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林在酣甜的睡夢中被推醒,曉潔有些驚慌地說:“快去聽聽,電話里有來電錄音?!庇诹植磺樵傅刈?,揉著眼睛問:“你擺弄它干什么?”曉潔說:“我看它不住地閃小燈,沒忍住。”于林問:“錄音里說了啥?”曉潔說:“好像是個老太太,說的啥,我也沒聽懂,好像是在求救?!弊蛞购蜁詽嵦詺庥悬c兒過度,眼皮還粘著,于林倒身又睡,嘟噥說:“又不是咱家的電話,跟你說了多少遍,別手欠?!?/p>
卻是怪,腦袋挨了枕頭,卻再睡不著,耳邊不住響著“求救”兩個字,那兩個字似過年的爆竹,越炸越響。于林翻身而起,去了大臥室,抓起座機話筒,按下重放錄音的鍵,果然是那個馮老太熟悉的聲音。
“閨女呀,這個電話你八成聽不到,聽不到媽也要說道說道,不說出來得憋屈死呀!手機我都是求好心人借的,那我就長話短說吧。我四月初回到東北家里來,你的那幾個表兄妹,說你舅病了,把我騙到市郊的山上,住進農民荒棄的一處老房子里,每天輪流留兩人,說是陪我,實際是把我看管了起來,逼著我交出你姥爺留下的房產證,還要交出二老的遺囑。你姥爺家的那處房子你是知道的,是有遺囑,還是經(jīng)過公證的。你的兩個舅舅結婚時,你姥爺都給買了房子,二老覺得虧了閨女,去世時就把住的這套房子給了我。我說:‘你們要認為遺囑有假,可以去法院?!麄冎酪唤?jīng)了官司,便再不可商量。他們的意思是趁著眼下房價貴,抓緊賣掉好分錢,所以才鬧出這么一出。我在山上這幾天,他們雖沒讓我餓著,可東北這時節(jié)的氣候你也知道,白天還行,可到了夜里,還是死冷死冷??瓤取腋忻傲?。其實,我不給你打這個電話,直接打110也行,可家丑最好別外揚,所以你最好抓緊飛回來一趟,家里的這些麻纏事還是你們年輕人商量吧。可我又記不起你的電話,每次給你打,都是按你教我的辦法,只按電話上的1號鍵就行了,哪承想會有人把我弄到這荒郊野嶺上來呀!咳咳……不說了,你快回來吧,不然,興許真就見不到你老媽了。”
于林抱著話筒,怔怔地坐在那里,眼前不斷閃現(xiàn)著馮老太的影子。他不光知道老太太姓甚名誰,甚至還想得起她女兒的名字,因為于林是快遞員,她住在這里時,她女兒寄來的郵件不少,都是經(jīng)他的手。當然,有時馮老太往外寄郵件,也是喊他來家辦理。于林想著遠在數(shù)千里外的馮老太焦慮的樣子,看管她的人是一時睡著了,還是忙著看微信呢……
曉潔在門廊處大聲說:“你也聽了,我沒誆你吧?我去飯店了,牛奶和面包都給你熱好了,別忘了吃。”
馮老太的這套房子位于三亞市內的一個小區(qū),兩室一廳,有電梯,條件不錯。聽老太太講,是在美國的閨女給買的,讓老兩口兒冬天來避寒,可老爺子沒福,兩年前去世了。于林來辦理郵件時,老太太讓他坐進客廳等,自己則戴著老花鏡一邊填寫一邊嘮叨。是人老話多還是一人在家太寂寞了呢?有一天,于林看到扔在餐桌上的鑰匙,心頭不由一動。記得有一次,跟幾個快遞小哥坐在路邊吃盒飯,于林抱怨住城中村太鬧騰,夜里睡不好覺。一小哥說:“那是你死腦筋,要說三亞啥最多,我看就閑房子多,尤其是夏秋。”于林說:“那租金得多貴呀?”小哥一臉壞笑說:“我讓你租了嗎?其實,你幫著免費看房子,他們興許還感謝你呢!”幾天后,動了心思的于林再去時,懷里就藏了壓印鑰匙的膠泥。
其實,不光是房子,就連女友曉潔也應算是臨時“順”來的。住進馮老太家后,于林常去小區(qū)外的一家飯店打尖,一來二去地,就和服務員曉潔認識了。一天,曉潔問:“你就住在這小區(qū)吧?是你自己的房子呀?”于林答:“是我親戚的?!睍詽崪惖礁?,低聲問:“不能帶我去串串門嗎?”那天,曉潔進了這個家門,四處看過,便坐在了北臥室的床上,說:“往后,我睡在這兒,你睡南臥,歡迎不?”于林說:“那可不行,我親戚有言在先,南屋誰也不許進?!睍詽嵰铂F(xiàn)出一臉壞笑,說:“明——白。那我就跟你一塊兒擠小床,行吧?”
曉潔是甘肅人,于林的老家在遼西。出門在外的打工者,似這般你情我愿的同居,多得可比海南島上的椰子,處好了可做長遠考慮,處不好揮手拜拜,見多莫怪吧。
那天,于林跟公司老板告了假,一天沒出屋,將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并將自己和曉潔的衣物收拾清爽,分別裝進各自的拖箱。夜深,曉潔回來,見了這般情景,便呆立住了。
于林說:“我已經(jīng)把老太太的錄音轉發(fā)給她閨女了。多則三五天,少則一兩天,可能就有人要回來。咱倆明早必須離開。”
曉潔問:“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跑到天邊,警察也會找到你?”
于林說:“明人不做暗事,我已把我的電話號碼壓在電話機下了。你別怪我,占點兒便宜的事我可做,但見死不救的事這輩子我絕不做?!?/p>
曉潔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往后住哪兒?”
于林說:“先去找快遞朋友擠一擠吧。”
曉潔眼里汪了淚水,說:“還是去租個單間吧,別怕貴,往后,咱倆就AA,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