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冠華
與晚熟的中國大陸電影相比,獨居一隅的香港是一個早熟的電影產(chǎn)地?;蛟S是因為它曾經(jīng)歷了英國殖民的歷史吧,它的西化之早,程度之深,在整個世界范圍來看,都是極為特別的。眾所周知,現(xiàn)代電影是西方的產(chǎn)物,無論是遠東,亦或是拉美,都只是現(xiàn)代電影輻射與接受的地域,在原創(chuàng)性方面,并不足與西方電影平起平坐。香港卻是個例,因為產(chǎn)生于這一地區(qū)的電影不僅悠久,而且質(zhì)量很高,它幾乎全盤接受了英國電影的優(yōu)點,同時又能滲透進特有的港文化元素,終于成就了香港電影在亞洲影壇的一席之位。單獨將香港電影作為分析對象,那么有一個人是不得不提的,他的作品,無論是以演員的身份,還是以導演的身份,都制造了當年票房的新高。這個人便是香港喜劇巨星周星馳。在2016年,他的《西游降魔篇》還著實在影壇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雖然在影視行業(yè)競爭日益激烈、內(nèi)地佳作日漸出頭的今天,他的作品往往不能再如早年那般英偉,但誰都不能否認,周星馳確實代表了20世紀90年代香港喜劇電影的最高成就。以他的作品為分析中心,可以深入挖掘香港喜劇的特質(zhì)與影響。
一、 笑著哭:喜劇作品中的真情
在娛樂方式并不那么豐富的21世紀前后,周星馳的電影幾乎是那個時代的年輕人無法避免的話題,不熟悉周星馳的電影,當時會被視作落伍的象征。而周星馳的影片也確實給那個時代的觀眾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周星馳的作品致力于傳遞喜劇的精神,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但在同時,周星馳的作品能夠在搞笑背后傳遞著人間的真情與真愛,可謂完美詮釋了喜劇應該有的真精神。
德裔美國學者艾卡特邁斯曾在《喜劇:變相的真情表述》一文中說到:“喜劇并非僅僅是將觀眾逗樂的戲種,若真如此理解,那太小瞧了喜劇的精神。像悲劇一樣,喜劇還要傳遞真情。或者說,一切電影都應傳遞真情,因為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還是角色,都是有情感的人。扔掉情感,一切悲劇或喜劇都將失格。”[1]這番話極具啟發(fā)意義,他告訴我們,悲劇和喜劇的分別并不在于令人悲傷還是開心,而在于前者以悲哀的情節(jié)傳遞真情,后者以昂揚的情緒傳遞真情,二者差別在于感情基調(diào)。在傳遞真情這一點上,悲劇和喜劇并沒有質(zhì)的差別。用這個理論去詮釋周星馳的喜劇作品,可以說是完全適用的。因為周星馳在20世紀90年代拍攝的眾多喜劇電影中,的確是每一部都飽含著真情,并致力于將這份真情以喜劇的形式傳遞開來,以期在觀眾心里激起更大的漣漪。
在周星馳20世紀90年代的作品中,最直接體現(xiàn)真情的是《唐伯虎點秋香》,顧名思義,影片講述的是明代才子唐伯虎追求華府侍女秋香姑娘的故事,這本是民間流傳的奇聞異事,見于《錢塘遺志》,后被民國著名小說家程瞻廬《唐祝文周四杰傳》演繹,產(chǎn)生了“唐解元三笑姻緣”的故事[2],從而為人所熟知。周星馳在《唐伯虎點秋香》中也將上述文獻的戲劇性表現(xiàn)得相當逼真,尤為重要的是,以上一系列文獻都貫穿著真情的元素,這一點也被原汁原味地保留到了《唐伯虎點秋香》中。在影片中,唐伯虎因為秋香在寺廟門口渡頭的回眸一笑而心生愛意,于是決意闖進守衛(wèi)森嚴的華府中充當一位小書童。一代才子而甘心屈身華府,若沒有對秋香的濃濃愛意,斷然是不會那么做的。后來當華府太君探明唐伯虎的身份以后,因華、唐兩家的私仇而要報復唐伯虎的時候,他并沒有因此而退縮,反而為秋香而留在華府,這仍是他深愛秋香的體現(xiàn)。盡管整部影片中貫穿著諸多搞笑的情節(jié),像石榴姐的出現(xiàn),再像寺廟守門僧的橫來飛腳,這都是惹人發(fā)笑的橋段,但貫穿影片始終的唐伯虎對秋香的真情,又常常使人感動落淚。用“笑著哭”來形容周星馳的喜劇作品,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如果說《唐伯虎點秋香》詮釋的是愛情的話,那么《武狀元蘇乞兒》詮釋的則是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之情。周星馳飾演的蘇燦經(jīng)奸人陷害后,淪落為乞丐,但種種機緣巧合,他得以繼承丐幫幫主的權位,進一步團結了各大幫派,終于成為能夠維護社會正義的團體。在這種情況下,他又獲知有人有行刺皇帝的預謀,他能夠在危難時刻予以阻止攔截,在保家衛(wèi)國上盡了一份力。這是典型的英雄豪情。與《唐伯虎點秋香》類似的是,影片也穿插了很多搞笑的橋段,但蘇乞兒的赤子之心和英偉之氣,卻絲毫沒有因為這些鏡頭而減損。相反,這些鏡頭為樹立蘇乞兒的形象提供了輔助作用,其中不少搞笑鏡頭使人們更深刻地記住了蘇乞兒。
二、 以喜劇的形式刻畫著人性
周星馳的喜劇作品不僅能夠在傳遞真情方面有所作為,而且還成功地刻畫了立體的人性??梢院敛豢鋸埖卣f,周星馳電影中的主要人物形象都是真實的、立體的,絕不是某一個簡單的標簽所能概括的。在中國大陸影視作品常常出現(xiàn)的性格標簽,像忠義、奸詐、漢奸、英雄等等,都無法用在周星馳所刻畫的人物形象上。這正是因為周星馳塑造的人物形象完美地將人性的復雜呈現(xiàn)出來。事實上,人作為群體動物,他無時無刻不再與世界發(fā)生著聯(lián)系,世界也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人。在這種情況下,人是不可能整齊劃一的。這就造成了人在性格方面不可能僅有一個方面,而是非常復雜,非常多面的。
周星馳對這一事實給予了充分的關注,體現(xiàn)在自己的作品中,也是刻畫了一個又一個成功的真實的人物形象。例如20世紀末轟動一時的《大話西游》,周星馳塑造的至尊寶的形象,是可以跟六小齡童塑造的孫悟空形象媲美的。至尊寶在電影開幕的時候,完全是一個潑皮無賴的形象,給觀眾造成的印象是他不可能擔當大任。但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展開,至尊寶逐漸將自己身上的優(yōu)點展現(xiàn)出來,越來越給人以安全感。例如月光寶盒具備回到時間原點的作用,至尊寶敢于與世間的輪回作對抗,并獲得了成功。這體現(xiàn)為他是一個有智慧,又有毅力的人。到最后他明晰自己的宿命,知道自己是孫悟空的時候,又能夠在命運安排(取經(jīng))和愛情(紫霞仙子)之間,毅然決然地選擇前者而放棄后者,這又表現(xiàn)出他具備超強的決斷能力。在情節(jié)不斷發(fā)展的過程當中,至尊寶的性格也在不斷豐富。他既有像小混子那般的痞子氣,又有大丈夫的決斷氣質(zhì)。這再次證明了真實的人物是多面的,而不可能像概念化的模型那樣毫無生機。
1993年出版的《濟公》雖在喜劇程度上不及《大話西游》《唐伯虎點秋香》等影片,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濟公》在塑造人物形象上是極為成功的。濟公的故事是中國文化中的常見題材,且不論許多白話小說都是以濟公的故事展開,近20年內(nèi),就有數(shù)十部影視劇是以濟公故事為主的,可見其影響力。但周星馳刻畫的卻是最與眾不同的濟公。這是一個保留了傳統(tǒng)濟公玩世不恭但心系眾生的形象,同時又為這一人物形象注入了若干新的內(nèi)涵,比如天界與人間的沖突與矛盾?!稘钒才帕思伺蜐g的感情戲,終于使?jié)珣岩勺约寒敵醭煞鸬倪x擇。在這一點上,宗教與人倫的矛盾體現(xiàn)得非常鮮明,而濟公的新形象也在這種矛盾沖突中得到了擴充。在以往的文學作品中,只有明代劇作家徐渭曾在《四聲猿·玉禪師》中涉及到了這一問題,但深度似乎還沒有達到《濟公》這個水準。《濟公》的無奈,在某種意義上說,是與《大話西游》很相似的,因為二者都表現(xiàn)為人力在宿命面前的蒼白無力:雖然身在其中的當事人都極力想要擺脫命運的控制而自己做一把主,但宿命卻如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無時無刻不在照臨著主人公的人生。這種緊張,正體現(xiàn)出周星馳喜劇作品中一直存在著的復雜與深刻。
再像《逃學威龍》《賭圣》《大內(nèi)密探零零發(fā)》等作品,雖然刻畫的人物形象與性格并不相同,但對于人性的豐富化表現(xiàn),這些作品都是完全相同的。
三、 喜劇制作的范本——多元素的水乳交融
在略顯衰颯的當今電影界,喜劇的制作往往成為批評家的眾矢之的。在近十年的電影批評中,中國的喜劇之作往往被人貼上“空洞無物”“矯揉造作”“躁動浮夸”等標簽,令喜劇制作者和喜劇觀眾都深感無力,因為一方面是大成本、大心血的制作,另一方面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究其原因,固然有周星馳作為前輩的影響,因為周星馳的作品幾乎已經(jīng)成為喜劇的代名詞,所以后來的導演每制作一部喜劇,都在與周星馳的作品相較,企圖超越后者;但另一方面來看,當前喜劇制作缺乏對真正喜劇精神的深入研究,也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當前的喜劇制作,往往只在乎如何將故事情節(jié)設置得很熱鬧,如何在某一兩句臺詞上發(fā)揮無厘頭的精神,但這些終究屬于戲劇制作的粗枝末節(jié)。
實際上,脫離了對情感和人性的把握與反映,喜劇終將成為無本之木,走向失敗將是此類喜劇的唯一結局。這里并沒有一絲一毫危言聳聽的成分,而是不得不加以防范的危險趨勢。喜劇像所有電影一樣,都無法忽視真情的傳遞,也不能無視人性的刻畫。沒有真情,忽視人性,這樣的喜劇并不是喜劇。換句話說,真正的喜劇應該是“情感、人性與情節(jié)的水乳交融”,很明顯,周星馳的作品正是實現(xiàn)了這一目標,所以在20年后的今天,仍然綻放著光芒。周星馳的喜劇作品,有著濃烈的真情,卻沒有一句惹人生厭的蒼白說教;有著豐富無比的人性刻畫,卻沒有任何一面單一的標簽;有著最富于變化的有趣情節(jié),卻無一絲牽強附會、為說教煽情而設置的橋段。他的喜劇,呈現(xiàn)出來的格局相當成熟,在表達情感的過程中閃耀著人性的光芒,在塑造人性時又伴隨著妙趣橫生的情節(jié),在諸多情節(jié)中又無一處不在圍繞著情感而展開。情感、人性、情節(jié),構成戲劇的三大元素,在周星馳的作品中渾然一體,這是周星馳喜劇的成功之處,更是給當前喜劇制作樹立的榜樣。只有將真情與人性放在重中之重的喜劇才能打動人,喜劇制作的壽命也必定因為這種境界而延續(xù)下去。在浮躁充斥著喜劇制作的當前環(huán)境中,周星馳的作品依然沒有過時,反而歷久彌新,這是一個值得重視的現(xiàn)象,也客觀論證了香港喜劇電影的特質(zhì)與影響。
參考文獻:
[1](美)艾卡特邁斯.喜?。鹤兿嗟恼媲楸硎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98.
[2]程瞻廬.唐祝文周四杰傳[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