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忻杪
6.
“嗯……我想我們應當采用慢速和拖沓戰(zhàn)術,纏住對手,嘗試消除他們在攻防兩端可能存在的干凈利落?!?/p>
麥克馬洪則表達了不同觀點?!翱?,我認為你最應當做的,是要先讓球員們有信心,十足的信心,讓他們堅信我們一定可以贏下比賽,這重要的環(huán)節(jié)是在場外、更衣室里,而不是場內。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的那場巨人隊(MLB)比賽么?就像何塞·坎塞科跟馬克·麥奎爾一樣,連續(xù)擊出本壘打,然后他們戰(zhàn)勝了不可一世的紅襪?!?/p>
就這樣,我們飛往猶他州,大約賽前一小時,我在更衣室外大廳里偶遇爵士隊主教練,弗蘭克·雷登。
弗蘭克是個高大健壯的男人,臉粉嘟嘟的,帶一副黑框眼鏡,有著頭濃密的灰發(fā)。他很喜歡用一口標準的紐約話講故事或笑話,風趣十足,還會說單口相聲,身邊人都很喜歡他??上翘?,在我們握手致意時,這家伙犯了點錯誤。
“很棒,卡爾,大家在過去一年表現都很好?!?/p>
只短短一句話,我徑直走回更衣室,添油加醋告訴隊員們,弗蘭克那種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和他說話時傲慢凌人的語氣。
“什么叫,大家在過去一年表現都很好?我們的對手在比賽還未開打,便認為他們已經贏定了,這可真是件惱人的事情!”
此外,我還提醒隊內兩名年長球員,珀維斯·舒特跟巴拉德,說這是個可以創(chuàng)造歷史的絕佳機會,讓他們去跟其他人好好說說。顯然,他們照辦了,而且動員非常有效,因為比賽上半場我們便建立起了67比51的巨大領先優(yōu)勢,全場比分則定格在118比113,,卡羅爾貢獻24分、8個籃板,另外還送出簡直讓我合不上嘴的8次封蓋。
順便說一下,后來,當雷登得知他為我提供的是一場鼓動性演說時,感到非常氣氛,為此兩年沒跟我說話(是一句話都沒說)。但我一點不后悔,那可是場季后賽生死戰(zhàn)?。∥冶仨氁盟脑捈づ騿T,讓他們更有斗志。
當然,那場比賽,打得好的絕不止卡羅爾一人(否則我們也不會獲勝)。弗洛伊德,砍下21分、14次助攻;拉里·史密斯,12分、14個籃板;巴拉德,18分、11個籃板;舒特14分、穆林15分……在此,我就不一一表揚了。
而回到舊金山,不出意料,我們受到了如英雄般的待遇,這種狀況一直持續(xù)到下一個系列賽開打。值得一提的是,迎戰(zhàn)湖人隊前,我和麥克馬洪又在酒吧相約,邊喝啤酒,邊商討該怎樣才能打敗這個強大對手。
湖人陣中,有“魔法師”約翰遜、“天勾”賈巴爾和詹姆斯·沃西,三人都是名人堂成員,外加拜倫·斯科特和邁克爾·庫珀,同樣屬于精英級別。此外,他們還有個名人堂教練,帕特·萊利——前三場系列賽過后,他的季后賽執(zhí)教戰(zhàn)績是63勝27負,我則來到4勝9負。
是的,這三場我們全輸了,場均輸到16分以上,但第四戰(zhàn)贏下(129比121)。這是場只屬于弗洛伊德的比賽,他全場26投18中、罰球14中13,瘋狂砍下51分(其中第四節(jié)29分),是我當教練后,球員在季后賽祭出的第一個最強表現。
兩天后,再回大西洋論壇球館,也是最近看錄像,我才意識到自己36歲時是多么年輕氣盛,而我們命中率又是那樣慘淡(41.1%對55.6%)……那場比賽,“指環(huán)王”比爾·拉塞爾坐在解說席擔任解說嘉賓;湖人隊拉拉隊員,則清一色都身著紫色小短裙,十分性感。
那我呢?比賽開始前,衣服領子上別了朵康乃馨,但是等終場哨響,花兒早已散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我領帶向一旁松散著,襯衫皺皺巴巴的,頭發(fā)凌亂不堪。118比106,湖人完勝晉級,我們的賽季就此結束。比賽中,有差不多10次吧,我?guī)缀跻刂撇蛔∏榫w,又必須強打精神回歸鎮(zhèn)定。對手總計罰球39次,命中27球;我們卻只有14次,命中13球,跟弗洛伊德上一場一樣多。這給了“魔法師”許多開放式進攻機會,并因此制造出許多精彩進球。
而待到第四節(jié)還剩3分鐘結束時,局面已不可挽回,我將沃什本派上場。他在三月已經傷愈,并完成康復治療,但狀態(tài)一直不怎么好。當年年底,我們哄著亞特蘭大將其帶走,可結果,也只是得到圣母大學畢業(yè)生肯·巴羅,一場NBA比賽都沒打過。
此外,這場賽季謝幕戰(zhàn),另一大讓人難忘原因,是又爆發(fā)打架事件。下半場,珀維斯跟邁克爾·庫珀在籃下糾纏,庫珀從地上爬起走向珀維斯,后者感受到威脅,于是扔掉肩膀上緊身保護裝置,庫珀隨即揮出右手。那一刻,我的腎上腺素急劇飆升,憤怒從胸中騰起,一時成了全場跑的最快的那個人——迅速離開座椅,兩秒鐘就來到庫珀面前。我敢說,當時要是在別的時間、別的地點,我這種行為一定會讓他暴跳如雷。我特別希望這家伙能打我一拳,這樣他就會被罰下場,然而他并沒有這樣做。
這讓我想起了帶點暴力的那些賽前慣例,還有我在比賽中的那些慣例和習慣。
只是,我又已記不清,具體從什么時候開始崇尚這種慣例的,反正在克利夫蘭和加州的時候沒有這樣做。大概是九十年代早期吧,去到西雅圖執(zhí)教那會兒,教練們會開始使勁相互碰撞身體,這個傳統(tǒng)是賽前由球員間撞擊臀部和胸部演化來的。我會一邊說:“今晚準備把球彈回去么?”一邊把手搭在球員脖子上,以示友好。我想讓他們感受到這種激動心情,進而把內心激動化為肢體動作,像比賽中,爭球時的碰撞和推擠就讓我感覺非常刺激,體內如同有根地線在牽引電流一般。
7.
但,一年中又總會有那么幾次,我在賽前感受不到任何東西,這時就會向助理教練蒂姆或查特·福西爾求助,讓他們說些能鼓舞我的話。而通常,蒂姆的路數是:“卡爾,我們好不容易,把屁股都累掉了才走到這兒,所以一定不能放棄,要堅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福西爾也差不多。
然后,帶著激動的心情,我們再一起笑著走進賽場。且不管是在更衣室還是球場邊,我都會盡力表現出,這就是我的地盤!然而并不起太大作用。只有當比賽即將開始,我才會真切感受到內心快樂,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又或者,幽默點說,我簡直愛死比賽,愛死這種氛圍了。我想每分鐘都跟隊員進行交流,讓他們看到,自己有一個信心滿滿、求勝心切,而不是擔驚受怕、怯懦軟弱的教練。我猜,球迷們應該也很樂于看到這種場景吧。
加上,球館里放的音樂通常還很大聲,尤其加里·格利特那首《Rockand Roll》(又名Hey Song),很快就能讓現場徹底躁起來。
與此同時,我則會將目光投向場上,瞄一會,視線再從賽場一直轉移到觀眾席上方最便宜的座位。這只是大體觀察,沒什么焦點,更不是找尋我送票進場的家人或朋友。我也不會坐下,只用幾分鐘時間,觀察兩隊跳投和上籃練習,便能知曉當晚哪名球員狀態(tài)好,哪名狀態(tài)不好。同樣,中場休息回來,我還會判斷誰下半場可能迎來爆發(fā)或反彈。假如要是聽到有自己球員說“唉,我今晚要完蛋了”這樣的話,那我就會走過去,跟他擁抱、拍手,再勒令其繼續(xù)練習。
就這樣,久而久之,當助理教練告訴我,比如說“嘿,凱文·杜蘭特今晚好像有點跛……”,或是什么其他信息時,我已經有些聽不進去了。那我會向另一隊教練打招呼或揮手致意么?只偶爾。沒記錯的話,去到多倫多的時候,我曾跟德維恩·凱西主動打過招呼,他那時剛剛上任,因為曾經我們一起合作過。但更多時候,我都還是獨自呆著或跟球員在一起。有些教練我從來沒有說過話,且確切講,他們跟我還沒有仇恨,可我也沒必要認識及同每個人交往吧?再說了,我們是同行、是競爭對手,他們是我在實現目標路上的障礙。當你向另一隊教練笑臉相迎時,不可否認,心中多少會有些偽善吧?可能這邊握著手,那邊心里卻在想:“你這個混蛋!”
至于球員,有時他們過來跟我擁抱,我會真心相迎,德文·哈里斯就是其中之一。因為他從我在密爾沃基開辦的兒童籃球班畢業(yè),現正為小牛效力。
比賽即將開始,上場之前,我會碰觸、輕拍每一位球員,這是從史密斯教練那里學到的方法。我希望球員能感覺到我在關心他們,能感受到我們是一體的。直到,大家站成一排,把力量從一只腳傳到另一只腳,現場DJ瘋狂嘶吼,球迷山呼海嘯……
我的心跳頻率瞬間也達到最快。
而接下來,介紹球員環(huán)節(jié),首先,是燈光變暗、音樂聲響起、拉拉隊跑出來,此時會播放主場球隊精彩視頻,外加一些煙霧和煙花。那些歌曲,我并不全知道名稱,但是每當聽到亞倫派森實驗樂團唱的《天狼星(Sirius)》時,就知道是在芝加哥;聽到播放《前方的高處(Eminence Front)》,或槍炮與玫瑰樂隊唱的《歡迎來到叢林(Welcome to the Jungle)》時,就知道是在達拉斯。最后,當一切賽前儀式結束,我跟所有人(注意,是所有人)擁成一團,發(fā)出“狠打、快打、一起打”的聲音,這是我最最喜歡的。有時,我們也會說“冠軍第一”,同樣鼓舞人心,再把手全部搭在一起30秒,以一句“一定要打敗那群軟蛋!”,作為結束。
這之后,就輪到我坐下,閉上眼睛,把手放在臉上,這是從羅伯托·克萊門特那里學到的。經過這些年,我在這個安靜時刻想法已然改變——如果在過去,那我會聚精會神,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即將開始的比賽上,想著暫停時一定要再強調一遍“不允許丟防守籃板球,不能在對手投三分時犯規(guī)”,等等;但后來,我會用這個安靜時刻冥想,我要感恩籃球、感恩作為一名教練、感恩當下所擁有的生活。我試圖接受,腦海里在不同階段傳遞出的任何信息,盡管在斯臺普斯中心或麥迪遜廣場花園,確實會被外界因素所干擾,但我仍很喜歡這種感覺。
那待到睜眼?比賽已經開始,我又曾無數次意識到不好的事情大多出自我手。我可以影響結果,卻無法搶到一個籃板,也無法投進一個球。這跟比賽開始前,腎上腺素急劇飆升,隨即頭腦高度興奮緊張不同,心率是逐漸趨于平和的。況且,觀察和掌控一場球賽是我專長,也是最讓我胸有成竹的事情之一。以最后一年執(zhí)教國王為例,需要做出決定的時候,是第一節(jié)還剩五分鐘,第一名替補球員(馬科·貝利內里)上場;剩三分鐘,第二名替補球員(歐米·卡斯比)上場,以此類推。除非早早領到兩次犯規(guī),或是出現意外事件,否則五名主力加三四個替補,我能搞定所有對手。
還有比賽行進中,只有主教練才能移動到場邊,倚在記分員桌子旁,這點怕很多人并不知道。助理教練則只能遠遠站著,對球員大吼,說些類似“勒布朗·詹姆斯每次都是向左移動、詹姆斯·哈登第一下動作基本都是假的……”這樣的提醒。沒辦法,在籃球的船艦上,就是只有船長才可在甲板隨意移動,副官不行,這是早已有之的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