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岸

篝火記

廢棄的鋸材廠殘雪斑斑

破舊的馬車運走已冷的灰燼

死去的人似已回來，我能聽見他們在私語。

那時我還小。不懂事時就展開翅膀

幻想干枯的枝條成為云朵

比我們還高。剩下的變成

寂寞的玻璃碎片。

那些早醒的人像初生的嬰兒

我還不懂，哭泣比死亡更孤獨。

春天的樹影下篝火熄滅。故去的人

抱住灰燼大聲痛哭

他們和灰燼一同陷入懷念。

我渴望著。這不潔的心它慢慢散裂

一直飛揚到山腳下，就像血液

流過濁世卻還是紅的。

鋸木房陰暗。傾圮的木門

關(guān)不嚴的光亮讓我瘋狂

哦，廢棄的記憶。一天也不曾

停止燃燒，在我幽暗的叢林里

它潔白的影子一直鋪到天國

繞著殘留的灰燼構(gòu)想篝火

像少女堅挺的乳房

點亮塵世中死去的心靈之燈。

我的心在黑暗中

平凡的肉體穿過人世

終點到來之前它將孤獨而新鮮。

下午之夢

——遙祭父親

我竟不知道有人走過：輕輕的風

三千里群山等待正午的清閑

一個人在灌木叢里太久了

他背上的樹枝就要開花了

我跟隨著他，抱著斧頭、鐵鍬

晃晃悠悠。粗重的喘息仿佛置身大海

八月的山石記錄了潮漲汐落

他們黝黑的表情在懷疑我的存在

我跟著他向深處走

他不斷地變換著身份

我不知道他要把我?guī)翁?/p>

我希望他回過頭來讓我看清楚

他臉上的疤痕。雖然無形

我只希望他記得我臉上的表情

他命運里驚人的秘密

大雪

在夢里她的手太冷。我用一天的時間

來掩蓋這些白晃晃的借口

它們的傷害就是讓我瞎掉

看不見故鄉(xiāng)。

但我看見了雪?？莞傻幕鹧?/p>

在每一個時空的片段里堆積

在黑色的河流里安靜

我折斷樹枝，向夢里探尋

拒絕說出內(nèi)心的悲傷。

這些漫長的雪，覆蓋了北半球

所有迷失的山梁、田野

那些行走和沉睡的生靈

還沒來得及祈禱

就因幸?；蛱弁炊?/p>

我不。我把大雪積攢在沒有燈光的房間

我要讓雪聽見我血液的奔跑

聽見它們說：熱……

是的。我將背叛這個季節(jié)

那些和我一樣流浪的人

在眺望故鄉(xiāng)的夢境里

也深深地構(gòu)思了這漫長的雪

我們的結(jié)局都將一樣

在混沌中拼接時光破碎的背影

異鄉(xiāng)人

洼地里的水漸漸變得暗紅，停留的鳥

躲進枯干的草叢。秋天

為我預留了一切。小鎮(zhèn)上飄渺的歌聲

在空氣中回蕩。發(fā)黑的柵欄

沿著寂寞的沙礫路排列

在黑夜里他們會發(fā)出游離的光

過去我曾翻越的記憶

被它攔截。我的心是虛弱的

滿含愧疚。呵，出身之地

我已經(jīng)不再認識。我惶惑

仿佛丟失了森林的松鼠

像遺忘了來路的幼熊

在沼澤等待照亮記憶的新月

然而我已不是。陌生的異鄉(xiāng)人

在風里唱著古老的歌

初戀一樣遙遠。我已不再認識他們

在黃昏的山地，當達紫香開滿春天

細雨中走來的我失散的親人

呵已經(jīng)遠了。我的心漸漸衰老

在你們遲疑的目光外游蕩

在晨昏之間習慣了寬恕

來自這里的，像黑色的鐵一般堅硬的

磨礪，讓我的心重新柔軟

我習慣了死亡，仿佛習慣

夜晚的星光。那漫長的照耀讓我

無限地接近你，接近你寂靜的秋天

接近那高飛的鳥，它們變薄的翅翼

帶走我黑夜一樣的眺望

讓我接近溫暖的泥土

帶著光亮的泥土，在夜半之時

敞開它的門，隱藏在群山中的神

重新引領(lǐng)我的誕生之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