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富昌
作文教學,教師要教,職責所在,本分使然;不教,等于解構(gòu)了教學的價值,取消了教師存在的意義。這個回答必須響亮。那么,教什么?怎樣教?這兩問,我們的語文學科迄今還沒有很好地解決。語文自立學科始,作文一直就是閱讀的附庸,在傳統(tǒng)作文教學的基本范式——命題作文教考范式下,教師的教,大多沿襲這樣一個路徑:審題、立意、選材、結(jié)構(gòu)、語言……一路分析指導下來,也就湊合著教了。這樣教了半天,效果不彰,灰心喪氣,干脆不教了。這基本上就是我們寫作教學“教”的現(xiàn)狀。
我們已經(jīng)知道的是,教寫作難。我們或許還沒想清楚為什么這么難。事實上,寫作素養(yǎng),是人的各種素養(yǎng)的綜合,處于塔頂位置。寫作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次成功的寫作的構(gòu)成,分析起來,涉及興致、觸動、直覺、靈感、狀態(tài)、想象力、情感欲念、個性品質(zhì)等不能預約的,動態(tài)的因素,故陸游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寫作也涉及知識能力、技巧技術(shù)、思維方法、審美情趣、文化認同感等這些經(jīng)長期涵養(yǎng)形成的靜態(tài)因素。兩者合一,就是時下對課標三維目標再整合升級以后的新表述,即“寫作核心素養(yǎng)”。
以上兩者之于人的寫作“要素”,哪些是先天自帶的“元素”,哪些是后天能“合成的化合物”?于是,我們看到,動態(tài)的難以操控,不可教得太多;后者離開了前者的淋漓元氣,也不過是一地雞毛。所以,我們得出寫作“不可教”“不必教”的結(jié)論。這著實令人沮喪。為避免不作為,細看“素養(yǎng)”板塊,我們至少發(fā)現(xiàn),知識能力、技術(shù)技巧、思維方法等還是可以教的,思維方法又高于知識能力和技術(shù)技巧。教學以開啟民智,鑄造思維品質(zhì)作為重中之重,是最可開發(fā)且具有生成價值的。在思維品質(zhì)上“做文章”,也是本次研討會上教師們不約而同達成的共識。肖培東老師的“尋找春天”、徐飛老師的“在比較中發(fā)現(xiàn)”、段雅文老師的“‘為什么呢——對時事如何層層追問”、李永紅老師的“玩一場文字游戲,思一粥來之不易”、黃厚江老師的“議論性材料的分析與立意的選擇”等,都可以看作是在這個方向的共同努力。由此打開來,思路更開闊一些看,還可以聯(lián)系畢飛宇老師“寫作邏輯建構(gòu)”觀(邏輯屬思維層面),馬正平教授“非構(gòu)思寫作”寫作思維模型操作技術(shù)……從名師到專家都心有靈犀,相承一脈,相互補充佐證,而馬正平教授站位更高。
在我看來,一個真正懂寫作、會寫作的教師,在教學實踐層面,于上面所舉的寫作諸要素,尤其是所謂“不可教”,都是可以作為的,非但思維方法一面。此“教”,不再是教學;從“教學”“素養(yǎng)”兩詞中各取一字,組成一個新詞——“教養(yǎng)”。也就是說,不能“教學”的,都可以“教養(yǎng)”。至此,順勢,我們來一次教學理念的升華。
第斯多惠說:“教學藝術(shù)的本質(zhì)不在于傳授,而在于激勵、鼓舞和喚醒。”是的,寫作的興趣、觸動、直覺、靈感、狀態(tài)、想象力、情感欲念、個性品質(zhì)等諸因素,都可以在教師的引領(lǐng)下涵養(yǎng)、牧養(yǎng)、教養(yǎng)。筆者一直探索著用“玩寫作”(游戲?qū)懽鳎┑慕虒W范式,企圖“攪渾”當下作文教學的一潭死水。
【寫前預熱】
在你遇到楊老師之前,你寫的文字叫“作文”,它們固定碼放在一個全國統(tǒng)一的“古老房間里”, 這個“古老房間”的名字叫“作文本”。楊老師、楊老師的老師也是這樣。你有幸遇到了楊老師,我們從今個兒開始,讓你的文字沾一沾“榮幸”,改稱為“作品”,我們給自己的“作品集”起一個個性化的、直擊心靶的名字,讓她不再板“古老”“一統(tǒng)”的制式“面孔”,做一回自己,幸福地驚艷一次好 不好?
【名勝展區(qū)】
1.精品屋——吳瑩瑩作品集
2.靜靜流瀉花開的聲音——劉文靜作品集
3.越寫越精彩——張越作品集
4.用真話吸引你,用真情打動你——楊真作 品集
5.草兒的歌聲——李芯茹作品集
……
同時,我提出這樣的作文教學理念:寫作是一場游戲,寫作是一種享受,人人都會愛上寫作。想寫比會寫重要,愛寫比寫好重要,樂寫比分高重要,真寫比假寫人道。寫作是人的原欲,是每個人自然順應自己生命召喚的本能。堅信每個學生都會愛上寫作。(參見拙作《玩寫作的作文課》《新作文·中學作文教學研究》,2014年第9期)
一直探索與踐行“寫隨筆”“修班史”作文教學范式的王君老師說:“與其說我在教孩子們寫作文,不如說我在努力為孩子們建設(shè)一種理想的寫作生態(tài)。在這個生態(tài)環(huán)境里,寫作,不是作業(yè),不是任務,起碼,不僅僅是作業(yè)和任務?!嗉壥酚浀膶懽鳎闶窃谶@個大花園子里開展的一個游戲……給班級修史,神圣寫作的莊嚴感出來了,名垂千古的開放感出來了,持之以恒的時間感出來了,大氣磅礴的閱讀感出來了……頓時,一項普通的寫作任務,搖身一變?yōu)榘嗉壍膶懽魇聵I(yè),高端大氣上檔次,有名有分有資歷……這樣的寫作,首先是班級管理的需要,其次才是寫作的需要。首先是生活的需要,然后才是語文的需要。不為寫作教寫作,這永遠是寫作教學取得成功的秘訣?!保ㄍ蹙魑慕虒W筆記(28):《班級史記——作文也來玩“眾籌”》)王君老師的作文教學努力構(gòu)建寫作的生態(tài)園,讓學生在寫作中生長,讓寫作復歸于生命的律動,成為生命拔節(jié)時的自然聲響,成為生命綻放時的素面容顏,成為蕓蕓眾生之“生”,成為尋常步態(tài)之“態(tài)”。在這樣的作文教學范式里,師生是何等幸福!
畢飛宇先生在與老師們對話時說:“寫作需要直覺,直覺能教嗎?寫作得有非凡的想象力,想象力能教嗎?中國的孩子想象力最匱乏了?!彼坪酰咃w宇先生也認為寫作是不可教的。我倒覺得此說法模糊了寫作與創(chuàng)作的界限。我認為,表達是天性,創(chuàng)作需天賦。我們作文教學所研究的是大眾化的文字表達,而非小眾化的文學創(chuàng)作。兩者是有高位與普位的區(qū)別的。對寫作本質(zhì)的追問,最觸底、最深刻的要歸福建師范大學潘新和教授。潘新和先生說出過這樣的驚世駭俗之語:“人本主義在語文教育中體現(xiàn)為言語與人的生命的血脈相連。人的言語需求,既外在于生命,又內(nèi)在于生命,歸根結(jié)底是內(nèi)在于生命……我以為在語文教育中,‘以人為本的‘本就是‘言語生命。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本……人的言語表現(xiàn)的需要——言語生命欲求,是潛伏在人的生命中的最本真、最活躍、最積極的動機。言語創(chuàng)造欲和言語上的自我實現(xiàn),使人所以為人。存在的言說,是人的確證?!蓖瑫r,潘新和先生也指明了寫作教學實踐的新路徑:“在‘表現(xiàn)存在論‘言語生命動力學背景下,教學層面的認知也將發(fā)生重大轉(zhuǎn)向:從當代重言語技能訓練轉(zhuǎn)向重言語動機和人格的養(yǎng)育,從重語文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轉(zhuǎn)向重言語生命本性的養(yǎng)護,從重閱讀轉(zhuǎn)向重表現(xiàn)、重寫作,發(fā)現(xiàn)并關(guān)注每一個個體的言語生命潛能、才情和天性、個性,順應言語智慧的自我生長,扶助言語生命的成長,引領(lǐng)言語上的自我實現(xiàn),促成每一個言語生命的最大發(fā)展。”(潘新和《語文:表現(xiàn)與存在》孫紹振作序部分,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作文教什么、怎么教?王君老師從實踐層面、潘新和教授從理論層面做了回答:用寫作之道教寫作。
教作文,古之即有道技之爭。作文之技,就是寫作技術(shù)、技巧,這個在我們的作文教學課上司空見慣。寫作之道之技,如同皮之于毛的關(guān)系,皮之不存,毛將附焉?又如樹之根本與枝葉的關(guān)系,根本不在,枝葉何以存?寫作之技要不要教,怎樣教?上善若水,人性固美,人是能夠自覺運用而不必刻意去“習”的,恰如一株果樹不習開花結(jié)果自然而然就能開花結(jié)果一樣。如果要教,小師即可,千萬不要拿雞毛當令箭,去本逐末。
其實這樣談“技”,依然有些堂皇,再窄化一下更準確:我們的寫作之“技”早淪喪為應試寫作技巧。
王君老師是這樣認識應試作文訓練與應試寫作技巧的:“我們長年累月進行的所謂寫作訓練,大部分是一種剝奪:以所謂扎扎實實的能力訓練和技巧訓練殘忍地剝奪著孩子的寫作樂趣,銷蝕著孩子的寫作內(nèi)驅(qū)力?!魑牟辉偈乔楦械男?,思想的積累,而成了對成人世界的迎合,對應試教育的迎合。這樣的‘作文教學,可以訓練出考試場上的得分手,但那些文字,沒有寫出就已經(jīng)風干枯萎。最慘烈的后果是,成功經(jīng)過應試作文訓練的大部分孩子,沒有下考場,就已經(jīng)把我們作文教學的真面目看得清清楚楚:所謂寫作文嘛,就是裝模作樣,就是投機取巧,就是快速牟取現(xiàn)實利益。做文章如此,做人也當如此……我不說所謂作文技巧完全沒有用,但可以肯定地說,這些技巧的作用是比較有限的。任何作文教材都解決不了寫作的問題,任何作文技巧也解決不了寫作的問題?!魑恼n,可以教寫作知識,可以教寫作技巧,可以教寫作情懷,也可以教寫作思想。四個方面都不可或缺,但沒有寫作情懷、寫作思想的教知識、教技巧注定走不遠?!保ㄍ蹙吕私逃┛停簣A明書院心圓明(9):《我們不搞“作”“文”教學》)
關(guān)于應試寫作教學,或者功利寫作教學的探討與研究,我主張“回到古典”去研究,畢竟自科考起,中國有一千多年的應試寫作教學歷史,有風景,或許更有血淚??纯础独献印贰肚f子》《文心雕龍》《人間詞話》等,我認為,我們今天所提起的寫作素養(yǎng),古人的認識未必比我們膚淺,古人的教學實踐未必比我們淺表。悲觀地說,今天的我們,除了會用電子白板之外,并不比古人高明多少。同樣,當今的應試作文水平也不比古人高明多少。我們有必要正視這樣一個史實:隨唐以來,有許多文學家從科考中走出——唐宋八大家、白居易、范仲淹……更有許多文學家榜名文學史冊卻被科考淘汰——李白、杜甫、孟浩然……唐代龐大的軍旅詩人隊伍、中國古典四大名著的作者也都排除在科舉之外。那許許多多的應試驕子(所謂狀元、探花、榜眼),在文學史上名不見經(jīng)傳的很多,應試作品也鮮有流傳?!豆盼挠^止》所錄,幾乎全是考場之外性情至文。
從古至今,作文和作文教學都無法回避功利性,“寫而優(yōu)則仕”“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應試的、為功名的寫作,只是人的寫作之旅的一段路、一部分,只是眼前的茍且。從長遠的生命生長的寫作歷程看,自由傾吐的寫作是本分,且一個真正的寫作者終究要回到自由的、性情的寫作中去。這樣的寫作又是超功利的,并成全人的發(fā)展,是謂作文教學的終極目標,作文教學的詩意和 遠方。
在當下,我們依然躲不掉功利教育,繞不開應試技術(shù)寫作,那么,少一點折騰,多一些人道情懷,我們在教學中對應試之技有所策應就足夠了,千萬不要變本加厲,續(xù)寫《儒林外史》的新 篇章。
是為作文教學有所為有所不為。
(湖北省老河口市賈湖中學;441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