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凡
他們用不同的方式詮釋搖滾樂的反抗內(nèi)核,共同鑄就了中國搖滾的黃金時代。
黑豹樂隊30周年演唱會9月2日晚上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舉行,距離他們上一次開演唱會已經(jīng)隔了19年?;蛟S是保溫杯效應加持,這支很多人一度以為已經(jīng)解散的樂隊,很早就將門票全部賣出,而且還有日本保溫杯品牌火速冠名演唱會。
保溫杯的出現(xiàn),就像是最后的總結(jié)陳詞——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1988年,“新時期10年金曲回顧”演唱會上,憑借《一無所有》入選金曲獎的崔健唱了一首新歌。
演出前,他在頭上系了一塊紅布,蒙住眼睛。臨近結(jié)束,他摘下紅布,狠狠扔在地上。這首新歌便是《一塊紅布》。紅布到底代表了什么?愛情,理想,或是價值觀?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塊紅布》是崔健作品中意象最濃烈、內(nèi)涵最深刻的一首,投射在不同的人心里,引發(fā)了不同的情緒共鳴。
王朔說:“我第一次聽《一塊紅布》都快哭了。寫得透!當時我感覺我們千言萬語寫得都不如他這三言兩語的詞兒。”
在著名樂評人李皖眼里,“一塊紅布”可以指代一切,“甚至我們一時還無法想象的一切——所有那些蒙住眼睛的人類處境,這首歌都表達得透徹,淋漓盡致,血肉模糊。這是八十年代末的中國之歌,是二十世紀下半葉中國人命運的縮寫。”
彼時的中國正在經(jīng)歷巨大變革,社會不斷開放,墻被打破。對于搖滾樂來說,這是最具活力的土壤。
所以在1986年的百名歌星演唱會上,崔健披著長衫卷著褲腳,一首《一無所有》平地起驚雷?!拔以?jīng)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這是內(nèi)地音樂第一次凸顯“我”的概念,一場音樂界的文藝復興被崔健一嗓子吼來了,進而生成一股席卷全國的音樂啟蒙浪潮。
有了崔健打頭陣,彼時北京的搖滾樂隊如雨后春筍般成長起來,一些“長頭發(fā)的青年”紛紛拿起吉他組樂隊,通過音樂的方式釋放壓抑多年的能量。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87年,李彤在從大興汽車修理廠回家的路上突然想到了“黑豹”,并找到丁武。后來黑豹樂隊找主唱,青澀的竇唯被推薦給他們。竇唯戴著近視鏡套墨鏡,即興演唱了一首威猛樂隊的歌,當時就把黑豹樂隊吉他手郭傳林震住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們一起打造了最經(jīng)典的黑豹?!稛o地自容》成為中國搖滾的里程碑,而黑豹專輯的正版銷量創(chuàng)紀錄地突破150萬張,加上盜版至少有2000萬張。
1988年,唐朝樂隊誕生,風格依然重金屬,經(jīng)他們重新演繹的《國際歌》將革命精神和理想主義揮灑得淋漓盡致,同時也表達了對過去幾十年的反思。
有了1980年代的積淀,中國搖滾樂在1990年代迎來爆發(fā),最杰出的代表是“魔巖三杰”。
1991年竇唯退出黑豹樂隊,開始探索搖滾的表達方式。這個外表干凈、眼神冷淡的年輕人將搖滾樂注入了哥特元素,掀起一時風潮。1993年,中央電視臺開辦《東方時空》欄目,制片人王堅平在節(jié)目中播放了張楚的《姐姐》,面容清瘦的張楚沉默地穿過人流,搖滾詩人的稱號延續(xù)至今。
何勇則是將朋克發(fā)揚光大的關鍵人物?!拔覀兊纳?,就像一個垃圾場,人們就像蟲子一樣,在這里你爭我搶……”何勇憤怒的手勢,以及每次演出都會穿著的?;晟溃闪怂慕?jīng)典標識。
舞臺上,他奔放、不羈、挑戰(zhàn)禁忌,招惹了各種話題。生活中,他一樣沒能勒住自己,一度點燃了自家的房子。此后多年間,他多次往返于醫(yī)院。
被譽為“中國搖滾第一女聲”的羅琦也有段殘酷青春。她出生在南昌,因父母離異而輟學。13歲時,她偷偷從母親給她安排的服裝廠逃走,到鄰縣加入一個草臺班子唱歌,跳霹靂舞,每天掙3塊錢。16歲那年,羅琦只身一人闖蕩北京,一年后,她成為“指南針樂隊”主唱。年少成名讓羅琦一時出盡風頭,個性也愈發(fā)極端。18歲那年,羅琦在朋友的生日宴會上與人發(fā)生沖突,對方用半截啤酒瓶刺穿了她的左眼。在黑暗和痛苦中,她開始酗酒,接觸毒品。1997年,毒癮發(fā)作的羅琦被帶到派出所。
20年之后,中國搖滾早已物是人非。1994年是中國搖滾樂的井噴之年。崔健發(fā)售了《紅旗下的蛋》,竇唯發(fā)布《黑夢》,張楚發(fā)布《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何勇發(fā)布《垃圾場》,后起之秀鄭鈞發(fā)布了第一張專輯《赤裸裸》。
香港紅磡演唱會也在1994年舉行。在這場被視為中國搖滾樂巔峰現(xiàn)場的演唱會上,著?;晟?、系紅領巾的何勇用一首《姑娘漂亮》點燃香港的夜色。有人評價魔巖三杰說:“竇唯選擇做夢,張楚選擇憂傷,何勇則是憤怒。”
但黃金時代超乎想象的短暫,這次巔峰之后,中國搖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滑落。
轉(zhuǎn)折點是前唐朝樂隊貝斯手張炬意外離世。張炬是中國搖滾史上的關鍵人物,家境富裕,為人仗義,很多始祖級的搖滾樂隊都是在張炬家中相識、結(jié)交并進行創(chuàng)作的。他是當時唐朝樂隊的靈魂人物,創(chuàng)作了多首膾炙人口的曲目。
1995年5月11日晚,24歲的張炬結(jié)束與面孔樂隊的排練后,在回住所的途中發(fā)生了車禍。張炬離世后,唐朝樂隊一度處在崩潰邊緣。此后,中國搖滾樂在社會環(huán)境和音樂環(huán)境的雙重夾擊下疲態(tài)盡顯。
2002年,零點樂隊推出為CBA聯(lián)賽量身打造的主題曲《相信自己》,標志著中國搖滾新的探索和嘗試。
那一時期,周曉鷗的“光頭”成為了中國搖滾樂的另一個形象。他開啟了搖滾歌手的另一種模式,從形象到內(nèi)涵。后來他熱衷于混跡“娛樂圈”,經(jīng)常在電視劇中擔綱配角,演技不俗,離搖滾似乎也越來越遠。
作為1990年代的北漂,來自西安的鄭鈞與傳統(tǒng)的“北京搖滾”有鮮明的風格差異,他將秦腔的元素融入到搖滾樂中,就有了后來的《回到拉薩》。而在一個難眠的午夜,他用5分鐘時間寫下的《灰姑娘》,歌詞和曲調(diào)柔軟美好,迅速火遍大江南北。
如果說后“鮑家街”時代的汪峰還算是搖滾樂手的話,那么他的音樂堪稱與商業(yè)化平衡的模板。憑借粗糲的嗓音和閃亮的皮褲,汪峰掛著搖滾歌手的頭銜,并通過不斷探索,將勵志、主旋律和搖滾結(jié)合在一起,“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翅膀卷起風暴”。
一些老搖滾迷對汪峰頗不以為然,覺得他“背叛”了搖滾樂,但汪峰所取得的商業(yè)成功又讓人很難質(zhì)疑他的選擇。
左小詛咒因為自己的音樂太過晦澀,他在微博時代換了種活法和火法,通過當下推廣明星最常用的“人設”手段塑造自身形象,出其不意地達到商業(yè)化的目的。
中國搖滾走過30年之后,昔日的搖滾英雄們漸次凋零。他們不得不向時間低頭。
竇唯身型肥胖,衣著邋遢,發(fā)際線已經(jīng)退到腦后。張楚日漸干癟,臉上布滿皺紋,發(fā)了一張專輯沒有引起絲毫波瀾。何勇經(jīng)歷了放火事件、捅人事件和多年的抑郁癥折磨后,唯一的渴望就是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2015年,一群搖滾老炮兒在《我是歌手》的舞臺上唱了一首《禮物》,獻給因車禍逝世的張炬。
最近黑豹樂隊鼓手趙明義的保溫杯再一次將他們激活。“當年鐵漢一般的男人,如今端著保溫杯向我走來?!睆囊粔K紅布,到一個保溫杯,中國搖滾樂經(jīng)歷了一次長達30年的拋起和落地。人們似乎都在等待它第二次被拋出,但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