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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木一村

        2017-12-07 00:35:21安徽張道發(fā)
        散文詩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花墻晾衣繩紅蜻蜓

        安徽◎張道發(fā)

        草木一村

        安徽◎張道發(fā)

        大皂莢樹拖出的陰涼里

        大皂莢樹拖出的陰涼里,幾個下晚學(xué)的孩子互相追逐打鬧,冒著熱氣的頭發(fā)上,有紅蜻蜓飛過。

        夕陽很遠(yuǎn)。

        孩子們舉起姜芽般的小手奔跑,脆生生的童音在地上滾動,四周的寂靜散發(fā)野蒿的香氣。

        一地樹影搖晃,孩童的足音一路輕揚。

        這些剛剛長成青苗的孩子,擁有多么單純自足的快樂,似乎身邊這個煩亂的世界跟他們無關(guān)。

        整個黃昏,我在不遠(yuǎn)處的屋影中,望著皂莢樹的陰影中玩耍的孩子們,多想成為其中的一個,甩動一雙臟乎乎的小手,滿臉塵土地歡跳著。

        暫時忘卻塵世上的痛苦,像輕風(fēng)一樣來去自由。

        南瓜

        后院的土墻不高,伸手剛好夠到頂。

        墻下,母親隨手種了幾眼南瓜,隨后便將它們遺忘。

        瓜藤粗粗實實地攀上墻,一簇簇粉黃的瓜花,垂掛在院墻兩邊,風(fēng)起的時候,仿佛整堵墻都在晃動。

        南瓜葉闊大,倘若逢上陣雨,遠(yuǎn)遠(yuǎn)便能聽見瓜葉們的嗓音,捎帶著植物青澀的香氣。

        一兩只蟾蜍頂著瓜葉,聆聽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雷聲,任閃電在眼眸里跳躍。

        常常有過路的蜻蜓在瓜花上交尾,瓜花托住它們輕盈的愛情,地上恍惚的影子,一碰即化。

        饞嘴的村人會摘去一些嫩瓜,用椒絲炒來吃,這是夏天一道很爽口的菜。

        漸漸長大的南瓜睡在地上,又懶又胖的模樣惹人喜愛。

        秋天來了,瓜花依舊在開。

        母親將一只只長老的南瓜抱到床底下,蛐蛐一夜夜叫亮月光。

        南瓜們一聲不響陪著母親,度過秋天和秋天后越來越寂寥的日子。

        燕子飛走后,晾衣繩獨自蕩了好多年

        中午,看見兩只練習(xí)飛翔的燕子,歇在鄰家的晾衣繩上,晾曬的小衣裳剛剛收走,年輕女人搖擺著腰身閃進院門。

        小風(fēng)拂過,燕子的叫聲很新,羽毛上的陽光也很新。

        我驀然想起九年前的初夏,妻和我吵過架,一個人躲到晾衣繩下哭泣。

        (娘家那么遠(yuǎn),她訴苦的地方,只能是一棵樹或樹下的一節(jié)晾衣繩。)

        一只燕子銜著泥巴歇在晾衣繩上,叫聲輕柔,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妻抬起頭止住哭泣,燕子繞著妻飛了幾圈,翅膀一次次碰在她的頭發(fā)上。

        后來,我們一起坐在樹下望著這只小燕,妻又一次枕著我的膝蓋哭了,勸也勸不住。

        那只燕子飛走后,晾衣繩獨自蕩了好多年……

        小魚兒游過微漾的牛背

        暮色重了,河邊的女人牽一條長長的麻繩,河里只有一個牛頭露在外面。

        牛眼里有歸鳥影子掠過,脊背上方的水波一起一伏,不時有小魚兒游過微漾的牛背。

        偶爾,女人掙直手中的麻繩,水牛懶懶地待在水中不愿起身。

        牛鼻子很硬,麻繩上的水珠一溜溜滴落下來,一陣水響。

        小魚兒雀躍著銀白的身子,水里的牛不動聲色,水面上盤旋的牛蠅也急了。

        第一顆晚星落在荷葉上,水牛才緩慢地跟在女人后面,細(xì)數(shù)小路上的野花和蟲聲,走回村莊去。

        月亮騎在牛背上。

        路兩邊的玉米葉很快將兩個身影遮去,遲疑的牛蹄踢踢踏踏走在土路上。

        盛月亮的竹籃

        父親坐在門口編織竹籃,侄女圍著他喋喋不休地說話,粼粼夕陽中,他們的影子拖長在開滿瓜花的藤葉上。

        夜蟲的鳴叫漸漸稠密,大朵的絲瓜花從房檐的藤蔓垂掛下來,隨風(fēng)撩癢小母牛長長的睫毛。

        小母牛面前堆放著母親割來的青草,尾巴下散落著鮮腥的牛糞,牛蠅夾在蚊蟲中間嗡嗡地飛。

        一彎小路從池塘邊游回來,馱著兩只小鵝和一只懷孕的母羊,它們的叫聲互相照應(yīng)。

        暮云濃重,壓著小村雀鳥嘰喳的瓦頂。

        一個青竹圓潤的竹籃已經(jīng)編成,正好盛下十六夜的圓月亮。

        但凡家里來了客人

        父母親已經(jīng)老了,妻常年不在家。

        但凡家里來了客,我陪客人們說話,老父母就在廚房忙上忙下。

        低矮的廚房煙熏火燎,掌勺的父親不時會被青椒嗆出咳嗽,喘聲很重。

        而母親只顧埋頭往灶里添柴,有時躥出來的大火,燒焦了她額前的白發(fā)。

        隔遠(yuǎn)聽,廚房傳出來各種繁雜的響聲,仿佛一場小小的兵亂。

        當(dāng)老父親一路小心著端來菜碟,我接過菜碟的當(dāng)兒,手忍不住抖動了一下,不忍看他那雙煙熏得淚汪汪的眼睛。

        晚星魚籽一樣多

        晚飯后,一家人挪移桌邊的凳子,稍遠(yuǎn)一點圍坐著,說說閑話。

        桌上的白瓷碗染一點夕陽光。

        一只豆娘路過庭院,它遲疑地飛了一會兒,停歇在小女兒的木碗邊上,尾尖稍稍傾斜。最后一絲晚霞在翅膀上閃爍,眸子泛出早來的月光。

        小女兒已偎著母親睡著了,嬰兒肥的小臉蛋,留有蚊蟲叮咬的痕跡。

        風(fēng)從河邊吹來稻葉的青氣,一家人說著說著就沉默下來。

        衣服上的露水,散出幽微的光。

        小棗樹在墻角開花,晚星魚籽一樣多。

        喊父親

        母親去縣城陪讀后,每天晚上起夜,我都要走到鄰屋的窗下,喊幾聲父親。直到他從黑暗中遞過來那句沙啞的話:

        “伢,不打緊的,你去睡吧?!?/p>

        我才放心地回到床上歇息。

        冬天的夜里,我踮著一地的寒霜走到窗下,里屋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太大了,喊了他許久,耳背的父親才回應(yīng)。

        回到床上,我將被子更緊地裹在身上,想想寒氣揉皺的舊被子蓋著父親,他的雙腳許久都暖不過來,淚不知不覺落在枕邊。

        我在心里小聲地喊著父親,霜在下,他聽不見。

        朝南的花墻

        院中朝南的花墻被一只紅蜻蜓輕易就馱起來,連同藤條上的瓜花瓜妞,還有蟲子好聽的叫聲。

        當(dāng)紅蜻蜓將花墻輕輕放下,找到一片幽涼的葉陰歇息,另一只紅蜻蜓很快便尋過來。

        兩只蜻蜓將尾尖銜在一起,花葉便不住地顫動,整堵花墻發(fā)出幸福的嬌喘。

        路過的陽光那么輕盈,呵護住正午的寂靜。

        一兩只蟬在遠(yuǎn)處的雜樹林清好嗓子,開始唱歌。

        朝南的花墻拾起它丟在地上的斑斕花影,任村野的風(fēng)吹動它一身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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