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王選
何以還鄉(xiāng)去
甘肅/王選
我們一家四口人,父母,我,還有妹妹。我是每年春節(jié)必回家的,那里是根。在外,無論多遠,終是飄萍。妹妹卻有事在外,春節(jié)常都不能回來。
于是,家里就父母跟我,三口人。
過年,家里缺什么,好像什么都缺,沒有殷實人家的山珍海味、魷魚燕窩,也沒有震得天昏地暗、亮得璀璨奪目的炮竹煙火。唯有一坨熱炕、一碗扁食。但又好像什么也不缺。山里人家,圖個吉祥平安。老酒瓶里,插枝梅花便是春;舊門框上,貼副對聯(lián)便迎新。
但父親說,家里缺一樣?xùn)|西。
缺什么?
還缺個兒媳婦。
我臉一紅,嘴一咧,手足無措。這可是難事,不像二尺紅布、一把韭菜、一頂帽子,在牡丹集上去,就能買到。媳婦哪有那么容易,說有就有啊。
我們一家四口,你妹妹一出門,就三口,你領(lǐng)個媳婦回來,把這個缺口一補,又是四口,這不就圓滿了嘛,四葉紅,四紅囍。父親說完,笑了。
母親拉鞋墊,笑而不語。
窗外下著雪,撲簌簌的落雪聲,隔窗就能聽見。大雪蓋了山野。村里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地樂。
父親說兒媳婦的事,已經(jīng)好幾年了。上師范時,臘月回家,父親開玩笑說,怎么不領(lǐng)個女同學(xué)來家走走啊,你看,上中專的趙寶今年就領(lǐng)了一個,我看呀你們照片那個穿藍衣服的姑娘就長得心疼(漂亮),眼睛大大滴。我當(dāng)時臉跟油漆刷過一樣,紅到了脖子根。嘴一撇,說,那不是買白菜,隨便就能帶過來的,再說,我們家過年連頭豬也沒殺,人家來,難不成頓頓白菜粉條?
母親一拍手,說,那好,明年殺豬,你就帶回來吧。
他們坐在炕上笑開了,我一頭捂到了被窩里,羞得不知所措。
第二年,還是一個人孤身而歸。
不過上學(xué)時,父母都是開玩笑,隨便說說,要真把人家女同學(xué)帶回去,他們也會覺得還真未必妥當(dāng)。后來,畢業(yè)工作,父親提及兒媳婦的事情就更多了,平時偶爾也會跟我正兒八經(jīng)地談?wù)f這事,我都是各種搪塞。甚至在臘月初打電話時,就順便提醒一下,今年過年可不能一個人回來啊。
我心一緊,頭一麻,一陣壓力。
父親這是已經(jīng)給我敲邊鼓了。
當(dāng)然,年前回家,依舊光桿一條,沒有被父母逐出家門。父親給祖先燒香點蠟,咳嗽著說,下不為例啊。我“哦”一聲,鉆進廚房,給灶神點蠟去了。父母沒再說什么,但從他們臉上,明顯能看出覺得家里缺了點什么。有時候他們說起跟我同歲的幾個伙伴,不是領(lǐng)了媳婦回家,就是抱著兒子回家過年,有一個都生兩個兒子了,大的,都會打醬油了。他們的語氣里,多多少少有一點羨慕。再說,他們年歲漸高,我的婚事,自是成了他們的一疙瘩心病。結(jié)婚略晚,可以理解,畢竟兒子在外工作,不比鄉(xiāng)里,二十出頭的小伙,打一年工,結(jié)婚證不領(lǐng),就帶著一個墊著大肚子的姑娘回來了。可再在外面,也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好歹也得有個啊,過年了,帶回家,走走,讓村里人看看,說王家的兒子也領(lǐng)媳婦回了。這樣,親朋問起,他們好應(yīng)答。家里添新人,過年也熱鬧嘛。
可我,老大不小,年年回家,仍是光棍一根,這實在是一件不給他們臉上爭光的事。
我內(nèi)心也愧疚。
后來,年齡漸長,一眨眼,都過了二十五六,也不小了。有了女朋友,但提及跟我回家過年,她拒絕,一是膽小害羞,二是她家里恐難同意。她說的兩點,也句句在理,我也不能再勉強。
于是,一年又一年,父母聽是聽說,兒子有女朋友了,可就是見不上面。
這不,臘月底,又得回家過年了,今年回去,該如何交差,實在也沒底。女朋友去不去我家,也還未回話。
古人說,近鄉(xiāng)情更怯,我這是,近年情更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