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潔

一輛自燃車引發(fā)的思考

張潔

購買推定全損的事故汽車維修后出售，買方實際使用數天后發(fā)生自燃，究竟應當向誰、以何種訴求主張權利？筆者從承辦的一起案件出發(fā)，分析了本案涉及的法律問題。同時本案凸顯的法律法規(guī)缺失，也應當引起監(jiān)管部門的注意。

事故汽車；自燃；思考

【基本案情】鄭某是退休的汽修工人，2014年5月，他以4萬元的價格競價得到保險公司推定全損的事故車一輛，該車發(fā)生過較嚴重的四車追尾事故，車頭車尾嚴重變形，車輛經過維修后，在出售前，由原車主在車管所辦理了過戶的前半段手續(xù)。后交給某二手車交易網站的線下加盟店出售，加盟店的工作人員引導買主陳某看車后，收取購車款10萬元，并扣除4000元中介費后轉付張某，車輛直接過戶至新的買主陳某。7月正逢南京最熱的夏季，車輛交付后開了不到五天，在小區(qū)停放中自燃，燒成骨架，險無人員傷亡。自燃發(fā)生后，買主陳某找加盟店補簽了中介協(xié)議。

【案件進展】事發(fā)后買主陳某委托律師索賠，幾經變換案由和訴請，最后確定為，根據《合同法》主張撤銷鄭某與買主陳某之間的買賣合同，理由是未說明涉案車輛為事故車，涉嫌欺詐，要求判令原車主、鄭某返還購車款，賠償利息，二手車網站及加盟店負連帶責任。

本案的爭議焦點有三：一、涉案合同的賣方是原車主，還是鄭某？二、合同是否符合欺詐的條件？三、二手車交易平臺和加盟店是否應當承擔連帶返還的責任？對此，本代理人分析：

關于第一點，鄭某主張合同相對性，賣方應為原車主。但是，原車主與買方從未謀面，他們是跟著鄭某先后時隔數月，背對背簽定的合同，原車主簽好字的空白合同直接交給了鄭某，無從知道價格。根據調查核實，一審法院認定，實際賣方應為鄭某。

關于第二點，原告主張鄭某違反了《二手車流通管理辦法》中關于對車輛的使用、維修、事故等真實情況的告知義務，存在欺詐行為。不過，值得指出的是，加盟店的工作人員小華原系汽修學校畢業(yè)，買主陳某是他的老師，兩者均為業(yè)內人士。而合同法規(guī)定的欺詐，必須滿足這樣的要件：一方主觀上的欺詐故意，有欺詐的行為，另一方因欺詐而陷于錯誤的判斷從而簽定了合同。而在本案中，小華與買主陳某在微信記錄中雙方多次提到涉案車輛是“事故車”，陳某知情并同意購買。但加盟店及買主均答辯稱，事故有大小，不知道事故車系這么嚴重的事故。但根據事故車的定義，百度百科、該二手車交易網站、舊機動車行業(yè)協(xié)會的網站均有一致的定義可以看出，即是一般小事故不能稱為事故車，必須有框架等主要結構性變形，或泡水、自燃才能稱得上事故車。另外，根據公里數和年限該二手車的市場價格為14萬，現10萬元成交明顯低于市場價格，有理由相信陳某知道這是事故車。

第三，二手車平臺是否承擔連帶責任？根據《二手車流通管理辦法》，二手車交易必須在有資質的場地內進行，也即每個城市都有專門的二手車交易市場，提供鑒定服務，也能查詢過往保險理賠情況。而本案中，二手車網站聲明有專門驗車人員和評估機構，但不是必選項目，線下交易平臺資質為個體工商戶，其經營范圍是“提供汽車相關的咨詢服務”，不具備交易資質，雙方是合作關系，在中介合同中約定，只負責代為溝通協(xié)商，其利用了普通用戶對其宣傳的信賴，糾紛發(fā)生時又借此逃避責任，其居間行為違反法律規(guī)定，且網絡平臺對此有運營利益，均應當承擔連帶責任。

一審認定鄭某系二手車交易合同的真正賣方，其取得事故車輛自行維修后，未取得《竣工合格證》，也未按照《二手車流通管理辦法》向買方披露車輛的使用、修理、事故、檢驗等信息，違反誠信原則，按照合同法規(guī)定予以撤銷，鄭某返還售車款，陳某返還殘骸現狀；加盟店返還中介費，網絡平臺不承擔責任。

一審后，本人代表鄭某上訴。除堅持不構成欺詐外，代理人提出兩點：一、商務部、公安部、國家行政管理總局、國家稅務局聯(lián)合發(fā)布的《二手車流通管理辦法》并未要求賣方聲明事故的具體金額，簽發(fā)《竣工合格證》是修理機構的義務而非賣方的義務，根據該規(guī)定，并未要求車輛維修之后，辦理過戶之前再行強制檢驗；第二，并非不重要，合同撤銷后應當回到原狀，退款退貨，買方應當返還原車或等值車輛，現自燃發(fā)生后返還殘骸不合理，因為消防隊的《火災證明》只是“排除外來火種，不排除電器故障引發(fā)火災的可能”，真正原因有賴于專業(yè)機構的鑒定。從原事故的維修清單看，車輛被追尾損失部位在后部，而起火部位于前部引擎蓋內，沒有證據證明線路被改裝過，因此自燃與高速事故的因果關系不能確認，如判決返還殘骸則自燃的責任由鄭某承擔，這是毫無法律依據的。

二審中，我方申請法院前往陳某供職的職業(yè)學校進行了調查，查明其所教授的課程即包含了汽車的維修保養(yǎng)，另外戲劇性翻轉的是，被上訴人（原告）無意中夾帶一份獎狀，顯示陳某曾帶領包含小華在內的幾名學生參與了汽車故障排除大賽并獲獎。這清楚地表明了其業(yè)內人士的身份，也即其具備識別事故車的專業(yè)技能，這成為扭轉案件的關鍵。二審認定鄭某沒有欺詐的故意，其行為也不是導致陳某作出購買決定的原因，依法改判鄭某不承擔責任。

【延伸思考】本案雖然代理被告勝訴，但其中凸顯的問題值得思考。

首先，關于訴請的選擇。

假如我方代理原告，并沒有太好的辦法來贏得訴訟。主張欺詐雖然得到一審支持，但我想一審法官充分考慮了本案的社會效果，即考慮了發(fā)生重大事故的二手車維修上路，缺乏監(jiān)管的巨大風險。假如主張質保責任，去向誰主張是個問題。根據汽修行業(yè)協(xié)會的規(guī)定，對于涉及結構性損壞的車輛，需要一級資質的汽車修理廠進行維修，并出具《竣工合格證》、質保卡，質保期限在一定公里數和一定期限內取最先達到者。而本案中，賣方鄭某是找到路邊不具備資質的維修廠進行維修的，買方無從知道維修者的身份。而上述管理辦法中，并未要求賣方承擔質保責任。

其次，假如主張質保責任，需要證明因果關系，但是鑒定火災原因也是一大難題。一般消防出警后，在火災證明中，僅對過火情況和施救情況進行說明，初步的查明是否排除外來火種，起火的大致原因等。在我所代理的多個車輛自燃案件中，由消防隊、專業(yè)鑒定機構和汽車生產商的專業(yè)人員作出的結論往往相互打架，而重新鑒定否定原意見的并不鮮見，但是重新鑒定機構資質并無高下之分，是否就“推翻”了原鑒定意見呢？從法律上如何認定可著實讓法院頭疼。而中間拖的時間不算審限，這往往是小標案件的當事人不能承受的。

另外，車管所在過戶時，只看《檢驗合格證》是否在有效期內，至于是否中間發(fā)生了事故而不能體現現狀是不考慮的。但是重上檢測線也不解決問題，因為檢測線檢的是排氣、剎車等流于表面的指標，結構性損壞、電器故障這些存在重大隱患的問題反而不是檢驗項目。試想本案如有人身傷亡，從刑事角度可能難以找到責任人。這應當引起監(jiān)管部門的重視。

張潔，南京大學法學院。

D9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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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28（2017）07-13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