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毅 衡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 610065)
指示性是符號的第一性
趙 毅 衡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 610065)
在哲學符號學的討論中,符號與對象的指示性關聯(lián)具有特殊的地位,雖然它在皮爾斯的體系中被列為“第二位”的符號,實際上它卻是最基本的、最原初的意義關系,是皮爾斯的三種理據(jù)中最先驗的,可以不卷入經(jīng)驗就產(chǎn)生意指。從與動物的對比,與幼兒的意義行為對照以及指示詞語的作用方式三個方面可以證明符號的原初理據(jù)性。皮爾斯的三種理據(jù)性順序說符號表意的“第一性”是像似性,這個論點可以商榷。
符號學;指示性;指示詞語;第一位;第一性
在皮爾斯的三元符號學基礎理論中,最為人所知的,顯然是根據(jù)引向意義的“理據(jù)性”(motivatedness)所做的符號三分類,即像似符號(icon)、指示符號(index)、規(guī)約符號(symbol)。三種符號的所謂基礎(ground)即存在理由,也就是符號與對象的連接理據(jù)性,也廣為人知,即為“像似性”(iconicity)、“指示性”(indexicality)和“規(guī)約性”(conventionality)。這個問題之所以極端重要,值得我們認真討論,是因為理據(jù)性是皮爾斯式符號學脫離符號學原有的索緒爾軌道,向后結(jié)構(gòu)主義打開的出發(fā)點。索緒爾主張“能指-所指關系任意武斷”(arbitrariness),迫使符號依靠系統(tǒng)才能進行表意,而皮爾斯的理據(jù)性觀念,使符號表意擺脫了系統(tǒng)束縛,走向意義解釋的開放性。
在這三類符號中,“歸約性”似乎最容易理解,因為這就是人類文化社群內(nèi)部對符號的“約定俗成”。而最令人感興趣的、后世學者討論最多的則是“像似性”,因為這種品格是人類意義活動中“模擬”活動的基礎,是人類思維構(gòu)筑與物質(zhì)世界平行的意義世界的基本出發(fā)點。余下的一個,被符號學界討論最少的,就是“指示性”,此種符號品質(zhì)似乎簡單明白而實在。本文想指出的是:這三種“基礎”都不是以上簡單勾勒說明的那么簡單。全面討論所有的意義關聯(lián)方式,就會發(fā)現(xiàn)遠非看上去那么明白易懂。而一旦尋根追底,其復雜程度最讓人驚奇的,是指示性。
皮爾斯自己對指示符的定義如下:“我把指示符定義為這樣一種符號,它由于與動力對象存在著一種實在關系而被其所決定?!盵1]53他在另一份筆記中又進一步闡釋說:“指示符是這樣一種符號或再現(xiàn),它能夠指稱它的對象,主要不是因為與其像似或類似,也不是因為它與那個對象偶然擁有的某種一般性特征有聯(lián)系,而是因為,一方面,它與個別的對象存在著一種動力學(包括空間的)聯(lián)系;另一方面,它與那些把它當作符號的人的感覺或記憶有聯(lián)系?!盵1]56
這些描寫不太容易理解,尤其是最后一句說指示符與符號使用者的“感覺或記憶有聯(lián)系”,也就是與先驗或經(jīng)驗都可能有關。應當說這是三類符號的共同特征,但是比起其他兩種符號,指示符與記憶(與經(jīng)驗)距離最遠,距離感覺(與直覺)最近。
指示性的理論雖復雜,皮爾斯在多處舉出許多指示符號的例子,卻簡易明了:風向標、感嘆詞“哦”“喂”、幾何圖形上的附加字母、圖例、專有名詞、疾病癥狀、職業(yè)服裝、日晷或鐘、氣壓表、水準儀與鉛錘、北極星、尺、經(jīng)度、緯度、指向的手指等等。他總結(jié)說:“所有自然符號與生理癥狀(都是指示符號)?!盵2]他甚至認為照相不是像似符,而是由物理關系形成的指示符,[3]281看來是對當時剛發(fā)明的銀版光敏材料的化學反應過程印象過深。
皮爾斯為指示符號舉的實際例子,數(shù)量遠遠超出其他兩種符號,看來這問題舉例說明,比理論討論更容易說清楚。我們可以看到指示符與其指的對象之間,可以有各種關系:部分與整體、前因與后果、起始點與運動方向、特例與替代,但是符號與對象的聯(lián)系是“實在”的,不是符號活動本身所創(chuàng)造的,既不需要符號與對象之間的某種相似(這需要接收者的頭腦辨析),也不需要文化的規(guī)約(這需要接收者調(diào)動頭腦中關于規(guī)定的記憶)。因此,皮爾斯指出:”指示符是這樣一種符號,它之所以指稱某對象,憑的是受此對象的影響(being affected by)?!盵3]248這是一個言簡意賅的總結(jié)。
皮爾斯進一步說明指示符的功用:“一個純指示符并不能傳達信息,它僅能促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能夠引起其反應的對象之上,并且只能將解釋者導向?qū)δ莻€對象的間接反應上?!盵1]57指示符只是促使接收者把注意力引向?qū)ο?,所以皮爾斯稱指示性的效果是一種“間接反應”(mediated reaction),僅僅是引導接收者注意力導向?qū)ο?,并未直接傳達意義信息,因為指示符號并非一種再現(xiàn)。
應當說這兩個標準都不是很清楚??赡芩械姆柖寄芫哂小拔⒁饬Α钡男Ч缥kU區(qū)域的標志,可以是寫一個X號(指示符),可以是畫一個骷髏(像似符),或是寫“危險”(規(guī)約符)。三者都能警告危險,但是X號如何一定“受此對象影響”?應當說,皮爾斯并沒有說清此中的理論規(guī)律。
指示性背后的復雜理論,一直到20世紀末,即一個世紀之后,才受到重視。1990年西比奧克寫出了題為《指示性》的長文,他指出皮爾斯的三種符號論中:“像似”表意,在柏拉圖的“模仿說”中已有端倪;“歸約性”是皮爾斯新提出的,卻沒有得到透徹解釋,實際上其理論的透徹性不如后出的索緒爾符號學。而皮爾斯提出“指示符號”的貢獻卻是雙重的:“既是新穎的,又是富于成果的。”[4]
實際上,指示符號這個概念本身應當很常見,同義詞或近義詞在英文中有很多,例如導演的“機位”(cue)、刑偵的“線索”(clue)、偵察兵的“蹤跡”(trail)、獵人的“足跡”(track)、醫(yī)生的“癥狀”(sympton)等等。生活中的指示符號比上面描繪的情景常見得多。本文無法回答關于指示性的所有問題,本文將試圖在指示符的根本品格方面進行一些探討,以求得對指示性更清楚的定義。尤其是通過與像似性對比,來回答一個關鍵問題:指示性是先驗的還是經(jīng)驗的?是第一性的(最原始的),還是第二性的(次生的)?
首先,本文從符號的發(fā)生史來討論這個問題。對于任何人類意識現(xiàn)象(例如自我意識的產(chǎn)生,即對與他者的身份區(qū)別的自覺),學者往往從兩方面討論其發(fā)生過程:一是觀察動物的表現(xiàn),如果動物也具有此種能力,那就證明這是生物進化所得,而非人類的獨特特征;另一個途徑是檢查兒童的成長過程,看他們何時獲得此品格,因為其智力成長濃縮地重復了生物進化史。如果年齡很小的嬰兒就具有此能力,那就證明此能力并不需要從文化中學習而得,是人生而具有的本能。
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有學者提出植物的符號行為不可能有像似性,全部是指示性(例如植物對陽光、重力的反應影響生長方向);[5]動物與人類身體里的“內(nèi)符號”活動(endo-semiosis),例如血糖與胰島素分泌,食品與膽汁分泌,運動與腎上腺素分泌等等,也都是指示過程。這說明指示符的運作幾乎不需要意識的覺察,指示符,尤其是最初級的指示符,實際上與“信號”(signal)類似。信號是一種特殊的符號:它不需要接收者的解釋努力,它不要求解釋,卻要求接收者以行動反應。指示符要求解釋,其感知需要被解釋出意義來,因此指示符是符號,但是上面描述的(動植物或體內(nèi))原始樣態(tài)的表意方式,的確繞過了解釋,與信號相近,落在符號意義活動的門檻上。
多年來,靈長類一直是研究人類意義行為的主要對比對象,此類實驗很多,本文只能舉幾個例子:有學者研究出獼猴的叫聲,有類似幾種元音的聲道共鳴區(qū)分,可以指向自身年齡性別等重要生理特征。[6]德爾文總結(jié)說猴子有九種叫聲,比鯨魚的歌聲、蜜蜂的舞蹈都更為復雜,傳送的意義更多,但是“幾乎全是指示符”。理文斯在實驗中發(fā)現(xiàn)黑猩猩能用“‘主用手’的食指”指向要交流者注意的物件。此研究證明最簡明指示符,即“手指點明”并非只局限于人類,也不源自學習訓練。[7]因此,指示符是最原始的符號,可能也是信息量最為有限的符號。[8]12
瑞典隆德大學認知符號學研究所的茲拉特夫(Jordan Zlatev)團隊所做的符號性質(zhì)分辨的實驗可能最扎實。該團隊設計了一個復雜的實驗,對象既有猩猩,也有18個月、24個月、30個月的嬰兒與幼童。實驗把可口美味的獎品放在不同顏色的盒子里,然后用幾種符號表明,讓對象識別。第一種是手指指明,即有方向感的指示符號;第二種是在盒子上加標記(粘貼紙Post-It),即不帶方向的指示符號;第三種舉牌點出顏色,即再現(xiàn)部分特征的像似符號;第四種是舉出同樣式樣和顏色的盒子,即副本(replica)像似符號。實驗分初次與重復等幾種。結(jié)果的確有超出隨機的成功率,只是成功程度有相當明顯的差別。對指示符號研究對象都能取得一定程度的成功,而對于后兩種像似符號(再現(xiàn)盒子的顏色,再現(xiàn)盒子的樣子),就只有幼兒才能成功猜出。可見猩猩獲得意義的能力比幼兒差,但是都能理解指示符號。[9]325
所以,指示符號是最基本的和最原始的,而帶矢量(vectorality)指示符號可能更為基本,因為其動勢引發(fā)了接收者的身體反應??磥韯游锍墙?jīng)過特殊訓練,否則無法使用像似符號,即使習得的知識,也只是暫時的,局限于所訓練的特殊情景而無法通用,因為像似的識別,需要記憶與經(jīng)驗形成。至于規(guī)約符號則完全是經(jīng)過文化訓練的人的特權領域,并非動物或嬰兒所能“自然地”掌握。因此,該文提出以下的一清二楚的關系式:
指示符號是直接相連的鄰接關系,只要看清符號,意義就比較容易得到。其他兩種符號就需要一定的智力運作。由此,茲拉特夫得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結(jié)論:指示符號固然攜帶意義,因此是符號,但是它并沒有與意義有關的對象觀相的“再現(xiàn)”(representation),不是一種“充分發(fā)展的符號”(full-fledged sign)。[9]325因此,指示符是皮爾斯提出的三種符號中抽象程度最低的符號,是最原始的(primitive)。[8]4筆者愿意稱之為“第一級符號”。這個問題值得深究,因為它迫使我們不得不重新考慮皮爾斯符號現(xiàn)象學中著名的符號三性命題。
研究指示性不得不追溯到一些更復雜的問題,因為人類文化中大部分符號是三性混合的。皮爾斯自己就指出“風向標”與“風向”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它可以是一個指示符號(因風而轉(zhuǎn)動),也可以說是一個像似符號(與風同一個方向),[10]而氣象站看風向標了解風向,更是一種規(guī)約。詞語,就是文化決定意義的規(guī)約符號,但是任何語言中必有“指示詞語”(indexicals),既然它們是語言這個規(guī)約符號體系中的指示符號,它們的表意方式就結(jié)合了兩者的特點。
指示詞語是語言學中的一個老問題,有不少語言分析哲學家提出過特殊的名稱,羅素稱之為“自我中心殊相”(ego-centric particulars),耶斯珀森稱之為“轉(zhuǎn)移詞”(shifters),古德曼稱之為“指示”(indicator),賴申巴赫稱之為“自反詞”(token-reflexive word),卡普蘭稱之為“展示詞”(demonstratives)。[11]學界比較再三,認為還是皮爾斯一個世紀前啟用的“指示詞語”一詞更全面,因為它覆蓋了語言與非語言符號。[12]皮爾斯首先對此做了詳細的探討。
中國語言學界一般將其譯為“指代詞”,[13]很容易被誤認為只是一部分代詞的品格,實際上指示詞語可以是代詞、副詞、情態(tài)動詞、短語,甚至語法關系如時態(tài)之類。皮爾斯說:“諸如‘這’和‘那’指示代詞都是指示符號,因為它們提醒聽者運用自己的觀察能力,由此聽者的心靈與對象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實在的聯(lián)系。如果指示詞能夠做到這一點——否則,它的意義就不會被理解——那么它就建立了上述這種聯(lián)系,因而它就是一個指示符?!盵3]292皮爾斯很準確地點出了指示詞語的意義方式,是聽者明白言者指的是兩人之間的某種實在關系,但是必須根據(jù)具體語境才能明白“這”或“那”究竟指的是什么。
皮爾斯列舉了三類指示詞:第一類是語法學家所謂的“不定代詞”,即“全稱選擇詞”(universal selectives)。比如任一、 每一、所有、 沒有、無、 無論什么、無論誰、 每人、任何人、無人等。第二類是不定量詞,語法上稱“特定選擇詞”(particular selectives)。例如:某個、某物、某人、 一個、某者、 某一個或另一個、適當?shù)牡取_€有如下這些短語:除了一個以外、一兩個、一些(a few)、幾乎所有的、每隔一個、第一個、最后一個等等。歸入這一類的還有時間副詞、地點副詞等。第三類指示詞,是介詞或介詞短語,比如:在……左(右)邊。
注意皮爾斯舉的例子是英文詞語,本文中列出的是相應的中文詞語,它們也一樣是指示詞,可見這些詞發(fā)音寫法各異,意義方式卻是“共相”。[14]皮爾斯指出:指示詞在語言中非常常見,“當這些介詞指示的是說話者的已經(jīng)被觀察到的,或被假定為已知的位置和態(tài)度之情況時(這是相對于聽話者的位置與態(tài)度而言的)”,“以上這些詞意味著聽者可以在他能夠表達或理解的范圍內(nèi)隨意地選擇他喜歡的任何實例,而斷言的目的就在于可適用于這個實例”。[3]290皮爾斯的解釋聽起來很復雜,實際上是說,這種詞或短語究竟指的是什么,要看說話者與解釋者面臨的具體語境而定。它們表面上意義清楚,究竟是在說什么,要看具體的選擇,在字面上無法確定指稱。究竟“左邊這位”指的是誰,要看交流的具體語境而定。
這類詞在任何語言中都非常多,都是以聽者所理解的言者為指稱中心而決定的。包括現(xiàn)在、過去、今天、明天,具體是哪一天,需依據(jù)說話者指示的對象。普特南曾經(jīng)認為所有“自然范疇”(natural kind terms)都需要依靠語境而制定,因此都至少有部分“指示語”成分,例如:大、小、遲、早、高、矮、窮、富等等,在南方人中是高的,在北方人中就算矮的。
“隨語境而變”的表達方式如此普遍,因此出現(xiàn)了“為什么‘水’幾乎是一個指示詞?”這樣幾乎是開玩笑的命題。[15]具有一般性(generality)的詞語,例如“蘋果”,哪怕確定指稱也可能要靠語境,卻都不是指示詞語,因為它們并不靠發(fā)送者意圖中的鄰接與矢量關系來決定實際指稱。
卡普蘭認為所有的指示詞都有一個特點,即都有兩層意義(而不是多義并列的多義詞):一層是“語言學意義”,即詞典上的意義。例如“我”指符號文本發(fā)送者,“你”指此符號文本的接收者?!白筮叀敝傅氖茄哉叩淖筮叄蚱渌p方都心照不宣的某物的左邊。另一層意義是“實指內(nèi)容”。“我”指的是發(fā)出此語的某某人,“你”指的是接收此語的某某人,這在辭典上找不到。此刻我說“今天”,是指我寫此日期的這一天,過了半夜,詞典語義仍舊,指稱卻已經(jīng)變了。
因此,皮爾斯把這類詞語稱為“指示詞語”是有道理的,不僅是因為這概念是他在討論指示符號時提出來的,而且他把問題說得很準。指示詞語就是帶指示性的詞語符號。它們的確指向一個對象,但不是僅靠詞語本身的語義,更是靠發(fā)送者與接收者之間的交流互動關系,因為它們是攜帶著“語義矢量”的指示符號。既然這些詞語基本上并沒有再現(xiàn)對象,接收者必須明白發(fā)送者意圖的方向與鄰接關系,才能真正明白它們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因此,羅素指出,指示詞語的特點是“自我中心殊相的系統(tǒng)性含混”(systematic ambiguity),[16]他的用詞復雜而費解,實際上卻點中要害:意識以自我為中心發(fā)出的指示符號,正因其含混,才能構(gòu)成自我與世界的意義關系網(wǎng)。
上面說到指示符的發(fā)生是原初的,常是進化所得的先驗能力,幾乎不需要學習。指示性之所以是原初的、基本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它是意識與世界接觸的第一步,即是在意義世界中找到“我的”意識的位置,這才能與事物發(fā)生關聯(lián),即產(chǎn)生意義關系。
意識與世界的第一步接觸,就是意識直覺到的呈現(xiàn)-共現(xiàn)關系(presentation- appresentation)。對象在意向性壓力下呈現(xiàn)的只是片面、零星的觀相,意識用“統(tǒng)覺”把這些片面觀相整理成具有最低形式完整度的意義。這種能力,可以稱為意識的先驗想象力,無需學習而得,不同于給予經(jīng)驗的復雜想象力。筆者曾經(jīng)討論過有四種基本的“統(tǒng)覺-共現(xiàn)”,都可能是生物進化所得,也就是說動物或嬰兒都能表現(xiàn)出來。
第一種是空間性的“整體共現(xiàn)”:對象可感知的觀相總是片面的,只有借共現(xiàn)取得對象的最低整體要求。我能感知到椅子有坐墊和靠背,但不會感知到整體的椅子。我的意識卻“統(tǒng)覺”到這張椅子必定用某種方式支撐在地上。雖然我沒有看到,但是椅子的其他必要部分必然整體共現(xiàn),因此這是部分呈現(xiàn)引向?qū)ο笳w的共現(xiàn)。梅洛-龐蒂曾經(jīng)在《知覺現(xiàn)象學》中討論過這一問題,認為“整體知覺”是一種先驗期待:“如果沒有整體知覺,我們不會想到要注意整體的各個部分的相似性和鄰近性……物體的統(tǒng)一性解決只是以含糊期待的形式提出的問題?!盵17]
第二種是時間性的“流程共現(xiàn)”。對象呈現(xiàn)的觀相,經(jīng)常處于運動或變化之中,此時意識感知的可能只是某個瞬間狀態(tài),共現(xiàn)卻是動態(tài)的。此時的先驗統(tǒng)覺,會把感知到的相對動態(tài)位置,共現(xiàn)為某種時間中的運動,意識就能獲得對事物運動方向的預判(protention),即事物此刻狀態(tài)會帶來的后果。由于流程共現(xiàn),對象才能成為在時空中延展的意義世界的一部分。運動的感知與預判,就是帶矢量(方向感)的指示符號在起作用。
第三種是認知的“指代共現(xiàn)”。這個問題比較復雜,意識感知到的,常常不是對象的一部分,而是對象的這個觀相,用某種方式與意義的連接,而且很可能是跨越媒介的連接。我們感知到的是一種色調(diào),共現(xiàn)出來的是溫暖或寒冷;我們感知到的是打在窗上的雨點,共現(xiàn)的是屋外滂沱大雨。
第四種是“類別共現(xiàn)”。對個別物的感知,可以導向?qū)ο蟮念愋?。從柏拉圖到胡塞爾都把這問題看作人類理解最基本的出發(fā)點。例如對一團艷紅、一縷香味的感知,可以直覺地引出“水果”這個范疇。人有類別化的能力,它起到了把對象有效地歸結(jié)到意義世界之中去的效果。這種類別化不一定完全排除先驗,但基本上是經(jīng)驗在起作用。先驗統(tǒng)覺引發(fā)的類型共現(xiàn),只能在一個悖論的意義上存在:它只是一種滿足起碼意義形式要求的類型化。
上面列舉的各種共現(xiàn),可以分成兩個集合:第一種“整體共現(xiàn)”和第二種“流程共現(xiàn)”,是具體的共現(xiàn)。它們雖然是人類意識的最基本能力,卻可能在動物與嬰兒的意識中已經(jīng)具有萌芽狀態(tài),動物與嬰兒在環(huán)境中生存(例如覓食、捕獵、求偶)必須具有這兩種本能;而第三種“指代共現(xiàn)”和第四種“類型共現(xiàn)”,卻是比較完整的人類心智才可能擁有的共現(xiàn)能力。不過必須強調(diào)的是:上文列舉的共現(xiàn),其最基本形態(tài),都只需要靠意識的先驗統(tǒng)覺,可以與經(jīng)驗無關。青蛙聞氣味而知異性發(fā)情,看見飛蚊的影子閃過,立即決定閃撲方向。這些最簡單的意義活動,依靠的是先驗能力,而不是經(jīng)驗習得的能力,這是生存的最基本意義活動要求。
通過統(tǒng)覺-共現(xiàn)而得到的認知往往并不精確,如果進一步深究,未見到的另一半蘋果,不一定絕對存在;向我沖過來的汽車,可能最后一刻會剎住;通過表情猜測心情,有可能會被假裝的表情所欺騙;看到的“人”,或許不是人類的一員,而是一個蠟像。但是,反過來說,絕對“正確的”理解,并不是形式直觀所能取得的,并不是意識的初次獲義活動的任務,形式直觀的目的是取得滿足“最低形式完整度”的意義。
感知導致的對象呈現(xiàn)與統(tǒng)覺導致的對象“共現(xiàn)”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呢?在場的是被感知到的觀相,共現(xiàn)出來的因素,包括整體、流程、指代、類型等意義,原本卻不在場。在場的部分,與不在場的部分,構(gòu)成了一種符號意指。而且意識的這種底線獲義活動,靠的是指示符號。在場的、被感知的部分,引發(fā)了對未感知的不在場部分的認知。部分指向整體,瞬間指向過程,鄰接指向認知,個別代替類型,都是帶有指示性的符號關系。整體共現(xiàn)與流程共現(xiàn)主要是指示性。指代共現(xiàn)與類型共現(xiàn)出現(xiàn)了像似符成分,指代共現(xiàn)可能有圖像再現(xiàn),而類型共現(xiàn)可能基于圖像與副本的關系,它們即使有指示性,也是部分的。
皮爾斯的總結(jié)很有道理:“指示符與它的對象有一種自然的聯(lián)系,它們成為有機的一對?!盵1]57“自然的”“有機的”這兩個詞用得非常準確。指示符號的意義活動,實為意識構(gòu)成最基本的方式。既然人的存在是符號意義的存在,一個結(jié)論就不可避免:人的符號意識活動的起點,是指示性(indexicality)。
筆者曾指出:“指示符號文本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功用,就是給對象組合以一定的秩序:它們既然靠因果與鄰接與對象聯(lián)系,符號在表意中的關聯(lián),也就使對象有個相對整齊的對比方式,使對象也跟著組合成序列?!盵18]
為什么指示性與秩序有關呢?世界本是沒有秩序的混沌,但是意識獲取的意義必須有秩序,這樣意識中才能用重復同類意義活動,把意義痕跡積累為經(jīng)驗,這是人必需的學習過程,“掌握世界運行規(guī)律”的必經(jīng)過程。
甚至自我本身的存在,也必須靠掌握自我意識的規(guī)律,不然每次獲義活動都不得不從頭來過,自我感覺也會永遠是一片混沌?!拔摇边@個概念,是意識對自身認識和行為的一種抽象的控制方式。不是說自我意識能夠從內(nèi)部認識自身,而是說意識能在與世界的互動中得到對自身的某些認識,而演出這個認知魔術的,就是指示符號。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人際關系,親屬關系,實為指示詞語,上司、鄰居、父親、表哥都是相對于“我”而存在的,是在“我的”語境中才取得指稱對象的,因此,實際上它們的意義因“我是誰”而出現(xiàn),因人而異。沒有這些語詞符號,“我”的人際關系就是一團亂麻。指示符號不僅安排事物的秩序,而且安頓好自我的位置:自我意識成為作為認知對象的世界萬物的軸心,假途指稱萬物而指稱自身。
這就是為什么轉(zhuǎn)述別人的話,叫作引用,寫出來可以打上引號,而引用自己的話就不需要引號的原因,[19]因為“我”本來就是言者,我似乎站在意義世界的中心,這或許是自我欺騙,卻是意識存在的最自然狀態(tài)。這里說的是最基本獲義活動中的指示性秩序,而不僅僅是詞語表達中的秩序。所有指示詞語,都是以“我”為出發(fā)點變化的。因此語言哲學家把這種自我,稱為“指示‘我’”(Indexical I)。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是自我中心的夸大;而“我指示故我在”卻是意義世界確確實實的中軸線。指示符號所根據(jù)的因果關系,部分-整體關系,矢量方向關系,并不是世界本身具有這些關系,而是我們努力把世界變成我們的意義世界,是我們試圖在事物中“尋找”出一些可以把握的秩序。[20]
這種關系最明顯的例子,是幾乎每個人都有“紀念物”。對于某人有重要紀念價值之物,對于別的人可能一錢不值,或只是值錢而不帶特殊意義。紀念物是指向個人經(jīng)歷的符號,或某種“自我禮物”(self-gift),只因為個人原因而無法替代。擴大而言之,我們生活中的大部分物與記憶,都有這種只限于我們個人的價值。[21]這些紀念物是可觸摸的、身體性的,也可以是存留在“我的”記憶中的事件,因此具有“自我中心”的心理價值。可以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是由一系列的指示符號構(gòu)成的,指示符號構(gòu)成了“我的”記憶的骨骼。指示性成分往往比事件的其他部分更容易記住,例如某人當時的服裝、面容、嗓音、當時日落的云霞等似乎是比較不重要的事,反而更容易被記住。[22]
擴大言之,每個社群的、文明的歷史也是如此。這就是為什么雅可布森說“抒情詩是相似性的,史詩是指示性的”。[23]在人類社群大規(guī)模的文化生活中,指示符號的“秩序”實際上成為一種符號社會學構(gòu)成。漢語中關于親屬關系的指示詞語,比許多歐洲語言復雜得多,就是因為指示詞語構(gòu)成了中國家族倫理意識形態(tài)。我的“表哥”可能是你的“外甥”,意義靠語境鄰接,“指示性價值體系”(indenxical valoization)是任何人類文化中必不可少的組成方式,它構(gòu)成了秩序的基礎。秦始皇建立郡縣制,代替分封制,不僅是分工,更是等級序列,甚至梁山好漢聚義也需要“英雄排次坐”。我們作為“社會人”,說話用語、語氣、敬語等詞匯風格,衣著發(fā)式、座位以及行走先后都有等級之分,商品的消費方式(生活方式)也給每個人排了社會等級。[24]指示性是所謂“符號政治經(jīng)濟學”一個重要組成方式。
仔細觀察指示符號的特點,筆者不得不對皮爾斯的一個基本觀點提出商榷。皮爾斯的“三性論”,是他的符號現(xiàn)象學的基礎,是人的意識如何運用符號組織與世界關系的基本方式。皮爾斯把三類符號關系分別按三性排序:符號本身三分,即再現(xiàn)體-對象-解釋項;其中再現(xiàn)體三分,即質(zhì)符-單符-型符;對象三分,即像似-指示-規(guī)約;解釋項三分,即即刻解釋項-動態(tài)解釋項-終結(jié)解釋項,都是三性推進。皮爾斯還說了其他三性推進,實際上他將“三分”理論普遍化為符號學的根本規(guī)律。這個三性理論的最基本分類,列出來相當整齊。
皮爾斯說:“在現(xiàn)象中,存在著感覺的某種品質(zhì),比如品紅的顏色、玫瑰油的香味、火車鳴笛的聲音、奎寧的味道,思考一個杰出的數(shù)學證明時的情感品質(zhì),愛情的感覺品質(zhì)等等。我并不是指那種實際上經(jīng)歷過這些感覺的感官……我是指這些品質(zhì)本身?!盵1]14顯然, 皮爾斯在此主要寫的是“質(zhì)符”的品格,也就是符號的“感知”階段的特點。他沒有說品質(zhì)的感知引向意義是下兩個階段的事,這樣“第一位”就是所有符號的意義過程的第一個階段,任何一種符號都必須從質(zhì)符出發(fā),質(zhì)符是感知,卻不等于說是像似符。
但是在另一些地方,他把“第一位”(First)與第一性(Firstness)聯(lián)系了起來:皮爾斯對第一性的描述,相當具體,明顯更適用于指示性:在存在的觀念中,第一位是主導,這并不必然是因為觀念的抽象性,而是因為其自足性Self-Contain-edness。第一性之所以占據(jù)了最為主導的地位,并不是因為它與品質(zhì)相分離,而是因為它是某種特殊的、異質(zhì)的(idiosyncratic)東西。[1]12
表意 層次與表現(xiàn)體關系representatum與對象關系object與解釋項關系Interpretant第一性firstness質(zhì)符qualisign像似符號icon呈位rheme第二性secondness單符sinsign指示符號index述位dicent第三性thirdness型符legisign規(guī)約符號symbol議位argument
在另一些地方,他更明確地說人類符號活動的基礎部分,也就是第一性部分,是像似性。他明確地聲稱:“像似符是這樣一種再現(xiàn)體,它的再現(xiàn)品質(zhì)是它作為第一位的第一性。也就是說,它作為物所具有的那種品質(zhì)使它適合成為一種再現(xiàn)體?!盵1]52“可以用像似符、指示符和規(guī)約符的這三種次序來標示一、二、三的這種常規(guī)序列?!盵1]63
因此,我們可以作出結(jié)論:皮爾斯說的“第一位”,是品質(zhì)的感知,是“質(zhì)符”,也就是意義活動的第一步,[25]這點絕對沒有錯;當他說以此為基礎的“第一性”,就是符號的像似性,因此像似符號是首要的、基礎的時,這點卻與本文的論證相悖。符號起始于意識對對象某些觀相的感知,這一點是很明顯的。但是緊跟著這第一步,首先加入進來的是指示性,通過統(tǒng)覺-共現(xiàn),形成意義活動的第一步,本文全文都在試圖證明這一點。
本文舉出的各種實驗演示或理論論證,可以形成三個無法反駁的結(jié)論:從生物進化的序列來看,植物與動物最原始的符號活動,都是指示符號;從兒童成長的過程來看,嬰兒的符號活動,從指示符開始,漸漸學會使用像似符;從指示詞語的序列性來看,人的周圍世界,以指示詞語構(gòu)成基本秩序。
這些都已經(jīng)雄辯地說明,指示性是意義世界基礎性的活動,至少指示性的起點是先驗的、直覺的;而像似性是以經(jīng)驗為基礎的,因為它訴諸意識中先前意義活動殘留的記憶。一個像似符號指向另一個像似對象,必須依靠分析某種已有經(jīng)驗才能比較。像似性大多以經(jīng)驗積累作為基礎,經(jīng)驗依靠多次的直觀,要求解釋主體的同一性以及與意向?qū)ο蟮某掷m(xù)同一性或類似性。只有比較,才能把意義活動累加并排序成經(jīng)驗。經(jīng)驗通過像似性的累積變換,取得相關對象的基本意義。因此,筆者只能說,指示符的起始是感性的知覺。這與像似符、規(guī)約符一樣。只是它的認知,尤其在其初級階段,可以來自與對象的直接聯(lián)系,來自本能直覺,往往不需要先前意義活動累積成的經(jīng)驗,也不需要經(jīng)過文化訓練。
因此,當皮爾斯斷言說“作為第一性的符號,是它的對象的一個圖像”時(A sign byFirstness is an image of its object),[3]276他實際上把感知-質(zhì)符作為像似符號的對等階段。對此,或許筆者可以斗膽表示一點不同意見:皮爾斯是符號學的奠基者,是我們必須時時回顧的大師,但是當思辨與實驗都指向不同的結(jié)論時,我們不得不跟著真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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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瓊)
IndexicalityIstheFirstnessinSemiotics
ZHAO Yi-heng
(InstituteofSemiotics&MediaStudies,SichuanUniversity,Chengdu610065,China)
In the argument offered by Philosophical Semiotics, the indexical relation between the representamen and the object takes on a special place. Though the index is listed by Charles Sanders Peirce as a sign of Secondness, indexicality, actually the most pre-experiential is in fact the most fundamental and primary motivation. Evidence could be drawn from three fields: from the comparison between animals and human beings; from children’s meaning activities; from indexicals in languages. The order of semiotic motivations suggested by Peirce should be questioned, as it is by no means beyond challenge that iconicity should be the Firstness.
Semiotics;indexicality; indexicals; the First; Firstness
10.3969/j.issn. 1007-6522.2017.06.009
2017-05-01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3&ZD123)
趙毅衡(1943- ),男,廣西桂林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符號學—傳媒學研究所所長,主要從事符號學、敘述學、意義理論研究。
HO
A
1007-6522(2017)06-01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