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嵇振頡

“淘寶”老頑童楊金清

文/嵇振頡

精益求精的楊金清（右一）

幼年時與一位英國小男孩的嬉戲，讓楊金清有了第一次收藏體驗。盡管后來人生經(jīng)歷坎坷，甚至還在戰(zhàn)場上負過傷，都無法改變他對收藏的熱愛。他癡迷收集古錢幣，為此投入大量時間精力。這位耄耋老頑童，盡管身居斗室，卻在他的努力下，讓一段幾百年世界錢幣史的脈絡(luò)清晰可現(xiàn)。

童年印跡觸動心弦

老上海的租界里，楊金清與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小伙伴，正在做一種“斗雞”的游戲。斗雞，就是把單腿收起成犄角狀，對撞，把對方撞脫手算贏。小亨利朝楊金清左側(cè)進攻。楊金清早有防備，一讓，順勢反攻，一下把外國男孩撞個“大跟頭”。我贏了，你的郵票歸我了……

根據(jù)約定，小亨利把自己珍藏的印有騎士圖案的郵票，送給楊金清。郵票上側(cè)臉闊、鼻高、大胡子的洋人，讓他心潮澎湃：這真是一件好東西，一定要小心保存，將來可以用來講故事。

楊金清的父親，在舊上海小馬勒船廠老板家當(dāng)總管。他做著一手好西點，老板和家人喜歡吃，楊金清就有緣和外國小伙伴一起玩耍。

父親獨自去香港后，楊金清隨祖母住在上海新閘路、石門二路一帶。小學(xué)畢業(yè)，他進入報館當(dāng)學(xué)徒，珍藏著那枚郵票。憂傷時，那枚小小紙張總能讓他眉梢舒展。幾年間，他又收集其他一些郵票。這就是他收藏愛好的開始。

1947年，楊金清被招募去了日本沖繩機器廠。那年他18歲，身在異國他鄉(xiāng)，每天和推土機大吊車為伴。即使如此枯燥的歲月，也沒有丟下收藏的愛好。他收齊所有船票、飯菜票和日本那段特定時期的錢幣，把自己的職業(yè)生涯記錄在手賬上，不枉這些年流的汗水。半年后，他考取駕駛證，順利回到祖國。

回國后，楊金清本想過平靜生活，命運卻再次將他推向“未知漩渦”。1951年6月，他應(yīng)征參軍，奔赴朝鮮戰(zhàn)場。他與3000多名駕駛員，駕駛卡車奔馳在炮火連天的山路上，把物資源源不斷運往前線。

至今，老人顱內(nèi)殘留彈片沒有取出。楊金清常會開玩笑地對人說；“我這里有炮彈片。”只見他目光如炬，用手指著太陽穴，對戰(zhàn)場上負傷不以為然。每當(dāng)看到當(dāng)年在仙巖里與隊友的集體合影，還有那枚抗美援朝紀(jì)念章，他總會眼含熱淚，深情注視那些已經(jīng)不在世的戰(zhàn)友。珍惜與珍藏成為他未來人生的全部。從英國小男孩送他那枚郵票開始，那根珍藏的心弦就被觸動。

“淘寶”成為一生摯愛

楊金清收藏的錢幣中，年代最久遠的要數(shù)1626年法國路易十三時期的硬幣，這類錢幣存世已不多。還有法蘭西第一共和國時期，由于政局不穩(wěn)，往往剛發(fā)行一套貨幣，政權(quán)就發(fā)生更迭，由此造成錢幣發(fā)行匆忙、幣樣粗劣。這種貨幣，楊金清收藏不少。從不同版本的貨幣，能真切感受到一段段歷史變遷。

1989年，楊金清退休，與五個子女從市區(qū)搬家到江川路工人新村居住。作為集幣愛好者，他常去的地方有：上海人民大道的三角花園、大木橋路一帶的舊地攤等。他一去就是大半天，有時會忘了吃飯。

那天雨下得很大，老伴見楊金清又要出門，嘮叨道：“外面風(fēng)大雨大，還是改天去吧?！睏罱鹎宄林樥f：“我和幾位老伙計約好了，就是今天下刀子，也要趕過去?！?/p>

可能是雨天，市場人流稀少。楊金清一邊翻書，一邊對照手中錢幣。為了這枚英國19世紀(jì)末硬幣，他已經(jīng)跑了五六次。他幾乎快集齊這套錢幣，就差這枚一便士硬幣。這條街上的商販，大多認(rèn)識他，只要他一來，就笑呵呵地問：“老楊，今天準(zhǔn)備淘哪些寶貝？”楊金清揚著眉回應(yīng)：“你有哪些寶貝，不妨拿來瞧瞧?！边@次終于沒有白跑，那枚夢寐以求的錢幣被他收入囊中。

回到家，楊金清會把當(dāng)天收來的銹跡斑斑老幣，用心清理。那癡迷勁，家人是不敢打擾的。他那塊用來雕刻硬幣保護孔的木板已傷痕累累，他就是不換，還說老的東西有靈性。

楊金清收集的眾多錢幣里，他對英國硬幣情有獨鐘，可能是童年時與小亨利接觸有關(guān)。英國殖民地在世界上最多，那些散落在各國的貨幣，折射出不同的民族氣息。

從1600年起，那些持有皇家許可證的公司，可以自主發(fā)行貨幣，不過必須印有時任君主頭像。直到1840年，英國政府才開始發(fā)行硬幣。在那個經(jīng)濟大起大落年代，總有不少人私自發(fā)行貨幣，從中牟利，這必將為大英帝國不容?？吹缴鐣戏簽E的貨幣，政府不得不屢屢改版，造成錯版、異版、正版混雜局面。收藏過程中，楊金清漸漸發(fā)現(xiàn)：硬幣背面上不列顛女神像位置常有變化。開始是女神面向左坐在巖石上，左手握著長矛，右手舉著橄欖枝；到維多利亞時代中期，頭背面上女神面朝右坐，右面變成帆船，左面改為燈塔。

有的君主當(dāng)政時間短，錢幣發(fā)行朝令夕改，也會出現(xiàn)宗主國未發(fā)行，殖民地搶先發(fā)行的怪事。比如“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愛德華八世，讓楊金清印象最為深刻。這位國王只當(dāng)政10個月，因為愛上平民美女，兩院裁定他必須放棄一頭。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他選擇美人，把皇位讓給弟弟喬治六世。愛德華八世執(zhí)政短，本土還未發(fā)行貨幣，海外殖民地卻已搶先。楊金清東奔西跑，從四個國家收到七個幣種，總算集成一個系列。

那天在郵幣市場“淘寶”，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有枚硬幣上印有兩位君主頭像。聽賣主說，這是1691年發(fā)行的二分之一銅便士，上面是瑪麗與威廉夫婦頭像。特定時期，血腥瑪麗與丈夫共同執(zhí)政。這枚錢幣，是世界幣史上僅有的。

古錢幣“占領(lǐng)”斗室

為了收集各類錢幣，楊金清每日粗茶淡飯，把子女孝敬自己的錢和養(yǎng)老金全部投進去。在他房間最顯眼位置，有兩幅用錢幣拼出的畫。一幅“樂在其中”，另一幅是個很大的“福”字。所用材料，都是1949年前，國內(nèi)各省發(fā)行的鑄有龍圖騰圖案的錢幣。

2016年5月，楊金清編寫一部套幣藏品錄。厚厚圖文解說中，有老人一生的摯愛和情感。套幣中，有他童心初現(xiàn)的一面。他對1945年以前發(fā)行的老幣特別專心，單獨設(shè)立一欄，把從英女王維多利亞時代到當(dāng)今女王伊麗莎白時期，發(fā)行的所有硬幣重點說明。

2017年，楊金清已88歲高齡。年事已高、腿腳不便，從80歲以后基本不再外出。大多數(shù)時光，他會和古錢幣待在一起。他女兒說：“看到那些寶貝一旦受潮，破損，我爸爸會傷心、難過很長一段時間?！睆氖占谝幻跺X幣開始，他從未將手中寶貝售出，哪怕對方出價再高。楊金清對收藏是動真感情的，他對錢幣，純粹出于愛好，絕不是為了賺錢。他記憶力特好，還能報出租界時期南京西路上所有飯店名字和位置，或許與他收藏經(jīng)歷有關(guān)。

目前，楊金清擁有132種英國硬幣。他把他們集冊排列，慢慢品味，從中享受樂趣。近八十年矢志“淘寶”，使他與4000種錢幣結(jié)緣。雖然身居斗室，但他壯心不已。他動情地說：“世界上有的國家和地區(qū)已經(jīng)消失，但在這些錢幣中，依然清晰可見?！?/p>

一枚錢幣，一段歷史，一份對于愛好的癡情。這間簡陋的房間、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詮釋著一段讓人津津樂道的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