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要 讀 書
“我要讀書”這四個字刻在腦子里,要感謝年屆九旬的“戰(zhàn)士作家”高玉寶,這是他自傳體小說第五章的題目。書里還有一章《半夜雞叫》名氣更大,講的是地主老財?shù)慕圃p。前幾年有考證說周扒皮沒鉆雞窩要給他平反,搞得輿論紛紛揚(yáng)揚(yáng)。不過我覺得讀書那章比鉆雞窩更有意義,而且不過時。
我十分羨慕并尊重讀書人,多年來一直努力靠攏,盼有一天能進(jìn)了他們的隊伍。我的父親被人尊稱為“先生”,業(yè)務(wù)精通卻只上過小學(xué),他給我的閱讀傳承僅限于把《三國》倒背如流。如是,我從小未接受過正規(guī)的讀書啟蒙,只是隨著興趣亂讀一氣。我把周邊胡同的“小人書”攤,以一分錢一本的代價一掃光,把學(xué)校圖書室的上百本民間故事集全部讀遍。多余的精力去讀《東周列國》《三俠五義》后,又沉溺于凡爾納跟福爾摩斯。青春萌動,開始讀蘇俄作品,讀普西金,讀陀斯妥耶夫斯基;讀《怎么辦》《船長與大尉》。接觸了社會與專業(yè),又讀費爾巴哈與愛因斯坦……興趣是天然的導(dǎo)師,不知誰說過的這話還真在理。缺乏指導(dǎo)的閱讀,卻自然地跟著成長的腳步往前走,階段路徑分明:分清善惡—增長智慧—感知悲憫—洞察人性。書單越拉越長,人也一天天長熟了。
1980年我在出版社當(dāng)文教編輯。有一天聽見幾個老編輯竊竊私語,原來是私下疏通了關(guān)系,要去大學(xué)圖書館看足本插圖版《金瓶梅》。如今,那足本縮在我書架一角無人問津,更不用避諱孩子。“色戒”的閾值已極大擴(kuò)展,孩子們心知肚明的事,父輩們空余了一臉尷尬。今天,盜版、禁書已非熱門話題,因為讀書自身已“人氣”、“流量”雙雙失守,只是偶作招牌以裝飾門面了。
搞了出版,跟作家和書商整天廝混,言必稱書,離都離不開了。不過也許是小時慣下的毛病,讀書還是“隨心所欲”,成不了大格局。名著讀得少,有的讀幾頁便讀不下去;瀏覽媒體讀書版,許多洋人洋書都沒聽說過;讀幾篇書評吧,理論高冷詞語深奧老要查百度……及至做了雜志編輯,更心安理得當(dāng)上了“雜家”,索性沒規(guī)沒矩,學(xué)那“清風(fēng)亂翻書”了。
亂翻也沒什么不好。朋友來我書房,未及落座品茗、寒喧,便立于書架前“亂翻”開了。既為書架,便沒有玻璃門擋著,伸手可取;近年購進(jìn)的新書,均置中部兩層,與人眼高低相齊。品種五花八門,不同類別雜陳,文藝、傳記、紀(jì)實、政論、文史以及刑偵、游記、美食、數(shù)獨或不可歸類的,一應(yīng)俱全。老友笑道:一望便知乃期刊老總,無所不涉啊。我答:其實慚愧。涉獵雖廣,大多淺嘗輒止,猶如掌中細(xì)沙,緊握一把卻留不下幾粒。幾十年缺乏對閱讀的把握,更少有對經(jīng)典之作的品讀與浸淫;雖當(dāng)過幾年讀書類雜志主編,心卻始終未沉到底。
有三點如實相告:
家中只存一架書。居住條件所限,只有一個大書架,幾占一面墻。(還有一個矮的,放置畫冊與特種書。)架上的書是流動的,新書陸續(xù)補(bǔ)充,時令書下架讓位。我不是學(xué)者,藏書過多難負(f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況且閱讀方式在變革,文化的代際傳承更不必為巨量圖書所累,一架書陪伴余生足矣。
所幸架上的書,我讀過七成以上。有的讀了不止一遍,有的瀏覽后細(xì)讀某一章節(jié),也有的中途作罷。人云:房子是要人住的,不是用來炒的。套用過來就是:書是要人讀的,不是收藏的,更不是擺設(shè)。我要做一個讀書人,就以讀過的全部書抵押,作投名狀。
堅持日讀一書。有的書一口氣讀完,也有的幾本“輪讀”,讓閱讀變得更輕松更愜意,自然更“隨心所欲”了。飯可多吃可少吃,但每天要吃;讀書也一樣。
能否做個讀書人暫且不論——先把這書讀了罷,它已靜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