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王世虎

父愛，我心中一座無言的高山

■ 文 王世虎

是的，我最親愛的父親，其實您早就已經(jīng)成為我心中一座無言的高山，沒有表露的甜言蜜語，沒有太多的呵護鼓勵，卻始終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為我默默的遮風擋雨，帶給我堅持下去的力量和如沐春風的溫暖。

（一）

從小，我就對他沒有好感。雖然在這個軍區(qū)中，人人都對他敬重有加，見了面都得尊稱他為“首長”，但我更樂意叫他“冷血動物”。

我出生的時候，他沒有陪伴在我和母親身邊。直到我一歲，他才請上一次假回來看我，用他那硬硬的胡茬使勁蹭我稚嫩的小臉，痛得我“哇哇”大叫。

小時侯，我對他的印象極其模糊，因為他一年到頭都在外地。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也是急匆匆來又急匆匆去，雷厲風行，仿佛家只是他戎馬生涯中的一個驛站。直到我六歲那年，他才終于住進了家中。

從我懂事起，他便以軍人的標準嚴格要求我，打罵更是家常便飯。我稍有不適，便會遭到他的一番體罰。他和我說話不用“我”而是霸氣地說“老子”，他從來不給我買玩具、帶我去動物園和游樂場，甚至我考了全班第一想吃頓肯德基，他都會以“那是垃圾食品”為由而斷然拒絕。或許，在他的心中，我和他根本沒有任何關(guān)系，就像他手下的一個普通士兵。

八歲那年春節(jié)，一家人回姥姥家吃團圓飯。見了我，姥爺姥姥高興得不得了，給我買了大包的零食，他見了，頓時把眉頭皺起來，責怪我不懂事。吃飯時，姥姥端上來一盤燒雞，撕給我一條雞腿，我剛張口吃，正巧被從洗手間出來的他看見了，他沖上來便給了我一個耳光，嚴厲地說：“姥爺姥姥都沒坐下，你怎么能先吃呢？”我“哇”的一聲便哭了，姥姥氣憤地看著說：“這雞腿是我給孫子的，你怎么不問青紅皂白就打人呢？難道孩子不是你的親骨肉??？你真是個冷血的父親！”結(jié)果，那頓飯大家都吃得極其尷尬。

五年級時，我和班上的男生打了一架，是那個男生先動的手。起因是他在教室里瘋跑時把我撞倒了，我讓他道歉，他非但不肯還罵我“沒長眼睛?！庇谑?，我伸手就把他的書拋出了窗外，他沖上來想打我，結(jié)果被我一拳打中了鼻子，鮮血直流。他知道這個消息后，大發(fā)雷霆，不僅懲罰我做了一百個俯臥撐，還要我向那個男生賠禮認錯。我不去，他一腳踢在我的屁股上，說：“你把人家打傷了你還有理??？不道歉就別吃飯！”那晚，我強忍著寒冷與饑餓，倔強地在院子中站了5個小時，但我沒掉一滴眼淚！

（二）

我上中學以后，他打我的次數(shù)才開始逐漸減少，但對我的要求仍然很嚴格。同學們都有零花錢，他卻從來不給我。我哪天起床晚了，想要幾塊錢買早點，他也會訓(xùn)斥我：“家里有現(xiàn)成的飯，沒吃是你自己賴床，與他人無關(guān)，要什么錢？”我想，真的再也找不出這樣的父親了吧，哪怕一丁點的愛都舍不得給自己的孩子。

高三那年，學業(yè)緊張，學校要求畢業(yè)生統(tǒng)一住校。我很高興，心想這下終于可以擺脫他的束縛了。哪知，他一聽，卻堅決反對。我說，這是學校統(tǒng)一規(guī)定的。他一瞪眼，那我找你們老師說去。下午，他果真去了學校，也不知他對校長說了些什么，下課后，班主任面露蘊色地對我說：“你可以不用住校了?！?/p>

終于，在高考前，我和他的戰(zhàn)爭爆發(fā)了。

那時，我正在房間里填報志愿，他忽然闖了進來，以不容人辯解的語氣說：“我要你報考軍校！”

“軍校？為什么？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律師?！蔽艺f。

“這是命令，不為什么！”他瞪著眼睛說，“你老子我是當兵的，你也必須當兵！”

早就受夠了他這種不可一世的態(tài)度，況且高考志愿關(guān)乎著我的一生，豈能任他擺布。我咬著牙說：“你是你，我是我，我已經(jīng)長大了，有權(quán)決定自己的未來！”

“你有個屁權(quán)??！”他提高嗓門說，“老子這都是為了你好，你別不領(lǐng)情！”

“你干脆說是為你自己吧！”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脫口而出，“這么多年來，你真正關(guān)心過我嗎？你像別的父親那樣履行過責任嗎？在你眼里，只有命令和服從，從來沒有‘愛’這個字！”

“你敢這么跟老子說話，反了你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扇了過來，我的臉頓時火辣火辣的。他咆哮道：“你是不是以為你翅膀硬了，我不敢打你了！”

這是我上高中以來他第一次打我，而且打得這么毫不留情。疼痛中，多年以來積壓在我心底的怨恨如泄洪般涌出。我大聲說：“你打吧，最好能打死我，否則休想我聽你的！”

他沒想到我會頂撞他，氣得暴跳如雷，順手解下腰間的皮帶便朝我狠狠地抽了起來。我心痛地閉上眼睛，沒有吭一聲。心想：你抽吧，我的心早已被深深傷害，這頓打就當報答你這十幾年的養(yǎng)育之恩。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他打累了吧，又或許是聞聲趕來的母親阻止了他，他才停了手。

這頓打的結(jié)果便是，我可以選擇自己的路。而他到底還是不忘丟給我一句生冷的話：“你不讀軍校也可以，但大學期間我只負責你的學費，生活費自理！”

（三）

我如愿考上了心儀的政法大學，學校在千里之外的西安，沒有別的原由，只是想離他越遠越好。

從我收到錄取通知書到出發(fā)，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連我去學校報道，都是舅舅送的。上火車前，母親偷偷塞給我一千塊錢后，眼淚便流了下來。我安慰母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學校很大，也很美，交了學費，我就直奔校團委尋找勤工助學的崗位，但老師告訴我，勤工助學只能給家庭困難的同學，要出示當?shù)孛裾珠_的貧困證明。于是，我決定去帶家教。我把找家教的廣告貼得滿街都是，幸運的是，幾天后，我找到了兩份家教，終于解決了吃飯的問題。

大學四年，我一直過得很充實和快樂。我真的沒有向他要一分錢，除了帶家教，我還利用課余時間寫文章賺稿費，拿獎學金。寒暑假，我也很少回家，堅持打工掙錢，我的手機、相機、筆記本都是靠自己的辛勤勞動換來的。

而這四年中，我和他也從未通過一次電話。好幾次，我都撥通了號碼，但他剛接起，我就掛了。因為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和他說些什么。

倒是和母親經(jīng)常煲“電話粥”，我給她講我的學習、生活、學校中有趣的事情，每每聽得母親大笑不止。偶爾，我也會淡淡地問一句：“他還好吧？”母親說：“好，就是太忙。”

大三那年，他60歲生日，我依舊只給母親打了電話，我說：“媽，我當選上學生會主席了，還入了黨。”母親高興地向我祝賀。末了，我才說：“今天是他生日，你讓他少喝點酒，注意身體。”母親半晌才說：“好的，我會幫你轉(zhuǎn)達的?！?/p>

我畢業(yè)前夕的那個“五一”長假，他破天荒的帶著母親一起來西安旅游。我很高興，帶著他們逛遍了古城的景點，兵馬俑、大雁塔、鐘鼓樓，都留下了我記憶中為數(shù)不多的全家福。但整個旅程中我和他的話依舊不多，他就像個英姿颯爽的長勝將軍般，背著手，滿臉嚴肅地檢閱著古城的建筑，任由我和一旁的母親嘮叨個不停。

他離開西安的最后一頓飯是我請的。初衷是想向他證明，大學期間我不僅靠自己的努力解決了溫飽問題，更有盈余。他吃得很平淡，不知是不是飯菜不合他的胃口，只是端起酒杯的時候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我一句：“現(xiàn)在本科生找工作很難吧？”我能聽出這句話中的輕蔑，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是瞧不起我。我點點頭說：“是挺難的，不過，我有信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畢業(yè)后，我通過自己的努力應(yīng)聘進了一家著名律師事務(wù)所實習。當天晚上，我就打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母親，讓她分享我的喜悅，順便也轉(zhuǎn)告他。掛上電話的時候，我竟有一絲小小的得意。

上班后，我一頭扎進了煩瑣的工作之中。因為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加上事務(wù)所采取了末位淘汰的競爭機制，我不敢有一絲懈怠。因為忙，我一直都沒時間回家，直到三年后，我才終于熬出了頭。期間，母親每個星期都會給我打電話，苦口婆心地勸我說：“孩子，你倒是回家一趟啊，我們都很想你??！”

（四）

終于不得不回家是因為母親的一個緊急電話。他病了，剛動完手術(shù)，身體虛弱，在醫(yī)院療養(yǎng)。

我“哦”了一聲說：“知道了，需要多少錢？我打到你卡上。”

“不是錢的問題?！蹦赣H哭著說，“你能不能回來一趟啊，醫(yī)生說他的情況非常危險，能不能堅持下來就看這幾天了?！?/p>

我的心“倏”地顫抖了一下，他那么堅強的一個人，怎么會突然就病了呢？

“孩子，回來吧！”母親說，“他在昏迷中一直叫著你的名字，你不知道，他有多想你……”

“他想我？”我疑惑地說，“從小到大，他只知道命令我按照他的意思做這做那，可是他懂得什么是愛嗎？”

“你一直都錯怪他了”，母親哽咽著說，“他是個職業(yè)軍人，多年的部隊生活養(yǎng)成了耿直、暴躁的脾氣和生活作風，但在內(nèi)心，你不知道他有多愛你！”

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懷你的時候，他正在邊疆執(zhí)行任務(wù)，得知你出生的消息，他高興地在雪山上手舞足蹈，差點跌進一個冰窟中，他把你的照片拿出來向每一個戰(zhàn)友炫耀，說‘這是我兒子’；你上學后體質(zhì)一直虛弱，還經(jīng)常生病，大把大把的吃藥，他擔心藥吃多了對你的身體不好，就主動陪你跑步鍛煉，從沒落下一天，而他那么忙，經(jīng)常凌晨兩三點才睡下；你上高三，他不讓你住校，是因為他心疼你，嫌學校的飯菜沒油水，住宿條件差，想讓你在家吃的更營養(yǎng)、住的更舒服；他讓你讀軍校而你不從，他用皮帶抽打你，你不知道，他每抽打你一鞭，自己的心就痛一下；你上大學那天，他推脫有事不能送你，但你不知道，那一千塊錢就是他讓我給你的，其實，那天他一直站在車站的角落默默看著你；你大學期間每次給我打電話，他都在一旁聽著，你不知道，他多想你親口給他講講學校里的事情；他60歲生日，你在電話里問候他，你不知道，他聽完后竟高興地流下了眼淚；你更不知道，他那么倔強、愛面子的一個人，擔心你畢業(yè)后就業(yè)難，早就放下自尊低三下四地去找他在法院任職的老部下，只為替你謀得一份好工作……當你打電話說工作有著落時，你不知道他有多興奮，從此每天晚上只看陜西臺，為的只是能及時了解那里的天氣狀況，好通知你添加衣物……”

“媽，你別說了！”我的眼睛濕潤了，“原來，他這么愛我，為何我卻全然不知呢？為何他的愛在我心中全都烙下了痛的痕跡呢？”

“因為你們太像了！”母親說，“你和他都是倔強的人，哪怕彼此間深深地愛著對方，卻還要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冷漠，所以，愛也就變成了傷害。”

是?。∥以趺淳屯四?？我是他的親生兒子??！我的身體里，流淌著他的血液，早已命中注定了我們的生性一模一樣，而且永遠不能離棄。

掛上電話的時候，我的心在隱隱作疼。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飛機趕回去，下了飛機直奔醫(yī)院。我的手里，提著專程從西安捎給他的綠豆糕和八寶稀飯，因為，他上次來西安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很喜歡喝。

走進病房的那一刻，我的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才幾年不見啊，他竟變得如此瘦弱，頭發(fā)白了一大片！看見我，他的眼睛一亮，想撐著坐起來。我忙沖上去，把他扶了起來。我說：“爸，兒子不孝，來看您了！”

他的嘴顫抖著，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從保溫壺中端出稀飯，我說：“爸，這是我從西安給您捎的，還熱著呢，我喂您。”他本能地用手擋了一下，想自己來，但被我拒絕了。我就這樣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就像我小時侯他喂我一樣。他靜靜地躺在我的懷里，感覺那么輕，我的心里忽然一陣辛酸，他，到底還是老了！

下午，我坐在病房里草擬了一份辭職報告。雖然我很喜歡也很重視目前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可現(xiàn)在，這些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在這里，有我最深愛的人，他的健康，他的快樂，才是我最輩子最重要的工作。

是的，我最親愛的父親，其實您早就已經(jīng)成為我心中一座無言的高山，沒有表露的甜言蜜語，沒有太多的呵護鼓勵，卻始終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為我默默的遮風擋雨，帶給我堅持下去的力量和如沐春風的溫暖。

那么，爸，從明天起，就讓我來照顧你吧！就讓我們從頭開始，像曾經(jīng)彼此深深傷害般再彼此深深相愛吧！

（編輯 趙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