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明舒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0)

長沙方言“侭(噠)V”結構語義特征分析

○ 陳明舒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0)

長沙方言副詞“侭(噠)”與動詞構成“侭(噠)V”結構，本文旨在對該結構的語法意義和句法功能進行深入研究，并與近義“時間副詞+V”結構進行對比，歸納出其核心語義特征為：“侭(噠)V”[+動作行為無間斷持續(xù)，+動作行為有間斷持續(xù)，+動作行為符合施事者強烈主觀意愿，+話者兩極評價態(tài)度]。

長沙方言； “侭(噠)V”； 限制性條件； 主觀意愿； 評價態(tài)度

引言

長沙方言副詞“侭(噠)”*“侭(噠)”為長沙方言副詞，有“侭+V”和“侭噠+V”兩種形式，“侭”和“侭噠”的語法功能和語法意義的細微差別不在本文討論之列，暫且看作同一個語言單位，相當于普通話“老”與“老是”可以記作“老(是)”(張誼生2002)一樣，本文將二者統(tǒng)一記作“侭(噠)”。是高頻副詞，能與動詞構成“侭(噠)V”結構：

①侭(噠)搞么子啰，快點睏覺去*本文所有例句未加說明的均為長沙方言例句，如果是普通話例句，在例句后面標記[普]字。老在那兒搞什么呢，快點兒睡覺去。

②侭噠玩，連不曉得要搞學習老是玩，一點兒也不知道要搞學習。

(一)“侭(噠)V”不只表示持續(xù)與重復

③他在街道辦一直做咖干了6年。=/=〉*他在街道辦侭噠做咖干了6年。

④他一直玩得到12點才歸屋回家。=/=〉*他侭噠玩得到12點才歸屋回家。

⑤他一直喜歡水粉畫。=/=〉*他侭噠喜歡水粉畫。

⑥他總是坐得到5點才走。=/=〉*他侭噠坐得到5點才走。

以上轉換都不成立，說明“侭(噠)V”的語法意義不只是表示持續(xù)與重復。

(二)“侭(噠)V”不只表示不滿與責備

一般語感會讓人覺得“侭(噠)V”可以表示不滿或責備(何寧2005：15)：

⑦你侭噠吵么子啰你干嘛老是這么吵??？

但是“侭(侭噠)”也可以出現(xiàn)在表示肯定、推薦、表揚、欣賞的句子里：

⑧只要侭噠練，橫直會學會的只要不停地練習，最后反正是會學會的。

⑨你不喊他停，他會侭噠跑你不叫他停下來，他會不停地跑。

例⑧、⑨都表示對堅持、執(zhí)著等態(tài)度的肯定，這里沒有“埋怨”的附加意義。

從上面簡單的分析可以看出，以往對“侭(噠)V”的語法意義概括為“表示在一段時間里持續(xù)”和表示“埋怨、不滿”等是不夠確切、充分的。

一、“侭(噠)V”格式語義特征闡釋

(一)怎樣理解“侭(噠)V”表示動作行為持續(xù)性特征

話者表述某施事實施某種動作行為的時候，這個動作行為會涉及時間維度，也會涉及施事的態(tài)度和話者的態(tài)度。因此，要對“時間副詞+V”的語義特征進行對比和分析，得從兩個角度入手，一是時間角度，譬如要考察其中動作行為在時間軸上的規(guī)律與特點，即延續(xù)、間斷、頻度強弱(周小兵1999：118)等等，二是主客觀角度，譬如使用詞類格式的句子是否反映動作行為實施者的態(tài)度和話者的態(tài)度。

“侭(噠)”跟“總(是)”“老(是)”“一直”一樣都可以看作“延時副詞”(楊榮祥、李少華2014：479)，都有時間跨度，“時間副詞+V”的“延續(xù)”特征各不相同。那我們就先從時間維度來看看“侭(噠)V”：

(二)“侭(噠)V”的主觀性因素分析

本文認為，動作行為施事和話者的雙重態(tài)度是“侭(噠)V”格式最為突出的區(qū)辨性語義特征。首先，我們發(fā)現(xiàn)“侭(噠)V”格式可以凸顯動作行為施事的強烈主觀意愿：

正因為如此，當話者使用具有“+動作行為符合施事強烈主觀意愿”語義特征的“侭(噠)V”來表述施事主體的動作行為時，很自然地就會附加上話者對施事主觀意愿的評價，這種評價可以分為“否定”與“肯定”兩極。先分析“否定”的評價態(tài)度：

例句中施事都是按照主觀意愿持續(xù)某一動作行為，而話者對其“主觀意愿”表示“否定”，同時也就顯示出話者“不耐煩”的態(tài)度了，但就此認為“侭(噠)V”表示“不耐煩”卻為時尚早，下面這些例子不僅不表示“不耐煩”，反而有欣賞意味，反映出話者的“肯定”態(tài)度：

可以看出，“侭(噠)V”句中的主觀色彩有兩個來源，一是施事的強烈主觀愿望，一是話者對其主觀愿望的評價。在“侭(噠)V”句中，施事的強烈主觀愿望得以高度強調，而話者強調施事主觀意愿的目的本身就帶有評價性，而且這種評價分“肯定”與“否定”二極，無中立客觀的態(tài)度。

至此，“侭(噠)V”語義特征可以更進一步補充描寫為[+動作行為無間斷持續(xù)，+動作行為有間斷持續(xù)，+動作行為符合施事強烈主觀意愿，+話者兩極評價態(tài)度]。

二、“侭(噠)V”語義特征的區(qū)辨度驗證

包含“侭(噠)V”的諸多“時間副詞+V”結構，擁有多項語義特征成分，其中有若干語義特征成分重疊，使得它們在一定條件下可以互相詮釋，但是同時也有若干語義特征成分不重疊，從而形成各自不可替代的特征。本文概括的“侭(噠)V”語義特征能夠有效地使得它區(qū)別于其他同義格式。

(一)“侭(噠)V”與“一直V”*長沙方言也如普通話一樣使用“一直V”“總(是)V”，但是不使用“老(是)V”。

在前面的例子中，我們已看到這樣的轉換關系：

上述轉換不完美，是因為“一直V”只有“+動作行為無間斷持續(xù)，+動作行為有間斷持續(xù)”的語義特征，沒有[+動作行為符合施事強烈主觀意愿]語義特征，也無[+肯定、否定二極評價態(tài)度]語義特征。

(二)“侭(噠)V”與“老(是)V”

在所有“時間副詞+V”結構中，北方方言中“老是V”跟長沙方言“侭(噠)V”有不少相似之處。張誼生(2005：31)認為，“總(是)”最為基本的語用功能是表示客觀判斷的，“老(是)”則表示主觀評價?！袄鲜荲”具有[+話者評價態(tài)度]的語義特征，這一點與“侭(噠)V”相似，但是，“侭(噠)V”有二極表態(tài)功能，既可以表達話者“肯定”的評價態(tài)度，也可以表達話者“否定”的評價態(tài)度，而“老是”則僅僅表示話者“否定”的評價態(tài)度。因此，表示話者“肯定”態(tài)度的句子就不能用“老是V”卻可以用“侭(噠)V”：

b.*這個孩子從小就好學，喜歡盯著一個問題老是鉆研。[普]

b.*你不叫他休息，他會老是跑下去。[普]

b.*這里很便宜，5塊錢可以老是玩。[普]

正因為有[+動作行為符合施事強烈主觀意愿，+話者兩極評價態(tài)度]這兩項語義特征，“侭(噠)”后面還不能接心理動詞：

原因在于“侭噠V”本身就包含“施事強烈主觀意愿”語義特征，“好惡”已經包含在內，不再需要人工添加信息。我們再舉兩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

三、“侭(噠)V”在“時間副詞+V”群體中的特色

部分“時間副詞+V”結構在普通話、長沙方言里都可以使用的，例如“總是V”“一直V”，有的基本上不出現(xiàn)在長沙方言里面，如“老是V”“常常V”，有的則不出現(xiàn)在普通話里，如“侭(噠)V”“橫去V”等。本文通過考察長沙方言和普通話語料，參考先行相關研究成果，對一組包含“持續(xù)、重復”語義特征的“時間副詞+V”結構進行橫向對比分析，橫向對比的依據有兩個，一個是施事和話者的態(tài)度，一個動作行為的時間維度。語義特征差異導致相關語法功能出現(xiàn)差異，這些都可以通過對比分析看出來。

(一)“時間副詞+V”體現(xiàn)的主觀態(tài)度對比分析

我們已知“侭(噠)V”有“持續(xù)、重復”的語義特征，但更重要的區(qū)辨性特征卻是表達句中施事的主觀愿望和話者的評價態(tài)度(見表1)。

表1 “時間副詞+V”主觀態(tài)度對比分析

從表1可以看到，“侭(噠)V”的雙重主觀性和鮮明的評價二極化特點使得它與其他相關結構有較大差異。

兩句中的動作行為均符合施事“你”的愿望，話者不滿情緒溢于言表。句子反映的不是客觀規(guī)律，表達也不是客觀性描寫。

因為此處為描述客觀事實，所以用“一直”，不能用“侭噠”。

b.*水侭噠從上往下流。

“總是V”的客觀性強過主觀性，因此用在36a更合適。

b.我總是在長沙。

c.*我老是在長沙。[普]

d.*我侭噠在長沙。

(二)“時間副詞+V”與時間相關的要素分析

我們以時間軸作為坐標，來觀察動作行為在時間軸上呈現(xiàn)出來的特征，那么在“時間副詞+V”結構中，“一直V”受時間條件的限制很少：

可以看到，“一直V”結構既可以表示動作行為不間斷地延續(xù)，如例，又可以表示動作行為反復出現(xiàn)，如例，還可以表示有間斷的常態(tài)，如例，也可以表示與時間平行的客觀存在的事實，如例，它可以與時段起點標志詞語在句內共現(xiàn)*所謂句內共現(xiàn)，是指一個單句中只有一個動詞的情況下與時間標志詞語共現(xiàn)，如果是穿插的其他小句里出現(xiàn)了時間標志詞語，或者復句中其他句子出現(xiàn)了時間標志詞語，則不算是本文所說的句內共現(xiàn)了。，如例，可以與時段終點標志詞語在句內共現(xiàn)，如例，可以與時段起始標志詞語在句內共現(xiàn)，如例。跟“一直V”相比較，其他“時間副詞+V”結構中與時間關系所受的限制則較多。據此，我們以“一直V”作為一個重要的參考，從動作行為與時間的關系角度制作表2。

表2 “時間副詞+V”與時間相關要素對比分析

將表1跟表2結合對照，我們發(fā)現(xiàn)凡主觀傾向比較強的就不容易切分出起點、終點這樣的時間標志，也相對少地在句內與表示起始終止的時點詞語共現(xiàn)，而客觀性強的則可以較為自由地與時點詞語共現(xiàn)。

b.*他今天從上午常常吵到下午。

c.*他今天從上午總是吵到下午。

d.*他今天從上午再三吵到下午。

再請看下面這些例句：

b.*昨天晚上她侭噠哭到天亮。

c.*昨天晚上她老是哭到天亮。[普]

天亮是具體的時點，“到～”這種結構用來標志時點，與“侭(噠)V”“老是V”不能共現(xiàn)。

下面例子也說明“侭(噠)V”“老是V”結構一般不能跟有明確切分的時間段落單位共現(xiàn)。例如：

b.*今天上午從9點半到現(xiàn)在我侭噠在等你。

c.*今天上午從9點半到現(xiàn)在我老是在等你。[普]

又例如：

b.*他侭噠站咖一個鐘頭。

c.*他老是站了一個鐘頭。[普]

從表2來看，“侭(噠)V”既可以表示動作行為不間斷延續(xù)，也可以表示有間斷地重復，進而可以用來表示一種常規(guī)習性：

但是這些特征還是不能把“侭(噠)V”很清晰地從“時間副詞+V”群體中提取出來，只有將表2跟表1結合起來考察，才能夠比較有效地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侭(噠)V”與眾不同的個性來。

四、結論

長沙方言中“侭(噠)V”結構使用頻率高，表達效果強，在湘方言其他地區(qū)、贛方言以及部分西南官話區(qū)也存在*此處參考了漣源、新化、雙峰、常德、武漢、南昌等地的方言調查材料。，與普通話的相關表達方式差異大，有不可替代的突出特征。本文發(fā)現(xiàn)“侭(噠)V”能夠表示一定時段內動作行為不間斷持續(xù)、有間斷的重復，能夠表示雖然偶有停頓但仍舊延續(xù)的習性，不傾向于與時間起點標志詞語、時間終點標志詞語、清晰的時段起始與終結標志詞語共現(xiàn)。“侭(噠)V”強調V代表的動作行為符合施事的強烈愿望，要求表達話者對動作行為的“肯定”與“否定”兩極態(tài)度，而不適宜客觀地陳述實施動作行為，不適宜陳述客觀規(guī)律，在功能上也不傾向于與表示心理的動詞搭配組合。我們將這些語義特征進行提煉，簡要概括為：“侭(噠)V”[+動作行為無間斷持續(xù)，+動作行為有間斷持續(xù)，+動作行為符合施事強烈主觀意愿，+話者兩極評價態(tài)度]。

[1]鮑厚星.長沙方言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

[2]何寧.長沙方言副詞研究[D].重慶：西南師范大學，2005.

[3]楊榮祥，李少華.再論時間副詞的分類[J].世界漢語教學，2014，(4)：473-485.

[4]張誼生.“總(是)”與“老(是)”的語用功能與選擇差異[J].語言科學，2005，(1)：31-39.

[5]朱建頌.武漢方言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1995.

[6]周小兵.頻度副詞的劃類與使用規(guī)則[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4)：116-119.

TheSemanticFeaturesof“Jin(da)+V”StructureinChangshaDialect

CHEN Mingshu

(Liberal Arts Colleg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00, China)

In Changsha Dialect, the adverb “Jin(da)” can be combined with a verb to form a “Jin(da)+V” structure. This paper aims at studying the grammatical meaning and syntactic functions of the “Jin(da)+V” structure. Meanwhile, the study also focuses on the comparison between the “Jin(da)+V” structure and its similar structure “(time/frequency)adverbs+V”. It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the core semantic features of “Jin(da)+V” go like “Jin(da)+V” [+uninterrupted continuous behavior, +interrupted continuous behavior, +strong subjective behavior, +two-extreme comment of the speaker].

Changsha dialect; “Jin(da)+V”; restrictive condition; subjective will; comment

2017-10-25

陳明舒(1963—)，男，湖南新化人，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現(xiàn)代漢語教研室副教授，文學博士。

H174

A

1672—1012(2017)06—007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