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滬
父親在我六歲時去世,母親撫養(yǎng)我成長。母親說,我們家就你一個男孩子,希望你留在上海。
我小時候的事情很簡單,你不要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在這上面。
1933年我出生在上海南市區(qū),這片地歸中國人管。當時上海有英租界、法租界,日本人來轟炸,人都跑到法租界去,也就是現(xiàn)在的淮海路。我們住在淮海中路,現(xiàn)在比較熱鬧的地方。我父親是醫(yī)生,開個私人診所,到年齡后,我開始念書。
快解放時,我家搬到靜安區(qū)烏魯木齊北路,靠近愚園路。大學畢業(yè)分配到上海第四棉織廠(簡稱上海四棉廠),工作很辛苦,沒分到房子,也沒錢買。后來調任上海市經委,政府才給我派了房子,在中山南路。再后來,到上汽公司后,給我分配了丁香大樓的房子。
初中以前,我比較貪玩,功課并不好,有時還要補考。但說來也怪,到滬新中學(位于武康路)念高中后,我就像變了一個人,也說不出怎么轉變的。
跟我要好的幾位同學,功課都比我好,我們平時一起玩,他們到家里來給我補課。但我總覺得別扭,人家都懂,我為什么不懂?特別是數(shù)學,上課我認真聽,做好筆記,回家復習,第二天主動找老師請教,功課很快就跟上了。
巧合的是,后來調任上海汽車工業(yè)總公司總裁,公司總部在武康路760號,一棟6層辦公樓,外面是花園洋房。這地方就是我的高中學校,我跟大家開玩笑說,你們不要以為我是新來的,我在這里念過3年高中。
高中畢業(yè)時,我報考了華東紡織工學院紡織專業(yè)。為何選紡織業(yè)?父親在我6歲時去世,母親撫養(yǎng)我成長,家里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母親說,我們家就你一個男孩子,希望你留在上海。
那時大學畢業(yè)全國分配,大部分人要被分到外地。于是我就想,要留在上海,而且又要學工科,能念什么學校?過去在上海的蘇州河邊上,有很多紡織廠和面粉廠,大多紡織廠是日本人開的,日本投降后被國民黨接收。也有民營企業(yè)家經營者,比如升新、永安等。
上海紡織業(yè)已有幾十年歷史,管理水平也不錯。直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有些汽車配套廠的管理水平還不如紡織廠。當時也有個說法,紡織業(yè)畢業(yè)后工資待遇不錯,這樣我就報考了這所學校。
高考相對容易,高中畢業(yè)生不多,大部分都能考上。我在華東紡織工學院念了兩年(1952年~1954年)大學,本來是4年,國家急需人才,便提前兩年畢業(yè)。我們被稱為“人民的大學生”,不用花一分錢,連吃飯都由國家承擔。我覺得這種稱謂很光榮,是人民培養(yǎng)了我,畢業(yè)后就要為人民服務。
1954年分配,上面來做調查,母親身體不好需要照顧,我就被留在上海,分到上海四棉廠。其他同學被分配到烏魯木齊、西安、大連、石家莊和北京等全國各地。
到上海四棉廠,先實習半年,之后被分到保全科,負責設備維修,有很多設備都需要保養(yǎng)。約一年后,廠領導遞給我一張表格。他說,你對設備維修工作滿不滿意?你希望去哪個部門?我說,我念書時對采暖通風很感興趣,希望能去那里。
對紡織廠而言,溫濕度控制尤其重要,車間溫度和相對濕度都要嚴格控制。控制得不好,就沒法生產,所以采暖通風是很重要的部門。
很快我就如愿以償,被調去當采暖通風組組長。我非常高興,畢竟學校里學的都是理論知識,現(xiàn)在可以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并且跟工人們打成一片。
兩三年后,我被提為原動科副科長,管理變電所、配電所,鍋爐等這些。從這時起,我就成為中層干部,在廠里先入團,再入黨。
1957年,為響應年輕干部要“上山下鄉(xiāng)”,參加農村勞動的號召,我們這批人被下放到上海嘉定縣馬陸鎮(zhèn),吃住都在農民家,幫他們干農活。農民們教我們怎么種棉花,怎么種地。
一待就是兩年。兩年后回到上海四棉廠,我被調任細紗車間副主任。又兩年后,調到技術科當科長,主要職責包括用什么棉花,工藝怎么處理等。定好工藝后,車間按照定好的去做。
大概是1962年、1963年,我突然接到通知,到紡織工業(yè)局報到。我被分配到(紡織工業(yè)局)援外辦公室,辦公室下設財務科、采購科、技術科等,我在技術科當科長。
當時有種說法,我可能要被派到智利去建廠,結果智利發(fā)生政變沒去成。后又聽說要調我去印度尼西亞,結果也因政變沒去成。我繼續(xù)留在技術科,做技術準備工作。這期間我得到很好的鍛煉。
試點
別看手帕公司小,但工藝復雜,批量雖小,但花色多,不容易做。我主管技術,負責工藝。管外貿的接單子,往往會來征求我的意見。
我第一次出國是去馬耳他。馬耳他真漂亮,位于意大利南面,跟非洲接近,藍天碧水,很安靜。中國和馬耳他政府簽訂協(xié)議,中國幫馬耳他建紡織廠,中國政府提供資金,他們用這些錢購買中國設備。設備出口到馬耳他后,我們幫助安裝,并教他們如何操作。
建紡織廠時,我們派出55人,其中12人待了兩年半。按照規(guī)定,我們出國一般不能超過兩年。但工廠建好后,對方還希望我們能留下少數(shù)人,看他們做得怎樣,于是留下12人,多待了半年。
在國外,我是技術骨干。出國前,我先到上海四棉廠學習,向工人請教怎么操作。試驗設備我都懂,但怎么操作卻不會。弄懂才能教外國人,否則我自己不懂,再多帶些工人出去,成本會更高。
回國后約半年,我被派到北也門(阿拉伯也門共和國)。5年前中國政府就幫助北也門建好紡織廠,這次為什么去?原來的機器用棉花做原料,現(xiàn)在用化纖做,設備需要改進,我們幫他們改造設備。設備改造起來很難,有些設備還要換掉,需要從中國進口。
這樣干了約半年。剛回國就接到通知,我的工作發(fā)生變動。當時國家實行計劃經濟,工業(yè)管工業(yè),外貿管外貿。外貿接到任務后,轉給紡織局,紡織局再安排工廠組織生產。
這就產生了問題:因為沒接觸過消費者,負責生產的人不知道用戶是誰,用戶有什么要求;而負責外貿的人接單子時,因為不懂生產,不知道這筆單子能不能做。因此,外貿局和紡織局之間矛盾很大,工貿關系非常不好。
現(xiàn)在要搞市場經濟,就應該工貿結合,但紡織局跟外貿局誰也不肯跟誰合作。上??考徔棙I(yè)起家,上海紡織局是上海市最大的局,工人最多,創(chuàng)造GDP最高,因此政府特別重視。這種背景下,中央派國務委員張勁夫來做調研。
怎么辦?張勁夫就動腦筋,大公司不好試點,否則試得不好損失太大,那就搞小公司試點。因此,在紡織工業(yè)局下面成立手帕公司。手帕公司選派干部時選中了我,可能認為我做過援外工作,回來搞試點比較合適。
我被調到手帕公司當副總經理。手帕公司下面有20個小廠。它的領導干部分別由外貿局和紡織局派駐,雙方聯(lián)合,既有外貿,又有工業(yè),接單時互相搭配。工人們也能結合起來,這就解決了過去計劃經濟時期的矛盾。
別看手帕公司小,但工藝復雜,批量雖小,但花色多,不容易做。我主管技術,負責工藝。管外貿的接單子,往往會來征求我的意見,我就從技術角度做分析:這個好接,那個不好接,這個可以接,但價格要高,因為成本高。
在手帕公司干了兩年多,紡織局要換屆,要調整領導班子,但在當時我并不知道。手帕公司黨委書記事后跟我說,紡織局在電影院召開重大會議,準備提拔三個局級干部。紡織系統(tǒng)處級以上干部投票,大家提名表決時, 100多人投了我的票,我是第一名。
1984年我被提為紡織局副局長。說來也奇怪,雖然有過口頭通知,但沒接到正式通知。紡織局說,你不用來報到。但反過來,我的工作卻有人來交接。交接也很簡單,用了一個月時間,還有兩個月空閑。
兩個月后接到通知,讓我到上海市經濟委員會(上海市經委)報到,而不是之前說的紡織局,結果這就把我工作給變掉了。所以,我職業(yè)生涯前30年在紡織業(yè),后十多年在汽車業(yè),這后十多年,終于可以轟轟烈烈地大干一場,即使給我高指標,我也高興,我敢于承擔這個責任。
現(xiàn)在中央提出來,選干部要選敢于擔當?shù)母刹?。我跟干部們也講過,你們選干部非常重要,一個好企業(yè),讓一個不合格的人去當領導,這個企業(yè)會變壞;反之,一個好干部,能把一個非常困難的企業(yè)變成一個好企業(yè)。領導干部起的作用非常大,對此我深有體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