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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水的孩子

        2017-12-08 01:23:04趙華偉
        讀者·原創(chuàng)版 2017年12期
        關(guān)鍵詞:薄荷葉小桶陶罐

        文|趙華偉

        送水的孩子

        文|趙華偉

        那是一只灰色的陶罐,闊口,圓底,兩邊掛耳,穿上繩子晃一晃,猶如顫動的肚皮。我的謊言就深居其間,只要拍一拍罐身,它就會調(diào)皮地探出腦袋,將我精心編織的偽裝一絲不留地扯去。

        日頭很大,直直地掛在頭頂,將我的影子照成了一團(tuán)。我提著瓦罐,邁著沉重的步子,轉(zhuǎn)回村子去取水。六月正值農(nóng)忙時,金黃的麥田一望無際,必須趕在短暫的半個月里收割完畢,否則一旦遭逢大雨,一年的勞動就將付之東流。搶收是關(guān)鍵,男女老少齊上陣,就連我們這些細(xì)皮嫩肉的孩子,也要去田地里幫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巴?,回家打水去!”我爹抹著額頭上的汗,指了指田邊的罐子。我遲疑了一下,拎起罐子朝村里走去。走到機(jī)井邊,我探頭朝里張望,清涼的井水透著寒氣,一條水蛇正在井底翻著水花。被蛇弄污了的井水不能入口,這是一條古老的經(jīng)驗。這樣的水一下肚,人會立即寒熱并發(fā),冷時打哆嗦,熱時想扒皮,任憑再高明的醫(yī)生都無法醫(yī)治。我晃晃空蕩蕩的水罐,無奈地嘆了口氣。

        小路上塵土飛揚(yáng),鼓脹的熱氣順著雙腿直往上涌,每走一步都很艱難,兩三里的路程我竟然花了半個多鐘頭。村子里很靜,隱約有聲響從喇叭里傳出—在播評書《三國演義》!我趕緊進(jìn)了院子,心急火燎地打開收音機(jī)。隆隆的戰(zhàn)鼓聲在我的耳邊敲響,一場曠世之戰(zhàn)如海浪一般卷來,我身子前屈,直直地盯著眼前的收音機(jī),竟然將打水的事忘得一干二凈。巷子里有腳步聲,路過的鄰居在院門外將爹娘的信息傳回。我猛然回過神來,抬頭一看,日頭已過了頭頂。怎么辦?如果此刻將水送去,一定會被爹娘責(zé)怪;若是我爹口渴得厲害,說不定我還要挨巴掌。我掂量著手里的罐子,緊張地轉(zhuǎn)動著眼睛。一道靈光閃現(xiàn),我拎起罐子跑到村頭的小橋邊,四下查看一番,惡狠狠地將罐子朝橋上扔去—砰的一聲,罐子頓時四分五裂。我拍拍手,長出了一口氣,返回家尋出一只洋鐵皮小桶,裝入半桶涼開水,又扔進(jìn)一把薄荷葉,快速朝田地奔去。

        “你打破了罐子?連這點(diǎn)兒小事都干得不爽快!”我爹望著眼前的小桶,不由得提高了嗓音?!肮蘩K太糟,禁不住提,害我又往返了一次……”我嚅動著嘴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奥槔K不經(jīng)用,才兩個夏天就爛透了!”我娘撫摩著我的頭,替我辯解道。我一撇嘴,淚水奔涌而出。我爹不再吭聲,蹲在小桶邊大口地喝水。我娘從麥秸下取出籠布,里面擱著幾個熟雞蛋和一把油條,一家人圍在一起,開心地吃著午飯。我不停地朝村子的方向張望,神色慌張。我不喜歡說謊,尤其是在被我娘的疼愛包圍著的時候?!澳氵€在惦記那只罐子?陶罐又不值錢,五個雞蛋就能換個新的!”我娘輕聲安慰道。我爹望著我,陰沉的臉色有了緩和,他敲了敲洋鐵皮小桶,韻律分明的叮當(dāng)聲響起。我知道,他想逗我開心,于是我咧開嘴巴笑了笑,可那笑容卻像干枯的麥稈。

        “你還記得那次送水的事嗎?”多年之后,我凝視著娘花白的頭發(fā),終于說出了心里的秘密。“我記得所有的事,小橋上只有瓦片,卻沒有薄荷葉,你不是個擅長說謊的孩子!”我娘說。淚水剎那間濕潤了我的眼睛。一只破碎的陶罐,一個純真的少年,連同一件不曾發(fā)生過的往事,悄然無聲地融進(jìn)了時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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