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忠慶

花鳥畫轉型的端緒：宣和畫院花鳥畫的兩種形態(tài)（上）

□ 周忠慶

花鳥畫自唐代獨立成科以來，其創(chuàng)作一直以工致艷麗的工筆設色形態(tài)為主。盡管也有零星墨筆形態(tài)的作品出現，但難以改變工筆設色形態(tài)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北宋中期，花鳥畫壇進行了一次旨在突破“黃家富貴”風格統(tǒng)治宮廷畫院的嬗變。至北宋徽宗宣和畫院時期，出現了工筆設色形態(tài)和墨筆形態(tài)并存的格局。雖然此時工筆設色的形態(tài)仍然占據主導地位，但墨筆形態(tài)的發(fā)展已然不可小覷，這就為元代墨花墨禽的盛行和明清以水墨大寫意為主的多元化花鳥畫格局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宣和畫院花鳥畫兩種形態(tài)的并駕齊驅，是花鳥畫由工筆形態(tài)為主向寫意形態(tài)為主轉型的端緒。

宋徽宗與宣和畫院花鳥畫

宋徽宗趙佶在花鳥畫史乃至整個中國美術史上，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這位皇帝對書畫藝術的關心更甚于對國家大事的關注，這對于國家而言是不幸的，但對于書畫藝術的發(fā)展而言則是幸事。據元湯《畫鑒》記載:“徽宗性嗜畫，作花鳥、山石、人物入妙品，作墨花墨石間有入神品者。歷代帝王能畫者，至徽宗可謂盡意。當時設建畫學，諸生試藝如取程文，等高下為進身之階，故一時技藝，皆臻其妙。在他的倡導下，北宋院體花鳥畫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中國宮廷畫院追根溯源可至五代周朝。其中，對繪畫創(chuàng)作推動最大的是五代時期的西蜀翰林圖畫院、南唐畫院和北宋的翰林圖畫院。北宋翰林圖畫院始建于太宗雍熙元年（984年），發(fā)展至徽宗時，以年號“宣和”署名。宣和畫院，就是宣和年間的翰林書畫院。宋徽宗極為重視畫院建設，他提高了畫院中畫師的地位，打破“凡以藝進者，不得佩魚”的舊制，允許畫師和其他文官一樣佩戴魚袋。他每次召見宮廷藝人，站立班次都是畫院為首，書院次之，琴、棋、玉百工又在其下。各局工匠的報酬稱為食錢，而畫師的報酬則稱為俸。宋徽宗以這些待遇顯示藝人地位之高低不同，從而鼓勵畫師的創(chuàng)作積極性。宋徽宗興辦畫學，后歸入畫院，隸屬國子監(jiān)，并將畫院學生的入學考試列入科舉制中。宋徽宗極為重視提高畫師的文化藝術修養(yǎng)，考拔畫藝往往以詩句命題，要求不仿古人，物象自然。為提高畫師技藝，宋徽宗還每十日取內府所珍藏繪畫佳作兩匣，命人護送至畫院，供畫師們臨摹和研究。

在宣和畫院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花鳥畫的成就最為突出。這一方面基于北宋翰林圖畫院設立以來花鳥畫創(chuàng)作的繁盛，另一方面也和宋徽宗個人的藝術偏好和創(chuàng)作實踐有關。其詩、書、畫均有精湛造詣，堪稱“三絕”，而尤以花鳥畫見長，成就最高。就宋徽宗傳世作品而言，無論是其用瘦金體親書“御制御畫并書”“天下一人”花押、“御書”和雙龍印璽的真跡，還是被其認可并御筆題署的御題畫，均以花鳥畫居多。宣和畫院高手云集，花鳥畫家尤多，而且包含各家各派，風格各異，如：兼擅翎毛寫真的韓若拙，擅長翎毛花草的孟應之，擅長花鳥的宣享、李從訓、李瑞、李迪、李安忠，擅畫杏、梅、鸚鵡的盧章，擅長墨竹的田逸民，擅長畫龍的侯宗古、郗七，擅長畫狗的周照，擅長花卉的費宗道，擅長翎毛、花竹的戴琬，兼擅人物、花鳥的王道享，兼擅花鳥、蟲獸、山水的何淵，擅長畫竹的李誕，擅長畫牛的李唐、閻仲。特別需要提到的是，擅長繪制宮廷珍禽、“專供御畫”（代皇帝作畫）的劉益和富燮，傳為宋徽宗所作的花鳥畫作品中，應該有他們的手筆。

宋徽宗以皇帝之尊給予畫院的花鳥畫家以提攜培養(yǎng)，并借此推行自己的藝術主張，且對畫家提出嚴格的要求。鄧椿《畫繼》記有兩則關于宋徽宗精于繪事的故事。其一：宋徽宗建龍德宮，命畫師繪制宮中屏壁，并親往觀察，獨贊賞壺中殿前柱廊拱眼處所繪斜枝月季花，對其作者褒賜甚寵。左右不知緣故，宋徽宗說：“月季鮮有能畫者，蓋四時、朝暮，花、蕊、葉皆不同。此作春時日中者，無毫發(fā)差，故厚賞之。”其二：偶有孔雀立于宣和殿前荔枝樹下，宋徽宗召畫師描繪之，各極其思，華彩爛然，但孔雀升藤墩，先舉右腳。宋徽宗說，未也。眾畫師愕然莫測，皇帝降旨道：“孔雀升高，必先舉左?！庇谑?，“眾史駭服”。這種精確細致的寫實畫風經由宋徽宗倡導，在宣和畫院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蔚然成風。譬如，韓若拙每作一禽，“自嘴至尾、足皆有名，而毛羽有數，政、宣間兩京推以為絕筆”。

工致富麗的工筆設色形態(tài)

黃筌富貴畫風統(tǒng)治北宋花鳥畫壇近百年；而后經過趙昌、易元吉的寫生實踐與崔白在技法和題材上的突破，有日漸冷落之趨勢。宋徽宗主導宣和畫院，出于對黃筌畫派精細不茍之審物精神的認可，以及需要粉飾社會太平的政治目的，對工致富麗的工筆花鳥畫大力提倡，并親自投入富貴題材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實踐之中。

宋徽宗富麗精巧一類的作品，在繼承黃筌父子花鳥畫富麗風格的同時有所發(fā)展，氣韻更高妙、構圖更簡練、造型更準確生動，給人以高貴的藝術享受。如《桃鳩圖》《蠟梅雙禽圖》《瑞鶴圖》《芙蓉錦雞圖》等。

繪于北宋大觀元年（1107年）的《桃鳩圖》，是宋徽宗青年時期的代表作品，我們可以由此作品窺見他這一時期的繪畫風貌。此圖描繪了一只縮頭凝神的鳩鳥停棲于桃樹枝上。畫家先用濃淡不同的線條勾出輪廓，然后賦施色彩。墨與色和諧地相融為一體，很好地表現了鳩鳥的神態(tài)和桃枝的風韻。

最能體現宋徽宗帝王情感的工筆設色花鳥畫作品，當數《瑞鶴圖》和《芙蓉錦雞圖》。這兩幅作品，既展示了宋徽宗在工筆設色花鳥畫創(chuàng)作方面精湛的藝術造詣，又集中體現了宣和畫院重彩花鳥畫的基本面貌。兩幅作品均設色高貴典雅，線條輕盈凝練，潔白的仙鶴、壯麗的重檐、富麗的錦雞、多彩的飛蝶以及嬌艷的芙蓉花，無不吸引著觀賞者的眼睛，給人以愜意的審美享受。宋徽宗根據所描繪物象之不同，勾勒的筆法也不盡相同，或濃烈，或淡雅，或勁挺，或柔和，均恰到好處。即使是仙鶴細小的喙也采用雙勾筆法，深得黃筌畫派工致細膩風格之精髓。

《瑞鶴圖》北宋·趙佶 絹本設色 51cm×138.2cm 遼寧省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