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冬梅

Kang dongmei

潘景鄭致文祿堂手札九通釋讀

Panjingzheng zhi wenlutang shouzha jiutong shidu

□ 康冬梅

Kang dongmei

潘景鄭（1907～2003年），原名承弼，字良甫，號寄漚。江蘇吳縣人。目錄學家、版本鑒定家、藏書家。曾任上海圖書館研究館員，《中國古籍善本書目》編輯委員會顧問，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學情報學系特聘教授。潘景鄭一生淡泊名利，惟好收藏，累計藏書30萬卷，金石墨本一萬余種，此外還蓄有古硯數(shù)十方，中以宋代王著硯最為珍貴，因名其齋為“著硯樓”。晚年將所藏善本書先后捐贈給上海圖書館。編著有《著硯樓書跋》《著硯樓讀書札記》《寄漚剩稿》《日知錄校補》《吳都文粹校記》等。

文祿堂是民國年間北京琉璃廠的一家古籍書店。主人王文進（1893～1960年），字晉卿，別字夢莊居士，河北任邱人。初在長兄王子和于京城文昌會館所設(shè)德友堂書肆做學徒，民國十四年(1925年)自設(shè)文祿堂于東南園。后又經(jīng)兩次搬遷，至廠甸路南。王文進篤學好古，勤于鉆研，為當時舊書從業(yè)人員之佼佼者。一生經(jīng)營舊書業(yè)數(shù)十年，結(jié)交多宿儒名流。晚年生意不振，由陳夢家教授介其得善價，將藏書割愛于北京大學圖書館。1956年公私合營，文祿堂并入中國書店，王文進被聘為中國書店顧問，繼續(xù)發(fā)揮專業(yè)所長。

北師大圖書館藏有《文祿堂藏各家手札》稿本十一冊，中有潘景鄭致文祿堂手札九通，內(nèi)容主要是潘景鄭為自己和朋友選購書籍。手札中潘景鄭對圖籍的甄選、論價及對品相的要求，顯示了

豐富的版本目錄學知識。九通手札訂在一冊中，書衣有王文進墨筆題“文祿堂藏各家書札，甲戌三月?lián)|青題”字樣，推測寫于1933年前后。王文進曾將這批手札按時間順序整理裝訂，是為本文編排依據(jù)。

一

啟者。赴鄞十日，昨歸讀來函并寄到各書?！吨芏Y》原承照預約價，殊深感荷。茲由郵匯上洋廿七元。乞?qū)ⅰ肚搴訒嬼场芳啊秴情T畫舫錄》二書補寄為感。此致。文祿堂臺鑒。潘景鄭。再《王氏書畫苑》二部均售去否？便乞賜示。（圖1）

圖1

圖2

圖3

圖4

手札中所提及《周禮》，是文祿堂于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以宋建刻本為底本的影印本，共十二卷，附唐陸德明釋文，印后書名改題為《周禮鄭注》，訂為六冊，書后附張允亮、趙萬里撰兩篇跋文，由知名文人兼藏書家的沈桂芬之孫沈羹梅書寫封面題名。影印后為增加銷量，文祿堂掌柜王文進曾委托相熟的藏書家代為宣傳。藏書大家徐乃昌在回復王文進的一通手札中云：“貴堂所印《韓集》、《周禮》，自當費力代為宣傳。好在上海中國書店、忠厚書莊、富晉書社均有寄售，可隨時屬其購取耳?！雹倏芍撚坝”驹诋敃r幾個大書店均有寄售，銷售量想必不會太少。影印珍稀宋元本書是文祿堂的經(jīng)營特色之一，王文進于1937年又將歷年積存之宋元本殘葉零篇匯輯影印為《文祿堂書影》，可見其經(jīng)營過程中于古籍版本之用心。

此書宋刻原本在《文祿堂訪書記》卷一有收錄，現(xiàn)入藏國家圖書館。文祿堂影印本北師大圖書館藏亦有二部。

二

頃接來函。欣悉一一。茲郵上洋三拾元，照價計少六角三分。微數(shù)郵局不能寄。如允減讓，至感。倘必須照付，則當托平友面交，何如？書目并盼，即寄為感。此致。文祿堂寶號臺鑒。潘景鄭啟。七月四日。（圖2）

手札中提及的“書目”即《文祿堂書目》。民國時期稍具規(guī)模的古舊書店大多編有銷售發(fā)行目錄，如北京的邃雅齋、文奎堂、來熏閣，上海的蟫隱廬，杭州的抱經(jīng)堂等。書目一般由精通版本的店主或伙計編制，對圖書進行編號，并介紹版本及遞藏情況，標明書價，定期郵寄給買家，以便選購。這種銷售方式極大提升了外埠交易量，對古書的流通起到了積極推動作用。王文進除定期編制《文祿堂書目》外，尚編有《文祿堂訪書記》《毛氏寫本書目》《明代刊書總目》《宋元以來刊刻年表》等。倫哲如有詩頌之：“書目誰云出郘亭，書坊老輩自編成。后來屈指勝藍者，孫耀卿與王晉卿?！雹趯O耀卿是通學齋書店的經(jīng)理，除編有《通學齋書目》外，又編有《清代禁書知見錄》《叢書書目拾遺》《販書偶記》等。王、孫二人均為當時古舊書業(yè)經(jīng)營中的佼佼者。

三

來函讀悉。茲開目并郵呈洋三拾七元，即希查收，并將各書寄下。各書中如有破損斷線，均乞修訂整齊為要?！渡阶蠼鹗尽芳从腥比~，則擬不收也。余書如取到后，望再函示為盼。近來如有新收金石書畫各書，在書目之外者，亦請開示數(shù)種為盼。再，敝友許君博明，近來頗喜搜羅善本，平地亦有交易。尊處曷寄一書目至彼，或有所采擇也。蘇地友人中，當代為介紹。如此后折扣能許再減一成，尤所至盼。再，尊處出版建本《周禮》，能仍照六折否？便希示知為盼。此復。即頌。文祿堂臺鑒。潘景鄭手啟。七月十九日。

許博明住蘇州高師巷卅四號。（圖3）

許博明，名厚基，號懷辛，別署懷辛閣主人，近現(xiàn)代藏書家。與潘景鄭于青少年時代即相識。祖籍浙江吳興，居于蘇州。有藏書樓名“懷辛齋”、“申申閣”，儲書十余萬卷。后因戰(zhàn)亂及家道中落導致圖書全部散失。潘景鄭曾為其編有藏書目，題為《懷辛齋書目初稿》，稿本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后有潘長跋并題詩詞，敘述二人相交的一些細節(jié)及許氏圖書散失的原因和大概經(jīng)過。③

四

昨奉來函并二書，均照收無誤?！稏|巡金石錄》比悉，內(nèi)容皆乾隆東巡金石，無關(guān)宏旨，擬暫不買。茲再開呈各書，望將板本、有無蛀損、及印本佳否、并有無缺頁，詳細開明寄示，以便選購。又將來購成后，并乞能否裝一書套，以資美觀也。專復。即頌。文祿堂書店大鑒。潘景鄭。七月十二日。（圖4）

圖5

圖6

圖7

由手札內(nèi)容可知，潘景鄭對書的版本、品相均有要求。并提出將購成之書裝一書套，以資美觀。上一通亦要求將書中破損斷線之處修訂整齊為要。可見潘景鄭購書在實用與興趣之外，亦兼顧審美與藝術(shù)欣賞。

五

頃閱尊處書目。有《云窗叢刻》二十元?！肚貪h瓦當》，東洋皮紙，八元?！段摹?、《字》二書，如尚存在，即乞開目賜寄。書款當即郵奉不誤也。此致。文祿堂臺鑒。潘景鄭。八月十八。

又，《空山堂文集》八冊，八元，《還讀齋詩稿》八冊，十五元，兩種存否？（圖5）

《云窗叢刻》十四卷，羅振玉（1866～1940年）編。收書十種，包括《尚書》殘卷五、《尚書》殘卷七、《慧超往五天竺傳殘卷》《北巡私記》《云東逸史年譜》《簠齋金石文考釋》《芒洛冢墓遺文》《西陲石刻錄》《簡牘檢署考》《伯生詩后》。有1914年上虞羅氏日本京都東山僑舍影印本。

六

茲有友人欲購尊處書目內(nèi)之明本《賜閑堂集》，申文定公撰。能否將全書寄下一看？如不能寄全書，請寄頭本一冊，余冊并望注明有無缺葉等情。如已購去，亦乞賜復為盼。此致。文祿堂臺鑒。潘景鄭手啟。九月十四。

再，亦正堂本《三古圖》，印本如何？亦希示及。（圖6）

亦正堂為清乾隆間人黃晟的室名。黃晟，字東曙，號曉峰，又號退庵，天都（今安徽歙縣）人，以鹽策起家，富于貲財，喜藏書及校刻圖籍，有藏書處名“亦正堂”、“東書堂”、“槐蔭草堂”等。所刻書頗多，有小字本《太平廣記》《三才圖會》《帶經(jīng)堂集》《通志二十略》《水經(jīng)注》《知新錄》等。清乾隆十七年（1752年），黃晟以明萬歷三十一年（1603年）吳萬華刻《博古圖錄》三十卷、《考古圖》十卷附《古玉圖》二卷為底本，刊刻《亦正堂重修宣和博古圖》三十卷、《亦正堂重修考古圖》十卷、《亦正堂重修古玉圖》二卷，是為亦正堂本《三古圖》。④

七

《賜閑堂集》二冊已收到?？桃杂讶?，擬觀全書，望將全書賜寄為感。如不要，郵費可由鄙人擔負。諸希釋注。如看定后，當即匯款不誤也。此致。文祿堂主人臺鑒。潘景鄭。十一月廿一日。

再馮、胡集已有通行本，可不買矣。（圖7）

八

賜寄《賜閑堂集》，已收到。轉(zhuǎn)交敝友申文定公后裔。申君觀過，據(jù)云全集四十卷，今此書僅三十八卷，內(nèi)缺卅九、四十二卷。彼意先德遺著，本當收藏，奈系殘缺，為可憾之事。如尊處能減讓至四十元，彼當愿收藏。如不能，則擬寄還。至寄還后，其郵費當由彼自認可也。尊處如允所請，懇即函示，并開一發(fā)單，寫明申士峩先生，俾鄙人得清手續(xù)。如不愿，亦望速即復函知，當向申君索書寄還也。瀆神殊歉。此頌文祿堂主人大安。弟潘景鄭。十一月卅日。（圖8）

九

前奉來函，藉悉一一。《賜閑堂集》二十冊，已托百櫧樓寄趙，諒已查收。茲附奉郵票六角，聊作來還郵費。惟諸多瀆神，心殊不安，諸希鑒宥是幸。專此即上。文祿堂主人臺鑒。潘景鄭。十二月二十一日。（圖9）

圖8

圖9

手札六至九通內(nèi)容均為潘景鄭代朋友申士峩購《賜閑堂集》一事?！顿n閑堂集》，四十卷，明申時行撰。申時行（1535～1614年），字汝默，號瑤泉，晚號休休居士。江蘇蘇州人。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進士，久任首輔，后力求免職，詔許歸，故名歸養(yǎng)居室為“賜閑堂”，并以此名集。是集詩賦六卷、文及雜著三十四卷，卷首有葉向高、李維禎、馮時可、鄒元標、焦竑序?！端膸烊珪偰俊吩u“其相業(yè)無咎無譽，詩文亦如其為人”。⑤因集中卷二有詩題為《清秋出塞圖》，在清乾隆年間被列為禁書。僅見有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吳門申氏家刻本。北京大學圖書館、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南開大學圖書館、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吉林大學圖書館等單位均有入藏。由手札內(nèi)容可知，申士峩為申時行后裔，曾有意收藏先人文集。申士峩曾于1936年與潘景鄭兄潘博山同任蘇州吳縣田業(yè)銀行總經(jīng)理協(xié)理。⑥1937年，教育部第二次全國美術(shù)展覽會曾展出申士峩所藏申時行書法作品一軸。⑦

注釋：

①康冬梅《徐乃昌致王文進手札十通輯釋》，晉圖學刊，2017。

② 倫明《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燕山出版社,2008。

③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研究所《歷史文獻·第十二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④王桂平《清代江南藏書家刻書研究》，鳳凰出版社，2008。

⑤【清】永瑢、紀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海南出版社，1999。

⑥蘇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蘇州往昔》，古吳軒出版社，2015。

⑦教育部第二次全國美術(shù)展覽會管理委員會《晉唐五代宋元明清名家書畫集》，商務印書館，1937。

（責任編輯：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