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曼
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刺史貪污案,在李林甫的操作下,居然變成張九齡結(jié)黨營私案了,這就等于宣布了張九齡政治生命的死刑。
張九齡曾經(jīng)是唐玄宗非常欣賞的一個有才情的宰相,然而好景不長,張九齡的直言極諫、堅持原則已經(jīng)和唐玄宗驕傲自滿的心理格格不入,慢慢地,玄宗疏遠了張九齡。唐玄宗的這種心理變化,讓一貫忍氣吞聲的李林甫看到了機會。通過一年多的冷眼旁觀,李林甫覺得,此時的張九齡,在唐玄宗眼里就是一根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只要自己稍稍推動一下,這雞肋就要被拋棄了!那么李林甫會怎么做呢?
唐朝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十月,東都洛陽宮里出妖怪了,鬧得人心惶惶。當(dāng)時玄宗正在洛陽,他把張九齡和李林甫都招來了,跟他們商量,想要回長安。張九齡聽完馬上說:這不好吧,現(xiàn)在農(nóng)民還沒收割完呢,這時候出發(fā)不是擾民么?還是等到冬天農(nóng)閑時再說吧!
玄宗一聽又很郁悶,心想,你讓我等農(nóng)閑,這妖怪可不等農(nóng)閑?。∧阋蔡话盐业陌踩旁谘劾锪税???墒?,看看張九齡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玄宗也覺得說不出話來,畢竟,人家宰相關(guān)心民生疾苦也沒有錯啊。沒辦法,玄宗只好宣布退朝。張九齡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再看李林甫,一瘸一拐地落在后面。
對大臣的這種表現(xiàn),玄宗早有經(jīng)驗,看來李林甫是有話說啊。李林甫說:長安和洛陽,不過就是陛下在東邊和西邊的兩個家罷了。陛下想在哪邊住就在哪邊住,還用得著考慮時間嗎?再說了,就算是妨礙一點收割又有什么關(guān)系,把沿路老百姓的租稅免了不就算補償他們了嗎?照我看來,陛下要是想走,現(xiàn)在就跟有關(guān)部門打招呼,明天就能啟程!
唐玄宗一聽行啊,又解決了我的實際問題,又考慮到了老百姓的經(jīng)濟補償,顧此而不失彼,這比張九齡強多了,那就按照李相公的意見來吧。從此,李林甫的意見在唐玄宗心目中就重要起來了。
牛仙客本來是西北邊疆的小吏出身,因為為官清廉,又講究誠信,就在比較重視實干的邊疆地區(qū)成長起來,當(dāng)?shù)搅撕游鞴?jié)度使。開元二十四年(736),他又從河西調(diào)任朔方。這屬于平級調(diào)動,本來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可是,接替他擔(dān)任河西節(jié)度使的人一到任,馬上就被震撼了。牛仙客留下來的倉庫內(nèi)容太豐富了,糧食布帛都堆得像小山,幾年都用不完。軍事器械也都擦得干干凈凈,碼得整整齊齊,好像新的一樣。這個繼任的節(jié)度使是個好人,他不想埋沒人才,馬上就把牛仙客的先進事跡上報了。
唐玄宗是個雄才大略的皇帝,對邊功很感興趣,可是,要打仗就得燒錢,就得增加財政壓力,軍政和財政往往是一對矛盾??涩F(xiàn)在,人家牛仙客又能打仗,又能理財,這是先進典型,能不獎賞嗎?
唐玄宗決定讓牛仙客到中央來擔(dān)任六部的尚書。張九齡卻說:牛仙客不過是河西地區(qū)的小吏出身,讓他當(dāng)尚書,豈不是顯得我們國家無人?唐玄宗心里很氣,可他忍氣吞聲,再跟張九齡商量:尚書不行,那就給他加實封好吧?所謂實封,就是獎賞給他一些封戶,讓他享受來自這些封戶的稅收。沒想到,張九齡絲毫不給面子,又諫言。他說:實封是用來賞賜有功之臣的。邊防將領(lǐng)充實倉庫、修備兵器,這就是他們的本職工作嘛,哪能稱為功勛啊。陛下要是真覺得他干得好,賞給他一些金錢絲帛也就罷了。至于加實封,恐怕不太妥當(dāng)。唐玄宗一看自己的提議屢遭否定,怒氣沖沖地宣布退朝。張九齡扭頭就走了,李林甫呢?又留下了。他對唐玄宗說:這牛仙客是個人才啊,別說當(dāng)尚書,當(dāng)宰相都綽綽有余!陛下您別什么都聽張九齡的,他是個書生,不識大體。
唐玄宗本來覺得李林甫不過就是個辦事人才,在大事上根本沒什么想法,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李林甫居然支持自己!本來,因為張九齡強烈反對,唐玄宗都準備放棄了,現(xiàn)在一看李林甫支持他,底氣足了不少。沒過幾天,一紙任命就下來了:賜牛仙客為隴西縣公,食實封三百戶。
隨著牛仙客的任命,張九齡和李林甫在玄宗心目中的地位也完全顛倒過來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張九齡終于看到李林甫的厲害了。
事實上,李林甫盯著張九齡的首席宰相之位已經(jīng)很久了,他怎么會輕易放過張九齡呢?李林甫和張九齡不是明爭暗斗嗎?兩個人都想提拔自己人來加強實力。
李林甫選中的人叫做蕭炅,跟他一樣沒文化;而張九齡選中的人叫嚴挺之,也和他一樣是個才子。有一次,嚴挺之借機戲弄了蕭炅,讓李林甫記恨在心。而且嚴挺之從不把李林甫放在眼里。李林甫發(fā)誓要收拾一下嚴挺之。
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十一月,因為一件普普通通的刺史貪污案,李林甫終于抓住嚴挺之的把柄了。當(dāng)時有個姓王的刺史因為貪污被告發(fā)了,罪名成立,馬上就要治罪。王刺史的妻子設(shè)法營救,她找到嚴挺之,因為嚴挺之是她的前夫。
嚴挺之開始為了王刺史積極奔走。李林甫早就在盯著嚴挺之了,一看嚴挺之為一個貪污犯上躥下跳,馬上向唐玄宗告發(fā),說嚴挺之徇私枉法,必須嚴懲。
唐玄宗把宰相找來開會。他問張九齡:聽說嚴挺之為了前妻,居然給一個貪污犯開脫罪責(zé)。張愛卿,你看該怎么辦呢?張九齡是個強勢宰相,太喜歡保護自己的人了,他居然替嚴挺之辯解。張九齡說:嚴挺之跟這個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不就是被告的妻子是嚴挺之的前妻嗎?嚴挺之跟他前妻能有什么感情啊?要是有感情就不至于離婚了!
離婚了就沒感情?玄宗說什么也不信,在他看來,不是嚴挺之沒私情,而是你張九齡有私心。于是,玄宗冷冷地說了一句:“雖離乃復(fù)有私?!边@句話貌似輕飄飄,其實可是一句重話,重就重在“私”字上頭了。要知道,玄宗之所以能容忍張九齡一再頂撞自己,無非是因為他還算一心為公、從不徇私。而今張九齡保護嚴挺之,卻暴露了他自己徇私的一面,徇私再往前引申一步就是朋黨。歷朝歷代的皇帝最討厭的就是臣子結(jié)黨。張九齡本來已經(jīng)夠強勢了,再加上結(jié)黨營私,那就突破玄宗容忍他的底線了。
到了這一步,事情突然就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轉(zhuǎn)折,本來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刺史貪污案,在李林甫的操作下,變成了嚴挺之徇私案;現(xiàn)在經(jīng)過一場朝堂辯論,居然又變成張九齡結(jié)黨營私案了。一旦被定性為結(jié)黨,也就等于宣布張九齡政治生命的死刑了。第二天,唐玄宗下詔,張九齡結(jié)交朋黨,罷免宰相之職,擔(dān)任左丞相;中書令崗位由李林甫接任。
當(dāng)年張九齡不是說牛仙客不配當(dāng)尚書嗎?為此還跟玄宗反復(fù)爭吵?,F(xiàn)在,張九齡下臺了,唐玄宗簡直就像報復(fù)一樣,立刻任命牛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真應(yīng)了李林甫那句話:牛仙客是宰相的材料,讓他當(dāng)個尚書算什么?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到這一步,其實,張九齡和李林甫的勝負已經(jīng)見了分曉。但是,張九齡畢竟德高望重,只要他還在朝廷,李林甫心里就不踏實。怎么辦呢?李林甫窮追不舍,繼續(xù)把所謂的結(jié)黨案做深做大,終于在開元二十五年(737年)把張九齡貶到荊州當(dāng)長史去了。至此,李林甫和張九齡的斗法,終于以李林甫完勝、張九齡完敗告終。
在扳倒張九齡的過程中,李林甫始終處在暗處,從來不和張九齡發(fā)生正面沖突,但處處都能攻其要害,開元時期最后一位賢相張九齡就這樣被貶出了朝廷。張九齡才高八斗,最終卻敗在一個白字先生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