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 灝,吳榕青
(1.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2.韓山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廣東 潮州 521041)
“載A載B”結構在潮汕方言中的遺存
池 灝1,吳榕青2
(1.華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2.韓山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廣東 潮州 521041)
“載A載B”結構是《詩經》和漢魏四言詩中由虛詞“載”組成的重要結構,潮汕方言中保留了“載”字的實詞和虛詞用法,其音與上古之部相合,可構成“載A載B”式,并且該結構可析分出五種語義。潮汕方言中遺存的“載A載B”結構承自漢魏時語,該結構在漢魏以后的文獻記錄中由于語音劇變而逐漸為后起的“且A且B”結構所取替。借助于潮汕方言該傳承詞,可為《詩經》“載A載B”句的注解提供新證。
潮汕方言;詩經虛詞;載A載B;“載”;“式”;“且”
漢代學者注經時就已覺察到《詩經》的“載A載B”結構,指出其中的“載”是虛詞,例如《鄘風·載馳》:“載馳載驅,歸唁衛(wèi)侯。”毛傳:“載,辭也?!钡糯鷮W者對《詩經》“載A載B”結構中的虛詞“載”并沒有細究其語義,而是以后代的虛詞如“再”“則”“乃”等來解釋,以至于到宋代、清代,諸家對該結構的語義解釋莫衷一是。藍瑜、曾明德《試論〈詩經〉中的載×載×》一文歸納:
《詩》毛傳把這里的“載”釋作“則”;朱熹或釋“則”,或釋“或”;吳闿生釋作“發(fā)語詞”;袁梅釋作“且”。對這種語言現(xiàn)象,有影響的《康熙字典》卻避而不談;新版《辭?!芬谎砸愿胖骸白髡Z助,無義……”這些莫衷一是之說,該如何對待,這是關系到整理古籍的一個技術問題,不能不給予解決。[1]
在現(xiàn)代研究中,孫慧莉、李云貴、易通、趙榮霞等學者對“載A載B”式進行過專文分析。孫慧莉統(tǒng)計了“載”字在《詩經》中出現(xiàn)的次數,共109次,其中“載A載B”的形式共出現(xiàn)28次;[2]易通根據《詩經》舊注,把“載A載B”式的語義區(qū)分為“又……又……”、“或……或……”、“且……且……”、“則/乃……則/乃……”四種;[3]趙榮霞對“載”的詞性、“載A載B”式中AB的關系和A、B進入該結構的限制條件等進行了歸納;[4]李云貴根據“載A載B”式中A和B的詞性和語義關系,把“載A載B”式分為近義式、反義式、異義式三類,并認為虛詞“載”存在多種音義配合,還調查了繼《詩經》時代以后該結構在漢魏四言詩中的變式和發(fā)展。[5]26筆者在潮汕地區(qū)調查發(fā)現(xiàn),該虛詞是潮汕方言中的傳承詞,利用方言與古籍互證的思路,一方面可考求方言本字,另一方面則可對古籍的整理釋義提供新證。
潮汕方言在語言學系譜上屬閩南語支。歷史上多個時代都有中原人口遷入潮汕地區(qū)。西晉永嘉之亂后,“洛京傾覆,中州士女避亂江左者十六七”[6],因與江東世族的利益沖突而進一步南遷,開發(fā)浙東、溫、臺、閩一帶;唐宋時期,福建人口又向廣東潮汕地區(qū)發(fā)生了大量遷移,潮汕地區(qū)在地理上受到南嶺、蓮花山阻隔,語言接觸緩慢,是故留存了漢魏及以前的許多古語傳承詞。①關于潮汕方言的歷史,詳見吳榕青《試論粵東閩語區(qū)的形成》一文,刊于《韓山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第1期。上世紀90年代,學者李新魁在《潮音證古(聲母部分)》[7]和《潮音證古(韻母部分)》[8]二篇中最先利用潮汕古語為先秦漢末三國時期、魏晉南北朝時期和唐宋時期的古音研究斷代歸納例證;李新魁、林倫倫所編《潮汕方言詞考釋》[9]則以上述李新魁所劃分的潮汕方言三個時代層次為研究基礎,對潮汕方言實詞進行了詳細的考定本字的工作;林倫倫《潮汕方言詞續(xù)考》[10]一文又以前作為基礎,補充考定了若干潮汕方言實詞。自李、林二位先生開此學風之后,潮汕方言古語詞的考釋工作開展已近三十年,尤其在實詞方面積累了大量的微觀研究。筆者對潮汕方言中“載A載B”結構進行考論,以此就教于方家。
據《漢語大字典》,“載”字的義項頗為繁雜,此處略提與本文論證相關的若干義位:乘坐裝運、保藏、陳置、盛放祭品、連詞用法。[11]
“載”的“盛放”義在《詩經》中也可不限于祭祀的語境,例如《大雅·旱麓》“清酒既載”,朱熹《詩集傳》釋為:“在尊也?!盵15]即把酒水盛放在酒器中。另外“載”字表示“盛放”義時還有一異體字作“”,多用于古文《尚書》、秦代石鼓文和秦漢石刻中,《說文·丮部》:“,設飪也?!薄啊弊譃閺膩M從食,才聲,象以手持食物盛放于食器之中;其異體亦作“”,從食,聲,與“載”字是聲符相同而形符改換的關系,應屬同一字族③“字族”、“詞族”理論是古漢語形聲字和同源詞研究的重要問題。1965年,王力在《漢語自動詞和使動詞的配對》一文中最先揭示了漢語詞族研究的重要性;1997年,徐通鏘在《語言論——語義型語言的結構原理和研究方法》一書中作了關于“向心性字族和語源研究”的專題詳論。,故戴家祥在《金文大字典》中認為這兩字是“同聲源”和“別體”關系,并將兩字的本義歸納為“乘車載物”④參見李圃主編《古文字詁林》第十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734頁所引《金文大字典》內容。。
在語音上,“載”字為上古精母之部開一等字,王力擬為[ts?]①上古之部字的音值存在異說,李新魁在《李新魁音韻學論集》(汕頭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頁5指出:“上古之部的音值,多數學者擬其主要元音為?……我們贊成古音一個韻部中可以包含多個元音之說。不過我們認為,之部的洪音當是?……”可見之部主元音中的?是學者的共識。;中古屬《廣韻》精母咍部去聲,擬音作[ts?i]②文章涉及中上古聲韻歸屬和擬音時,據王力《漢語語音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出版)和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據《廣韻》,“載”讀為“作代切,又材代切”,即又可讀送氣音。潮汕方言中表“用容器裝放物體(尤指用器皿裝盛飯菜)”義有一動詞音[tsho11],陸豐地區(qū)變異為[tsh?11]。該字聲母是清母,與“載”古音精母為雙聲關系,可通轉;韻母是開尾韻/o/或/?/,與古之部擬音的主元音/?/是旁轉關系,或完全相同;調值11對應的是潮汕方言“四聲八調”中的陽去③潮汕方言的聲調分為四聲八調:陰平、陰上、陰去、陰入、陽平、陽上、陽去、陽入。潮州、澄海、揭東、海豐等地區(qū)潮汕方言八調的調值依次是:33、53、213、2、55、35、11、5。潮陽地區(qū)音調較為特殊,其第七調丟失,八調對應的調值分別是:213、55、31、2、33、53、/、45。參見李新魁、林倫倫著《潮汕方言詞考釋》一書,廣東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可見,潮汕方言中的實詞[tsho11]與上古的“載”字聲、韻、調和意義皆合。除了實詞用法,“載”([tsho11])在潮汕方言中還可以用作虛詞,構成“載V1/A1載V2/A2”結構,例如:“汝儂阿走囝止下載生載雅?。 保闩畠喝缃耖L得越來越美?。。┻@在《詩經》中也可找到對應的語例,可見在虛詞和語法層面上,潮汕方言詞語[tsho11]也與詩經中的虛詞“載”的用法相合。
據王力《漢語史稿》,上古音之部開一等字在中古呈兩個方向發(fā)展:喉舌齒音進入《廣韻》咍部,唇音則進入《廣韻》侯部。[17]對應地,古之部開一等字在潮汕方言中的讀音明顯表現(xiàn)為三個成序列的歷史層次,且這三個層次在潮汕地區(qū)內部對應地產生差異,這種差異是規(guī)律性的,筆者以調查到的揭陽音和陸豐音為例說明。如表1所示。
從該調查表中我們可以歸納出一些結論:
(1)部分上古之開一的喉舌齒音字由于自古常用而具有很強的穩(wěn)定性,語音演變上存在滯后性,在潮汕方言中保留上古音,但韻母發(fā)音部位比古之部擬音稍后;
(2)部分上古之開一的喉舌齒音字在潮音中保留中古咍部音,其中一些字的韻母發(fā)音部位比《廣韻》的擬音稍低,接近于《廣韻》皆部;
(3)上古之開一的唇音在潮音中保留中古侯部音,符合古之開一唇音獨立演變的規(guī)律;
表1 上古之部開一例字讀音變化調查表
(4)榕江、韓江流域(以揭陽為代表)的咍韻字,主元音為/o/,在黃岡河、龍江、鰲江流域(以陸豐為代表)則為/?/;侯韻字發(fā)音差異則表現(xiàn)為:前者主元音為/o/,后者主元音為/ɑ/。
而“載”字在潮汕方言中的音義組合情況也可歸納為三種,兩種是作為動詞的,我們這里記為“載1、載2”;另外一種作虛詞使用,這里記作“載3”。這三種音義組合存在時代層次性:
載1:動詞,音[tsho11](揭陽)或[tsh?11](陸豐),其音屬上古之部開一等,同樣在主元音上表現(xiàn)出接近于上古之部字擬音的還有“胎、袋、在”等字,主元音皆為[o],屬于上述中的第(1)類,這一系列字反映了潮音中的上古歷史層次。其義則表示“用容器盛放物體”,仍保留上古音義。這一組音義結合是“載”字上古音和本義的存留,且動詞“載”是潮汕地區(qū)農事、飲食、洗漱等方面的常用動詞,屬于基本詞匯。
載2:動詞,音[tsɑi213],其義表示“用交通工具運載”,屬于上述中的第(2)類,保留的是中古音和上古至今的常用義。其語音則符合中古咍部在潮汕方音中的表現(xiàn)情況,同系列的潮汕方言字還有“臺、抬、來、災、栽、猜、才”等,韻母皆為[ɑi],可視為平行例證。[18]
載3:“載”字還可作虛詞,其一般讀音同“載1”([tsho11]),可以作連詞,構成框式結構“載A載B”,具體語義可分為5種:(1)且A且B;(2) 又A又B;(3) 時A時B;(4) 漸A漸B;(5)愈A愈B。這一組的音接近上古“載”字,用法上與前人對《詩經》中“載A載B”式用法的歸納是基本相合的,應是上古漢語虛詞的遺存,由于虛詞反復使用于口語中,語音上有演變的滯后性,因此也出現(xiàn)了前于《廣韻》時期的語音現(xiàn)象。
通過歷史層次分析我們可以看出:“載2”在古代通語系統(tǒng)中一直穩(wěn)定流傳,經歷了魏晉時期的語音劇變,進入中古咍部之后還影響了潮汕方言;而“載1”和“載3”在共同語中則可能被其它后起的詞語所替代,或者是由于語音變化失記而被換用新的訓讀字記錄,因此沒有影響到潮汕方言口語,使當地仍然保留古音古義?!拜d1”和“載3”在語音上存在同步性,而“兩物的共置”與“兩種狀態(tài)的共存”這兩種語義之間存在空間隱喻關系,也即虛詞“載3”可能是從“載1”抽象引申而語法化形成的。
《詩經》中還有一虛詞“式”,也可以像“載3”一樣,構成“式A1/V1式A2/V2”結構,以表示“漸A漸B”、“且A且B”等義,共3例:
《詩·邶風·式微》:式微式微,胡不歸。
《詩·小雅·節(jié)南山》:式夷式已,無小人殆。
《詩·大雅·蕩》:式號式呼,俾晝作夜。①引自程俊英《詩經澤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下文所引《詩經》原文皆引自此版本,不再附注。
丁聲樹《詩經“式”字說》一文較早地對《詩經》中的“式”進行過討論,[19]文末附有胡適意見,該意見已經敏銳地指出“式、且、載”三字存在音義聯(lián)系,但未作詳論?!笆健弊稚瞎艦闀嘎毑浚瑪M音為[?ǐěk],與之部的“載”可成對轉關系②孔廣森《詩聲類》(中華書局1983年版)卷十二頁44:“入聲者,陰陽互轉之樞紐,而古今之原委也?!?。而在聲母上,精母和書母是鄰類,亦可通轉;聲調則由于韻尾陰入對轉而變?yōu)槿肼??!拜d”和“式”音義相近,是西漢東漢之交的方言學家揚雄在《方言》中所歸納的“轉語”③參見華學誠《揚雄方言校釋匯證》(中華書局2006年版)卷三:“鋌,空也,語之轉也?!钡年P系,亦即同一詞語發(fā)生語音變異而形成的記錄差異。
筆者對潮汕各片區(qū)詞匯和語音調查發(fā)現(xiàn),“載3”一詞的使用并不是遍及潮汕地區(qū)的,另外在讀音上,除了一般讀[tsho11]之外,同一語義和語法位置上還出現(xiàn)了三種特殊音變:[tsh?k2]、[tsho?2]、[tshe?2],其次“載”還存在其它虛詞可構成相同的結構以表達相近語義,主要包括“頭”、“稍”、“漸”、“愈”、“越”、“同下”等。具體情況如表2。
這三種特殊音變主要體現(xiàn)在韻母方面。其主元音與/o/相同或相鄰,可通轉;韻尾的變化則在于,一般讀音系潮汕語“四聲八調”中的陽去,而這三種特殊音變則為“四聲八調”中的陰入,從韻尾得失上說就是得到了入聲的-k尾或喉塞尾,這也符合“陰入對轉”原理,而這三種音變[tsh?k2]、[tsho?2]、[tshe?2]也與“式”的上古擬音相近。
表2 不同方言片區(qū)“載”字的不同語義與其同義字對照表
(續(xù)表2)
從地域調查結果我們也發(fā)現(xiàn),該虛詞的使用情況存在地區(qū)差異,換言之,“載A載B”結構受到了其它后起虛詞的挑戰(zhàn)。福建閩南地區(qū)和廣東陸豐地區(qū)使用其它詞語來表達相當于“載3”的部分語義,可見這兩地的虛詞“載”已經被一些后起的虛詞所取替,或者與之呈勢均力敵的局面。這些虛詞大致可分為四類:
(1)“稍”“漸”:主要在汕頭、普寧、陸豐地區(qū)使用,但只能表達“漸……漸……”和“越……越……”兩種語義,因為這兩個虛詞是由興起于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文獻之中的表比較度的程度副詞發(fā)展而來的①范董平《〈尉繚子〉虛詞研究》(刊于《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第7期)一文對副詞“稍”“漸”的歷時演變進行了詳細考證和統(tǒng)計。。這兩個虛詞也出現(xiàn)在潮州、揭陽、汕頭地區(qū)的文讀層中,但使用率不高。
(2)“愈”“越”:主要在潮州、揭東地區(qū)使用,但只能表達“越……越……”一種語義,因為這兩個虛詞是由興起于唐代翻譯佛經中的程度副詞發(fā)展而來的②孟艷紅《〈五燈會元〉程度副詞研究》(武漢大學2004年碩士學位論文)一文對唐代《五燈會元》中的副詞“愈”進行了詳細考證和統(tǒng)計,并將其歸屬于上古、中古已經產生的副詞。?!坝痹诔敝?、揭陽、汕頭地區(qū)也常見使用,“越”的使用率則很低。
(3)“頭”:主要在潮州地區(qū)使用,這是元代以后興起的虛詞,“頭……頭……”是“一頭……一頭……”的省略形式。這是因為明清時期潮州地區(qū)戲文和唱本相當流行,它們是當時婦孺學習語言文字的重要材料。在明本潮州戲文和潮州歌冊中,這種用例十分常見,如潮州歌冊《蘇六娘全歌》:“默默出門不作聲,一頭想思一頭行?!痹稓⒐穭穹颉返谌塾校骸按乙活^開門,一頭念詩你聽咱?!泵鞔端疂G傳》第九十回有:“那漢一頭吃酒吃肉,一頭夾七夾八的說出幾句話來?!雹僖齺碜员本┐髮W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enter for Chinese Linguistics PKU)語料庫。說明這一虛詞是從元代以后南方的話本小說和說唱文學中因襲而來的。
(4)“同下”:漳泉和陸豐地區(qū)常用,屬方俗詞,“下”是潮汕方言中常用的時量詞,意義相當于“一下子”,“同下”意義相當于“同時”。“同下”一詞在揭陽、潮州、汕頭也有所使用,但是音義俱已變異,表示的是“偶爾、有時”,聲母弱化為邊鼻音,讀[nɑng55][e11]或[lɑng55][e11],福建漳泉的詞匯與廣東陸豐地區(qū)更為相近,其連詞[nɑ7]是“同下”合音和聲母弱化的結果。
總之,虛詞“載3”的使用區(qū)域主要是潮州、揭陽和汕頭地區(qū),且存在近乎《詩經》中的“式”的三種聲轉,與其它時代源頭較晚的近義虛詞保持勢均力敵的使用局面?!拜d(式)A載(式)B”結構的聲轉、語義和功能在揭陽地區(qū)保存較為完整和系統(tǒng)。
據張光宇對閩方言歷史層次的研究,閩方言中的古漢語層次來自西晉末年南下的青、徐移民和司、豫移民的語言,從語法上看,潮汕方言中的“載3”與漢魏晉文獻中“載”的用法契合。虛詞“載”在上古有使用限制——基本只用于四言句式中,并且其后只能帶上不及物動詞,因此該虛詞在先秦文獻中的分布也極其有限,“載(式)A載(式)B”結構在先秦集中于《詩經》語言中,筆者檢閱其它先秦文獻中的虛詞“載A載B”結構,僅在《山海經》中發(fā)現(xiàn)1例,這則文例也用于四言句式,且進入結構的動詞不帶賓語:
《南山經》:處于海,東望丘山,其光載出載入,是惟日次。[20]
《詩經》中已有一例,打破了“載A載B”中動詞A、B的語法限制,構成了“載+Vt+O1+載+Vt+O2”的變式:
《周頌·時邁》:“載戢干戈、載櫜弓矢?!?/p>
李云貴《〈詩經〉“載…載…”式初步考察》一文對“載A載B”結構的這種變式在漢魏晉南北朝時期文獻中的發(fā)展做了詳細總結,并引用了張家英的統(tǒng)計數據:
“載A載B”式的擴充形式,即“載A…,載B…”變式。這種變式在魏晉南北朝時得到繼承和發(fā)展。不過,這種變式的賓語往往前置,使之成為受事主語。如:“干戈載揚,俎豆載戢”(陸機《答賈謐詩》)即“載揚干戈,載戢俎豆”;“群川載導,眾條載羅”(陶淵明《命子》)即“載導群川,載羅眾條”……魏晉南北朝四言詩繼承了這一句式,張家英據逯欽立輯校的《先秦漢魏南北朝詩》作了一次粗略的考察,僅“載A載B”式就有五十例……其中有十三例完全襲用《詩經》語句。[5]26
潮汕方言中的虛詞“載”構成的“載A載B”結構,就動詞進入到該句式的情況來看,可以區(qū)分為如下五種情況:
(1)載+Vi+載+Vi(例:載行載呾)
(2)載+Vt+O1+載+Vt+O2(例:載等人載食煙)
(3)載+Vi+載+Vt+O(例:載行載食煙)
(4)載+Vt+O+載+Vi(例:載等人載呾)
(5)O1+載+Vt,O2+載+Vt(例:飯載飼,個人載矮細)
(6)NP1+載+VP1,NP2+載+VP2(例:我載念出來,汝載記落來)
可見其用法相比先秦《詩經》和《山海經》的情況是相當自由的,而這種限制度降低的情況恰與漢魏文獻中“載A載B”式的發(fā)展情況相似。
李文所總結的這種“變式”的特點,一是進入該結構的動詞可帶賓語,一是名詞性成分可前置,潮汕方言中該結構的用法特點是與之相契合的?!拜dA載B”這種結構在先秦至漢魏時期雖見于詩歌韻文,但也應是當時的口語。據錢志熙的《從歌謠的體制看“〈風〉詩”的藝術特點》一文研究,從詩歌體制的角度看,《邶風·式微》就是當時一種典型的民間歌謠: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歸?
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此詩體制是典型的歌謠,緣事而發(fā),但其所緣為何事,詩句沒有任何透露。[21]
錢志熙在《歌謠、樂章、徒詩——論詩歌史的三大分野》一文中,又轉引朱自清《中國歌謠》中對歌謠的總結,強調了“歌詩”的特性:“歌謠起于文字之先,全靠口耳相傳,心心相印,一代一代地保存著。”[22]可見該詩在當時作為民間歌謠,是具有口語性質的。
學者就詩歌體式研究,又明確指出宗廟祭樂的歌謠性質,將其歸于歌詩。而關于“載A載B”結構在口語歌謠中的流傳,最晚的記錄便是唐代的宗廟歌樂,而潮汕方言區(qū)奠定于唐宋大面積移民之后,時間與此相合。唐代《隋書·音樂志》中載有北齊武成時期的宗廟歌樂《昭夏》,這種宗廟祭樂仍保留了關于“載A載B”結構僅存的記載,但記為“載A且B”:
武成之時,始定四郊、宗廟、三朝之樂?!氤?,薦毛血,并奏《昭夏》。[23]217
牲出入,奏《昭夏》辭:……飾牲舉獸,載歌且舞,既舍伊腯,致精靈府。[23]218
“載(式)A載(式)B”結構在書面上的歷時演變又如何呢?魏晉以后,“歌詩分離”①“歌詩分離”是中國詩歌史中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重要特點,吳大順《魏晉南北朝樂府歌辭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頁495中歸納道:“魏晉時期如此強烈的文體意識,表明當時詩文創(chuàng)作開始文本化的事實,也表明當時徒詩觀念的進一步明晰。”又指出:“歌詩與徒詩在觀念上的分歧是從東晉末年開始逐漸明晰起來的。其顯著標志是宋、齊時期文人作品著錄中將‘樂府’與‘詩’分開”。錢志熙在《魏晉南北朝詩歌史述》(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一書中也就此問題進行過論述。趨勢顯著,南北朝時期的學者開始有意地區(qū)分樂府和詩,并整理區(qū)別前代詩的三言、四言、五言等體式,而五言、七言形式也在文人創(chuàng)作中興起,四言則開始居于高古的地位。到了這一時期,“載A載B”結構僅存于兩類文獻中:一是前文所述的宗廟歌樂,一是文人的仿古四言詩作。據李云貴調查,李善《文選》收錄漢魏時期運用四言句較多的箴、銘、誄、哀文、碑文中僅有沈約的《齊故安陸昭文碑文》中“載鼎載革”一例。[5]26
唐五代至明清時期,該結構在仿古作品中還一度復現(xiàn),但已成了因襲詩經的書面語言現(xiàn)象。例如五代時期王定保的《唐摭言·爭解元》中有四句詩歌,就以《詩經》中《周南·關雎》里的“在河之洲”和《小雅·菁菁》里的“載沉載浮”為句:
諸如此類還有“載歡載笑”②夏傳才主編、杜志勇校注《孔融陳琳合集校注》(河北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頁144錄陳琳《答東阿王箋》,有句言:“夫聽《白雪》之音,觀《綠水》之節(jié),然后《東野》巴人,蚩鄙益著。載歡載笑,欲罷不能?!毕伦ⅲ骸啊对姟吩唬骸纫姀完P,載笑載言?!墩撜Z》顏淵曰:‘夫子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載笑載言”③龔克昌、周廣璜、蘇瑞隆《全三國賦評注》(齊魯書社2013年版)頁73錄楊修《節(jié)游賦》,有句言:“于是迂回詳觀,目周一倦,御于方舟,載笑載言?!弊髡哂肿ⅲ骸罢Z出《詩經·衛(wèi)風·氓》:‘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等,都是承自詩經的書面表達。也就是說,唐宋以后,虛詞“載”在文學層面上已經被束縛在仿古四言體詩中了,因此李云貴根據文獻指出:
齊梁朝以后……五言詩,七言詩已經成為文壇普遍流行的詩體,尤其是近體詩的出現(xiàn),并且很快成為古典詩歌的主要形式,則使“載A載B”式失去了固有的生成機制,因此,唐宋以降,“載A載B”式除成語“載歌載舞”一例外,基本銷聲匿跡了。[5]27
而“式”字在文獻中的情況是,自西漢韻文《焦氏易林》時就已凝固于復音詞“式微”中了,例如:《焦氏易林·小畜之》:“謙:式微式微,憂禍相半;隔以巖山,室家分散?!盵25]《張翁八十壽序》:“予以故家大族德厚源逮,能自振于式微之后?!盵26]
“載(式)A載(式)B”結構在文獻中的消失與另一虛詞的興起密切相關。前文所述北齊《昭夏》祭樂中的“載歌且舞”一詞與《詩·小雅·車舝》中的“式歌且舞”顯然存在承續(xù)關系。但在現(xiàn)代漢語的成語中反而沒有“載歌且舞”的表達,而作“載歌載舞”或“且歌且舞”。其中的“且”字與“載”字為什么可以互換,這一問題向來無人考究。實際上,連詞“且”在《詩經》中已頻繁使用,但是《詩經》卻沒有以“且A且B”式表示“一邊……一邊……”的用例,也不存在將“且”字置于句首的現(xiàn)象。
關于先秦“且”的用法,如《助字辨略》中所總結:且,“在句中者,語助之辭;在句末者,語已之辭?!盵27]45“且”用于連接兩個意義相近或相關的謂詞性成分時,只能放在這兩成分之間表示并列,主要是起“句中語助”作用的連詞;放在句首時則用為發(fā)語辭“且夫”;放在句末時則獨用作句末語氣詞;放在謂詞(動詞)之前則表示“將要”義。這幾種分布情況難以存在使用上的聯(lián)系。但“且”字可以作為并列連詞,連接前后兩個詞性相同、意義相近或相關的成分?!对娊洝分械摹扒摇边€可以出現(xiàn)在“式A且B”或“既A且B”的結構中表示并列:
《詩·邶風·靜女》:自牧歸荑,洵美且異。
《詩·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詩·小雅·車舝》:式燕且譽,好爾無射。
《詩·小雅·車舝》: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
戰(zhàn)國到秦之間的文獻中,與“載A載B”式相似的“且A且B”結構才少量地出現(xiàn)。筆者遍檢諸子典籍和五經,僅見2例,而且進入“且A且B”結構中的詞語僅限心理動詞:
《韓非子·十過》:襄子迎孟談而再拜之,且恐且喜。
《管子·形勢》:且懷且威,則君道備矣。
到了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獻尤其是漢譯佛經中,“且V1/A2且V1/A2”結構才開始被頻繁使用,其它動詞或動詞性結構也被允許進入到這一結構中。《助字辨略》卷三說:“兩務之辭,言方且如此,又復如彼也。”[27]170并引漢以后文獻作說明:
《漢書·郊祀志》:黃帝且戰(zhàn)且學仙。
《水經注》:且田且漕。漢魏晉時期的其它用例如:
《風俗通義·世間多有亡人魄持其家》:漢直乃前為父拜,說其本末,且悲且喜。
《后漢書·馬援列傳》:今賴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諸君紆佩金紫,且喜且慚。
《高僧傳》:釋法緒……常處石室中,且禪且誦。
《撰集百緣經》:舞女聞已,尋將諸人,共相隨逐,且歌且舞到竹林中。
可見,“且A且B”與“載A載B”兩個結構在魏晉時期的文獻中漸漸被混用了。這種混用有音聲上的原因。西晉以后知識分子隨著晉室南移,漢代以降所形成的“口耳相傳”的師承傳統(tǒng)被打破,造成文學經典中的字詞大量失讀,比如當時北齊文學家顏之推在《顏氏家訓·音辭》中便誤認為徐邈對《左傳》的一些音注是“江南學士讀《左傳》,口述相傳,自為凡例”,并且顏氏的這種誤解還進而影響了后世學者的研究。唐代陸德明《經典釋文》注解毛詩時,其中的“載”和“式”已經沒有音注了。
“載(式)”作為虛詞在南方口語中又具有語音演變的滯后性,仍然保留古讀,這又導致了作為口頭語言的“載(式)”在書面上失記。而漢魏之后漢語語音系統(tǒng)發(fā)生了劇烈變化,虛字“載”所保留的上古讀音恰與當時的“且”字發(fā)生了混同,使得“載A載B”式在書面上被戰(zhàn)國后興起的“且A且B”式所取替。上古之部字到東漢以后,尤其是晉代以后發(fā)生了明顯的分化,李新魁在《上古音“之”部及其發(fā)展》一文說:
東漢以后,之部所轄的咍灰韻字已逐漸離開之部而與脂部中所管的灰、咍、皆韻字接近,形成兩者合流的態(tài)勢……之部本身,已逐漸存下中古《切韻》時的之韻字作為主體,之部所管的各部分字的分化已接近完成。所以周祖謨在《魏晉宋時期詩文韻部的演變》一文中認為在三國時期,上古時的之部至此已分化為之、咍兩部。[28]
“且”上古為魚部字,而上古魚部字主元音則“后高化”,王力在《漢語語音史》中詳敘了魚部字的后高化過程:
一等:a(先秦)——?(漢)——o(南北朝)——u(隋至現(xiàn)代)
三等:a(先秦)——?(漢至南北朝)——o(隋唐)——u(五代至元)[29]
“且”在漢魏晉南北朝時期主元音是/?/,隋唐時期為/o/,與上古之部在發(fā)音部位上相鄰,聲母為清母/tsh/,三等上聲,在聲韻上與“載”的上古音相近。在潮汕口語中,“且”字也是常用詞語,也保留著上古讀法[tshia2],表示虛詞義“姑且、暫且”,如群聚喝茶中有一人欲提前離開,會對其余人用“恁(汝儂)且坐”,這顯然和“載”相去甚遠,用“且”來重新訓讀“載”,這是發(fā)生在使用共同語的傳世文獻中的現(xiàn)象。
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且”字作為高頻的虛
表3 不同歷史時期“載(式)”所構成句式對照表
虛詞“載”構成“載A載B”結構后,進入到潮汕方言語句中,可以表達如下五種語義:
(1)邊V1邊V2:兩人載食載睇電視。(兩人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
(2)漸V漸A:群鳥載飛(施事)載下。(那群鳥兒漸飛漸低。)
(3)愈V愈A:伊個囝載食([tshi7]飼,受事)載細。(他的兒子越養(yǎng)越長不大。)
(4)時V1時V2:毋載做作業(yè)載耍手機。(不能有時做作業(yè)有時玩手機。)
(5)又A又V:伊跋著了跂放許處載痛載笑。(他摔倒之后站在那里又痛又笑。)
由于沒有方言存古現(xiàn)象的語感支撐,歷來研究者對“載A載B”式語義的分析都采取根據前人詩注進行歸納的思路,但是前人對《詩經》中的“載A載B”式詩句的解釋本身就存在值得商榷之處,借助潮汕方言可以對《詩經》中的“載A載B”句作更嚴密的解釋。筆者以程俊英的《詩經譯注》[30]為例稍作分析,其中把許多“載”字都解為再、則、就、乃等各種“發(fā)語詞”,這樣的解釋實際上缺乏一個界限,因此是有討論余地的。例如:
(1)《墉風·載馳》:“載馳載驅,歸唁衛(wèi)侯?!背套ⅲ骸拜d:發(fā)語詞,猶乃,馳、驅,快馬加鞭的意思。孔疏:‘走馬謂之馳,策馬謂之驅?!边@里宜解釋為“一邊飛馳一邊還鞭策著馬兒”,表示歸唁衛(wèi)侯的急切心理。
(2)《秦風·小戎》:“言念君子,載寢載興?!背套ⅲ骸拜d,通‘再’?!倍谠娋湟庾g上則解釋為“忽睡忽起”。后者的解釋是貼切的,這里的“載寢載興”應解作“時寢時興”,表現(xiàn)思念時輾轉反側的狀態(tài)。
(4)《小雅·菁菁者莪》:“泛泛楊舟,載沉載浮。”程注翻譯為:“半沉半浮沒人管?!边@里與“泛泛”相呼應,應該解作:“時沉時浮。”
(6)《周頌·載芟》:“載芟載柞,其耕澤澤?!背套ⅲ骸拜d,開始?!狈g作:“開始除草又砍樹?!睉摻庾鳌皶r而除草時而砍樹?!?/p>
(7)《詩·小雅·節(jié)南山》:“式夷式已,無小人殆?!背套ⅲ骸笆剑赫Z首助詞?!睋豆视枀R纂》,“已”的古訓有“止”“竟”“訖”的意義,這里應解為“漸漸消除漸漸止住”。
因時力所限,筆者僅以程注版為例略作商榷,關于《詩經》這一句式的舊注繁多,有待逐一討論;另外虛詞“載”除了構成“載A載B”結構還存在其它用法,尚待另文考查。
[1]藍瑜,曾明德.試論《詩經》中的載×載×[J].貴州民族學院學報,1980(6):105-108.
[2]孫慧莉.《詩經》“載”字用法淺析[C]//邵則遂,劉寶俊.大學生語言學論集.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10-15.
[3]易通.《詩經》中的“載X載X”句式淺析[J].株洲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0(2):26-28.
[4]趙榮霞.《詩經》中的“載A載B”句[J].昆明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0(3):11-14.
[5]李云貴.《詩經》“載…載…”式初步考察[J].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3).
[6](唐)房玄齡.晉書:卷六十五[M].北京:中華書局,1974:1746.
[7]李新魁.潮音證古(聲母部分)[M]//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潮學研究:1.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4:140-159.
[8]李新魁.潮音證古(韻母部分)[M]//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潮學研究:2.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4:246-267.
[9]李新魁,林倫倫.潮汕方言詞考釋[M]. 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2.
[10]林倫倫.潮汕方言詞續(xù)考[M]//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潮學研究:5.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1996:191-214.
[11]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第五卷[M].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1988:3526-3528.
[12](清)胡培翚.儀禮正義:卷十六[M].上海:中華書局,1936:8.
[13](清)胡培翚.儀禮正義:卷二[M].上海:中華書局,1936:4-5.
[14](戰(zhàn)國)左丘明.國語[M].(三國)韋昭,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240-241.
[15](宋)朱熹.詩集傳[M].北京:中華書局,1958:182.
[16](清)王念孫.廣雅疏證[M].鐘宇訊,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125.
[17]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78-79.
[18]林倫倫.潮汕方言歷時研究[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5:75.
[19]丁聲樹.詩經“式”字說[M]//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六冊.北京:中華書局,1987:487-496.
[20]山海經[M].(晉)郭璞,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6.
[21]錢志熙.從歌謠的體制看“《風》詩”的藝術特點——兼論對《毛詩》序傳解詩系統(tǒng)的正確認識[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2):66.
[22]錢志熙.歌謠、樂章、徒詩——論詩歌史的三大分野[J].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6.
[23](唐)魏征.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3.
[24](五代)王定保.唐摭言[M].北京:中華書局,1959:19.
[25](漢)焦延壽.焦氏易林:卷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5:39.
[26](明)歸有光.張翁八十壽序[M]//歸有光.震川先生集:上冊.周本淳,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326.
[27](清)劉淇.助字辨略[M].章錫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54.
[28]李新魁.上古音“之”部及其發(fā)展[J].廣東社會科學,1991(3):98.
The Ancient Chinese Structure“載A載B”(tsho A tsho B)Remained in Chaoshan Dialect
CHI Hao1,WU Rong-qing2
(1.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006;2.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載 A 載 B”,which is composed of the function word“載”,is a frequently used phrase inThe Book of Songsas well as in four-character verses of the Han and Wei Dynasty.The word“載”has been remained in Chaoshan dialect as a function word and content word,whose dia?lect pronunciation/tsho/is similar to its reconstructive ancient pronunciation,and it can also form the phrase tsho A tsho B which conveys five kinds of meanings.This remained construction in Cha?oshan dialect comes from ancient Chinese of the Han and Wei periods,but in the Chinese docu?ments from the Han and Wei onwards,it has been gradually replaced by the construction“且A且B”(tshie A tshie B)due to the phonological evolution.Through semantic analysis of the construction“載A載B”(tsho A tsho B)in Chaoshan dialect,more new suggestions will be given on“載A載B”inThe Book of Songs.
Chaoshan Dialect;Function words inThe Book of Songs;載 A 載 B (tsho A tsho B);式(tshek);且(tshie)
H 17
A
1007-6883(2017)05-0029-10
2017-03-21
池灝(1995-),男,廣東揭陽人,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