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
對于債券多頭來說,現(xiàn)在討論“止損”意義已經不大。市場真正在期待的,是政策的轉向,各路委托投資資金持有者在年底一旦大量贖回,很可能會出現(xiàn)“踩踏”事件
時鐘回撥到2016年8月24日,當天下午有媒體報道稱,央行正就14天逆回購進行詢量,而此前的逆回購多為7天期。當市場已經習慣于每天的“逆回購釋放流動性”操作后,央行突然拉長逆回購的期限,在當時最多被看作是一個小小的警告。
警告的緣由是各類金融機構在債券市場上近乎瘋狂的“加杠桿”操作。這就像炒房子一樣,如果可以從銀行借到便宜的資金,同時房價不斷上升,那么“杠桿”將會不斷放大盈利倍數(shù)。只是很多人沒有注意到,反之,結論也成立:如果杠桿太高,虧損也會被成倍擴大。
中國債券市場有一個天然的特色:熊短牛長。這與股市形成鮮明的對比,而債券交易員們也往往顯得氣宇軒昂,原因很簡單:他們一直在賺錢,而且在賺大錢。債券交易有一個天然的奧秘,買券持有,再買再持有。這是因為債券是吃利息的,持有的時間越長,利息收入也就越高。
而當2012年之后,各種資管機構如雨后春筍般遍地成立時,一個更加大膽的思路出現(xiàn)了:如果買了債券,再抵押出去獲取資金(也即回購),如此反復,就可以通過“加杠桿”來賺大錢。想要吸引更多的投資者,資管公司必須做出更高的收益,而想得到更高的收益,就要提高杠桿率。于是,一個簡單而危險的交易模式產生了,買入債券,通過回購獲取隔夜資金,然后再買券,然后再抵押,如此往復。中國正在逐步進行的利率市場化似乎也為這一交易“背書”——在利率市場化的環(huán)境下,央行需要保持短端利率的穩(wěn)定,就像美國的聯(lián)邦基準利率一樣,美聯(lián)儲需要通過不斷的公開市場操作來保持這一利率的穩(wěn)定,直至出現(xiàn)下一次利率調整,而短端利率的穩(wěn)定是所有“理性預期”的基礎。這樣的一套理論像圣經一樣被人傳誦,似乎中國央行也一定會從善如流。到了2015年上半年,隔夜利率幾乎保持在2%的水平附近,這讓市場更加相信央行開始新一輪的利率改革試驗,而只要央行保持隔夜利率在2%,那么高于2%的債券都是可以買的——當然,沒人認為債券尤其是國債會出現(xiàn)違約。
在這樣的一套“理論”指導下,10年期國債的利率在2016年9月底被打低至2.6%的水平,創(chuàng)下了歷史低點,所有的參與者都皆大歡喜。大家摩拳擦掌,一邊開始繼續(xù)買入債券,一邊又在自怨自艾地感嘆人生只剩下了“數(shù)百個點”(理論上,債券收益率不可能低于零)時,債市的風險之旅拉開序幕。
當2016年8月24日,央行重啟14天逆回購時,市場亦有所警惕,但很快市場的熱情被重新點燃。很多的分析稱,14天逆回購重啟是因為超過90%的回購操作集中在隔夜期限,這造成了期限過度集中的風險,央行拉長逆回購期限,表明希望建立更加健康的回購市場秩序。
而在央行看來,14天逆回購似乎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到了9月,央行重啟28天逆回購,這事實上意味著利率的提高,畢竟28天利率要遠高于7天利率。市場這時候才稍顯謹慎,10年期國債利率在2016年的最后一個季度上升至3%左右的水平,債券交易員們算是回吐了一些當年的獲利,但無論如何,2016年債券交易仍然是獲利的大年——從全年來看,利率事實上微升,但時間(持有債券獲得利息)和杠桿才是真正的法寶。
市場必將在戚戚然中度過一個慘淡的年底。我們已經無需贅述“去杠桿”和“去泡沫”的意義,但到最后我們要知道,杠桿已然太高了。
時間進入2017年,市場仍然在期待經濟下行帶來貨幣政策的放松。但市場的愿望很快落空了,2月3日,央行突然提高了逆回購利率10個基點。當時的分析認為是央行為了3月的美聯(lián)儲加息做準備。3月15日美聯(lián)儲加息25個基點后,中國央行在隔天再度提高了逆回購利率10個基點。從數(shù)字上來看,中國似乎在“加息”抵御資本流出,從而為人民幣匯率減壓。換句話說,“加息”不是為了打壓債券市場的杠桿。
其間發(fā)生的另一件事, 也印證著這樣的思維方式。1月20日,有媒體報道稱,因近期流動性缺口過大,工農中建交五大行已獲央行定向降準1個百分點,各家分批分次,期限為28天。這個被稱為Temporary liquidity facilities (TLF) 的創(chuàng)新工具直接被冠以“甜辣粉”的綽號,與“酸辣粉”MLF相比,多少還是體現(xiàn)出了市場偏向樂觀的解讀。
債券市場也因此在2月-3月間經歷了一輪“小陽春”,但到了第二季度,利率再度快速上行。這一過程中經濟表現(xiàn)盡管有所好轉,但通脹仍然在低位運行,利率的大幅攀升似乎也并不具備太多的基本面因素。但事實上,銀監(jiān)會在4月份連續(xù)下發(fā)《關于銀行業(yè)風險防控工作的指導意見》《關于開展銀行業(yè)“違法、違規(guī)、違章”行為專項治理工作的通知》《關于開展銀行業(yè)“監(jiān)管套利、空轉套利、關聯(lián)套利”專項治理工作的通知》,導致了部分債券套利頭寸被迫出局,才是債券收益率上行的關鍵。
另一邊,央行則在公開市場采取“滴灌”操作,每月僅凈投入千億元資金,這對于體量超過70萬億元的債券市場來說杯水車薪。與此同時,央行采取“反預期”的操作方式,即在市場喊緊時注入資金,當市場情緒略有好轉,即立刻轉為“凈回籠”,這讓市場感覺資金面從沒有放松過,但也沒有過度緊張。
筆者認為,央行的這種操作方式吸取了2013年“錢荒”時的教訓。事實上,“錢荒”盡管造成了巨大影響,但僅持續(xù)了一個月,到了2013年6月底,央行已經開始通過MLF等方式向市場注入資金,主要是因為銀行間市場出現(xiàn)了流動性枯竭和信用缺失的狀況,央行為了防止出現(xiàn)系統(tǒng)性風險,不得不向市場注入資金。
而一旦向市場注資,即使是救急,也意味著政策已經從“處置風險”轉為“處置風險的風險”。這一次,“去杠桿”的整體流程被認真重新規(guī)劃,與“錢荒”時的疾風驟雨相比,央行采取了“熬杠桿”的策略。
到如今,債市高杠桿已經延續(xù)一年,10年期國債收益率已經上行至4%,與2016年年底相比再度上行100個基點。對于債券多頭來說,現(xiàn)在討論“止損”意義已經不大。市場真正在期待的,是政策的轉向,而政策一旦轉向,債券交易頭寸還能靠“講故事”支撐下去。否則,各路委托投資資金持有者在年底一旦大量贖回,那么很可能會出現(xiàn)“踩踏”事件。歷史上,政策轉向往往在市場極度恐慌時才會發(fā)生,比如說“錢荒”抑或“股災”。對于市場參與者來說,這種矛盾的心理可見一斑——一方面,誰也不希望成為引爆火藥桶的倒霉蛋,另一方面,又冀望著有人扛不住被迫引爆炸彈來解救多數(shù)人。
但到目前為止,監(jiān)管層仍然在小心防控“極端事件”的發(fā)生,比如說在10年期國債第一次突破4%的時候,央行在當天早晨的公開市場操作中進行了久違的“大量”操作,下午債券市場突然畫風突變,拉出一個V型反轉。但誰都知道,現(xiàn)在的債券市場上套牢盤眾多,一天行情只能給市場一些心理安慰而已。
在這樣的糾結心態(tài)下,市場必將在戚戚然中度過一個慘淡的年底。我們已經無需贅述“去杠桿”和“去泡沫”的意義,但到最后我們要知道,杠桿已然太高了。
(作者為德國商業(yè)銀行亞洲高級經濟學家,編輯:袁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