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若甜
天使還是人類?
——從神話原型看馬爾克斯《巨翅老人》
楊若甜
馬爾克斯《巨翅老人》,其標題中心語雖然是“人”,但全文是圍繞“天使”展開的。本文將從神話原型批評的角度對《巨翅老人》進行探究。
《巨翅老人》 耶穌 神話原型批評
弗雷澤在《金枝》就認為包括“金枝國王”習俗在內(nèi)的許多古代神話和祭祀儀式都與四季的循環(huán)變化有關。原始人類看見植物的春華秋實,夏榮冬枯,便會聯(lián)想到人的生死繁衍與萬物之間的關系,創(chuàng)出“每年死一次、再從死者中復活的神”。馬爾克斯的《巨翅老人》中雖然沒有指明季節(jié),但是巨翅老人落在泥濘里時,恰是一個是在剛剛下了三天大雨的日子。“大雨”本來就是非常鮮明的神話隱喻——《圣經(jīng)·舊約》中淹沒整個世界的大洪水。大洪水本是上帝對人們麻木不仁、冷漠不堪的一種懲罰。結合馬爾克斯的故鄉(xiāng)來看,哥倫比亞由于其特有的熱帶雨林氣候,只有雨季和旱季,而“連下了三天大雨”這樣的敘述彰顯了雨季的到來或者正在其中,而哥倫比亞的雨季往往是從五月開始的。在小說的后部分,作者明確提到了季節(jié),“盡管如此,這位天使不但活過了這可惡的冬天……到十二月時,他的眼睛重新又明亮起來,翅膀上也長出粗大豐滿的羽毛?!崩先寺淙肽酀裟酥琳癯犸w翔這一過程,顯然符合四季循環(huán)——在冬日萬物凋零之際落在泥濘中腐爛,在萬物復蘇的春季生長出新的羽毛重生。大洪水后,上帝就和人類做了約定:再也不會用滅族來懲罰人類的罪過,因此在人類繼續(xù)行惡時,上帝讓自己的兒子耶穌來代替人們贖罪,而巨翅老人由死而生的過程和耶穌復活何其相似。
如果將巨翅老人和耶穌形象進行對比,就會發(fā)現(xiàn)他顯出和耶穌不一樣的特質(zhì)。耶穌對于受苦受難的人給予了巨大的同情,為他們講解上帝的仁善,幫助他們走出心靈的苦楚。巨翅老人則不然,他拒絕和人們交流,維持著自己可悲的模樣。面對前來渴求康復的人類,老人并沒有顯出神力治愈她。而當一個患了12年血漏的女人輕輕觸碰了耶穌后,耶穌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并對她說:“女兒,你的信心救治了你。安心回去吧,你的病已經(jīng)好了。”耶穌被叛徒猶大的出賣后,受到了種種嘲弄和侮辱:有人“用唾沫吐他”“用拳頭打他”“彼拉多鞭打了那穌”;“士兵用荊棘編成冠冤,成在他頭上,又給他穿上紫袍”。面對這不堪忍受的戲弄時,耶穌說:“受惡人欺負,不要計較。有人打你右臉,就連左臉也轉過來讓他打?!倍蕹崂先嗽诿鎸θ藗兊男呷钑r,他會發(fā)怒,會噙著淚水。當貝拉約夫婦將巨翅老人展覽,讓人們進行觀賞和褻玩時,老人回報以無耐的憤怒,最后淪為為全然無視。而耶穌則選擇以德報怨,當他被釘在十字架上時,另外兩個犯人也不停地嘲弄他時,耶穌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為他們禱告:“赦免免他們吧,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p>
然而即便老人身上絲毫沒有“神性”,小說卻在一開始借女鄰居的口,說出了老人“天使”的身份。這個最初的定義,使人們——包括身為讀者的我們——潛意識里依然把老人當作天使看待,哪怕全篇小說都沒有給出直觀明確的答案。
而小說劇情前進的內(nèi)在動力正是老人的“天使”身份——因為這是天使,所以當人們來消遣娛樂,病重者前來祈求康復,包括貝拉約夫婦在老人身上賺取錢財這樣種種的行為才顯得更具荒誕的張力。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蜘蛛少女的形象。這是一個由于不聽父母親的話而變成蜘蛛的女孩,即便在奧德賽的《變形記》就有關于阿拉克涅的故事,作者卻只字不提,完全把她當作一個遭受了懲罰而產(chǎn)生易變的人類形象,用冷漠而客觀的筆觸敘述了少女的經(jīng)歷。而當人們聽著少女的經(jīng)歷時,這個場面是“那么富有人情味和可怕的懲戒意義”,與之相比“那個對人類幾乎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受人岐視的天使相形見絀”。
在《批評的解剖》中,弗萊指出:“原型就是典型的即反復出現(xiàn)的意向。”在《布萊克的原型處理手法》中,他講的更加明確:“我把原型看作是文學作品里的因素,它或是一個人物,一個意象,一個敘事定勢,或是一種可以從范疇較大的同類描述中抽取出來的思想。”
因此,馬爾克斯確實以耶穌為原型塑造了巨翅老人,但他結合了拉丁美洲的風情,對耶穌形象進行了改寫,從而塑造出了“神性泯滅”的巨翅老人形象。老人身上不再具有傳統(tǒng)的神性,他更像一位潦倒不堪卻無力抗爭的老人,也就是標題中心詞的“老人”。
在《巨翅老人》中,由于馬爾克斯可觀冷靜的敘述方式,造成了小說中敘述者和人物的分離,同時也形成了兩層觀賞,其一是人們正在觀賞著巨翅老人,其二是讀者在觀賞人們。而作者顯然有意克制,多選用外視角進行隔閡的描寫,而甚少進入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因此,這兩層觀賞之間的不互通,最終造成了小說中人際關系那漠然麻木的氛圍。因此這里老人經(jīng)歷的顯然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病痛,更多的是人類對他欣賞褻玩的態(tài)度,契訶夫也說過“冷漠是靈魂的癱瘓,是過早的死亡”,但在這里人們顯示出的并不僅是冷漠,更接近愚昧和麻木,因為愚昧,因此冷漠,這里的居民不能也無法從枯竭的心靈里擠出哪怕一丁點兒同情。人和人之間這種永遠不可交流的心靈,正體現(xiàn)了馬爾克斯關于“孤獨”不斷的書寫。
東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