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林波
我要去尋找二十三年前的一個女孩。
就一面之緣,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個班的,我只知道那天她是我們學校一千多學生里唯一借給我飯票的人。
都怪自己當時只想著吃,拿上飯票扭頭就跑,再也沒有見過她,隨后忘得一干二凈。最近,或許是男人的更年期到了吧,我特別的戀舊和神經質,收到女兒入學通知書那一刻,我腦子莫名地閃出了那個女孩,追憶著那個情景,那個細節(jié),我忽然記起她將飯票遞到我手時候投來的眼神,還有淺淺的笑,那絕不是一個女孩面對陌生人應有的神態(tài),總感覺與愛情有關。
這是秘密,我不能讓我那醋壇子老婆知道,更不能求助萬能又整事的微信朋友圈。聽說同學王恒是女兒學校的校長,趁送女兒上學的機會,我決定先去他那里打聽。
在一個陰沉的日子,我見到了王恒。我首先自我介紹。王恒一拍锃亮的腦門,迎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說:“呵,想起來了,劉林,那個大嗓門劉林,這么多年你去哪兒了,我們同學聚會都聯(lián)系不到你?!?/p>
“離開學校后我隨父母一直在南方打工,很少回家。這次是專程為女兒上學事回來的?!?/p>
寒暄一陣后,我漸漸轉向了話題,說:“想當年,學校食堂也太坑人,一張飯票就那么一小份飯,像我們這些正值發(fā)育的男孩,飯量大得像無底洞,每天不多加兩三份飯哪能填飽肚子?你有所不知,高二那年,我家的廠子破產了,家里負債累累??粗改敢畀偟臉幼?,我給自己規(guī)定從不加餐,但肚子常造反,只有向別人借,當時太好面子了,只肯去向外班同學借?!?/p>
“你啊你,死要面子活受罪,在我們印象里,你家辦廠肯定不缺錢花??磥恚闶且蚣揖扯z學的。”
“是,”沉默了良久,我說,“打聽個事,你是我們當時的班長,班里有啥情況你多少會知道些,請回想一下,在我離校后有沒有外班的女生找過我?”
“啥情況啊,讓你這么惦念?”
“是這樣,一天,我端著飯碗來到食堂門口,下意識往口袋里摸,可是翻來翻去一張飯票都沒有。這時一位陌生的女孩到了我跟前,好像很了解我似的說,是不是沒飯票了,要不要我借你呢。我說肯定要啊。她也沒問我啥時還.很豪爽地從袋子里掏出一疊飯票過來,有二十六張吧。過后總擔心她找來要賬,誰想我半個月后我輟學了?!?/p>
王恒托著腮幫想了好久,臉色漸漸凝重起來,說:“有,你走后沒幾天她就找來了,可是你走了,她很傷心?!?/p>
“真對不起人家。”
“她的情況你一點也不了解?”王恒看我點頭,繼續(xù)說:“不,你是她的恩人,她是傷心來不及報答你。當時她已了解到你的情況,正想著如何幫你?!?/p>
我一頭霧水。
“這女孩我認識,是我舅舅鄰居家的。她找我時講了你和她的故事。”
故事很簡單。我們學校門口有片場子,星期天不回家的學生常去那里玩。那天晚上,場子早早就沒了人影。那個叫麗花的女孩因成績不好在徘徊著,突然她感到背后有人,還來不及看個究竟,一把刀子已晃在了她眼前,脖子也被架住了。絕望之際,不遠處傳來了嘶啞的,撕破了天際的高喊聲:“滾──滾!”這時,女孩來了勇氣,拼上命回應道“哥──哥!”
歹徒見勢不妙逃跑了,她急忙往聲音的地方奔去。也許受了驚嚇,女孩在叫喊的人身旁停頓了幾秒,就去了學校。但她看清了救她的人。
和我有關系嗎?我努力回想著,經過梳理,很快我和女孩的故事完整起來了。
那個叫喊的人就是我。那天我好壓抑,在場子另一頭走動,忽然聽到了遠處有異樣的聲音,因聽鬼故事走火入魔了,以為有鬼,慌忙中大嗓門叫喊:“鬼──鬼!”又隨想,還沒到半夜哪來的鬼,聽到有人叫哥,還以為誰在跟我鬧著玩呢?女孩發(fā)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情,她從我身邊經過,我甚至害羞得沒正眼看。
我撓起了頭,順口問道:“你知道她現(xiàn)在好嗎?”
“她走了,永遠地走了。那件事對她觸動很大,在她心里你是恩人,是英雄,她立志要做一個有正義感有愛心的人。后來她考上警校,做了名警察,工作突出,生活中樂天助人,多次受到了表彰。一次,為了解救一名人質,她獻出了生命……”室內的空氣凝固了,王恒推開了窗戶。
窗外淅淅的雨,我默默祈禱著,心中永遠的女孩,天堂你一定安好。
選自《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