憶水中
全家三人,每天往返于同一所學校,這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我的父母都是本校的老師。這并不值得炫耀,相反,我害怕被任何新認識的同學知道,因為“教師子女”是個尷尬的身份。在這座小鎮(zhèn)里,這是唯一的重點中學,無法回避,所以本校教師的子女也就自然并不罕見。沒有“明星的光環(huán)”,只有加倍的壓力。
我們總是被老師和家長們看作一個“小團體”,動不動就拿來互相比較。每次考試,不僅有班級名次、年級名次,更有一張大家心照不宣的“小團體榜單”。偏偏,我的入學成績是三者都靠后,“如芒在背”這個詞語用在我身上,絲毫不為過。
于是,我暗自決定,在不知情的同學面前,將這個身份悄悄藏在心里,絕不主動透露,以免承受更多的目光,直到成績好起來——好到至少自己滿意。
然而,提高成績的突破口在哪里呢?因為愛看課外書,我逐漸發(fā)覺,自己在閱讀分析方面有些優(yōu)勢。不用說語文和英語,就連數(shù)學和物理這些最棘手的科目,也或多或少都會出現(xiàn)一些文字表述較多的應用題,難倒了許多同學。而我恰恰從這個方面開始重點下功夫,終于找到了專屬于我自己的節(jié)奏感和成就感。
這樣下來,從期中到期末,我考到了全班的中上等,乃至前十名。放假前老師單獨找我談話:“下學期會改選一次班干部,你想不想要一個職位?”
“當然……”我使勁地將后面的“想”字咽了回去。雖然按照慣例,教師子女似乎約定俗成,都會被安排一個或大或小的頭銜,但我更應該清醒地認識自己。躊躇片刻,我回答老師,“當然……時機還不成熟,我的實力、狀態(tài)、威望都還不夠,目前更需要集中精力鞏固基礎(chǔ),但我想推薦一個人選,就是我的同桌?!?/p>
同桌來自偏遠的鄉(xiāng)村,但品學兼優(yōu),也潛移默化地帶動了我。每當我走神兒,只要看一眼她,就能立刻回歸專注。所以我認為她才是真正的實至名歸。到了第二學期,果然,經(jīng)過大家投票,同桌當選了班長,而我克服了虛榮心,讓自己成為了沒有職務的罕見特例。
新學期也有一部分老師發(fā)生了調(diào)換。戲劇性的巧合終究沒能躲開,我的媽媽就要直接教我們班了!這可如何是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爸爸與我們不在同一年級,相對更加客觀。在爸爸的“主持”下,我與媽媽鄭重地互相約定:在學校的時間,只以“師生”相稱、相待,絕不寵溺和放縱;而在家里的時間,則恢復到純粹的“親子”關(guān)系中,絕不額外施加任務。一旦在履行的過程中出現(xiàn)問題,都由爸爸來充當“仲裁”,以便確保不偏不倚、松緊適中。
當你的條件優(yōu)于周圍的其他人,要想證明你的努力,就會更難,而我得到了一個最好的機會:代表本校參加全市規(guī)模的競賽。這時,來自小鎮(zhèn)的我,相比城里的學生,反而條件處于劣勢。面對著巨大的落差,正是因為之前的“不自傲”轉(zhuǎn)化成了現(xiàn)在的“不自卑”,我才順利地調(diào)整到了平衡的心態(tài),發(fā)揮出的水平雖不算超常,但至少符合自己平時的表現(xiàn)、符合大家的期望。
這次競賽持續(xù)了幾天,我初次體驗到了住宿的生活。這是我今后必將長期經(jīng)歷的,所以我趁現(xiàn)在開始學著去適應。
從此以后,我更深入地理解了“低調(diào)做人、高調(diào)做事”的內(nèi)涵,這不正是我作為教師子女的一項重要“修行”嗎?擴寬視野和心胸,將以往加倍的壓迫感升華為如今慷慨的責任感,充實自身的底蘊,盡自己之力,讓所在的集體變得更好,從而也相輔相成地提升自己在集體中的價值。這就是這項“修行”的內(nèi)容、目標和意義。
競賽回來后是月末小長假。我主動號召另外幾名教師子女:“咱們留下來打掃完衛(wèi)生再回家吧。我覺得,應該讓住宿的同學們過幾天返校時感到更舒適,你們說呢?”
大家竟然都爽快地同意了,還有其他一些家住得較近的走讀生加入了我們,并且后來形成了規(guī)律和習慣。原來不知從何時起,我已經(jīng)也成為了大家心目中的“榜樣”。其實我一直都忘記了公開正式介紹自己的家庭情況,他們有的是在先了解了我之后,才偶然知道這一點的,也有的是今天剛剛知道。他們所認同和信服的,確確實實是我本人,而不是其它任何外在的因素。
你問我現(xiàn)在“修行”得怎么樣了?
當我們的老師難掩自豪地說:“條件越好,就越要奉獻和擔負更多,盡量為別人也創(chuàng)造更好的條件。咱們學校往屆的教師子女從不曾有過這種理念和意識,而你們不但具備,更付諸了實際行動,做得非常好!”我能感覺到,自己距離“修成正果”的境界,又邁了關(guān)鍵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