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翔天

吳岸是我認識的人里形象與職業(yè)反差最大的一個。他個兒很高，極瘦，頭發(fā)有點自然卷，亂蓬蓬的，眼睛小卻又喜歡瞇起來，成天像是沒睡醒一樣。他第一次將自己的照片發(fā)到群里，有個心直口快的家伙來了一句：“剛放出來的？”一群人大笑，紛紛附和。他那形象，還真有點像犯罪分子。可你知道他的職業(yè)是什么嗎？人民警察。

去年夏天，我去西北旅行。路過蘭州，見他在群里喊話，說來要請我吃飯，以盡地主之誼。但其實他生活的小城離蘭州還有幾個小時的車程，人民警察平日里挺忙的，他千里迢迢地趕來只為請一個小他十幾歲的“小屁孩”吃頓飯，這著實讓人感動。

我與吳岸碰面時已是晚上，他便帶我去吃夜宵。我很喜歡蘭州的夜市，香噴噴的烤羊肉串配著黃河啤酒，吹著西北涼爽的風，可以坐到天亮。我與吳岸雖是第一次見面，但幾杯啤酒下肚，彼此說話也都隨意了幾分。我向來對探案小說很感興趣，眼前偏偏就坐著一個警察，于是便問他道：“平時你都干些什么工作呀？兇殺案破過嗎？見沒見過死人？還是每天就處理一些夫妻打架、鄰里紛爭之類的事兒？”

吳岸滿臉通紅，瞇著小眼睛瞅了瞅我，然后又開了兩瓶啤酒，一瓶遞給我，另一瓶他直接對著瓶子喝了起來，一口氣喝掉小半瓶后，他開口道：“警察的工作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么驚險、刺激，不過有個事兒我倒是可以給你講一講?！?/p>

那是九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吳岸剛當上警察不久。那天他值夜班，凌晨一點多，接到一個女孩報失蹤的電話，失蹤對象是她男朋友，三天前就已經(jīng)失聯(lián)了。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失蹤，有的找到了活人，有的成了一堆白骨，而有的則下落永遠成謎。如今吳岸干警察也有些年頭了，對失蹤案早已司空見慣，之所以至今還記得這件事兒，是因為自報案后的九年間，那個女孩每隔半個月都會來警局一趟，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總是：“有什么消息嗎？”九年前女孩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yè)。她與男友相戀多年，男孩失蹤前，他們正在籌備婚禮。九年后，三十二歲的她仍然單身。

男孩在失聯(lián)前給女孩打過一通電話，那時他剛結束了在外地的工作，即將返回。他掛斷電話前對女孩說：“你等我回家啊。”因為這句話，她一直在等他回來。

其實吳岸說得沒錯，這件事兒一點也不驚險、刺激。但我聽了之后卻異常難過。我也終于明白，生活遠比小說更殘忍。

就在昨天，吳岸忽然在QQ上對我說：“找到了?！蔽矣行┠涿?，然后他又發(fā)來一句：“去年在蘭州我跟你講過的那個失蹤的男孩?！?/p>

我一愣，一個問題隨即出現(xiàn)在腦海中卻遲遲不敢問他，最后是他主動給我發(fā)來兩個字：“尸骨?！?/p>

我心口一窒。

距離我聽說這件事兒，又過去了一年，那個女孩今年已三十三歲，仍舊單身。

她等了他十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