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玉婷 指導(dǎo)老師/鐘學(xué)麗
沱江有歸客
文/倪玉婷 指導(dǎo)老師/鐘學(xué)麗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一
在一處清喜的水澤邊,那里有光,有塔,有鳥鳴,有半舊的渡船。你不來的話,這一切都了無意義。你來了的話,這一切也會變得了無意義。
守著渡口的那個姑娘,她的眼睛永遠清亮如小鹿,她的身體永遠靈巧如曠兔,她永遠盼著船索隔水相望,永遠有雪花落在她的肩頭和漆黑如夜的發(fā)上。
沈從文讓她等。毫無意義的千萬個日子,一針一線編織起的不過是密匝且空洞的漁網(wǎng),是過渡的纜繩上剝落翹起的線頭。邊城的白塔下安靜度日的她,若是看了沈從文這“造物主”給她的結(jié)局,也必定是不怨的。她只會牽著渡繩,口中慢慢悠悠地輕念,就像多少年前一樣:“不等,還能做什么呢?”
從文他太自私了,他讓翠翠耗費一生代替他守望自己的“邊城”,但他又寫得太美了,讓人根本不忍苛責(zé)。燦然的星斗融入女孩眼中一剪秋水,山歌清亮蜿蜒在這個南方小城中每個人的夢里。在他的筆下,籠罩在霧氣中的沱江是靈動而哀戚的,暮色四下,夕陽迤邐一江的流光溢彩,漫江的姹紫嫣紅都是生命與愛情。
人們說,《邊城》寫得太淡了。應(yīng)當(dāng)如此,這個故事本來應(yīng)當(dāng)如此,否則我想象不出該怎樣去寫。沈從文的筆觸,也太適合寫這個故事了——極少有人能夠駕馭這樣的文字,字里行間平靜之下的悲憫,沉默背后的深情。他似乎不擅長正面描寫情感,每一次不是側(cè)面勾勒,就是一筆帶過。常人選擇濃墨重彩的地方,他卻異常簡潔,不多著一字。他是把無盡的深情傾注其中,卻把這所有的悲欣苦楚僅僅凝聚在一塊小之又小的地方。那是他的心臟啊。這樣高度的凝練,讓他的每一句文字都潛藏著巨大駭人的力量。收放自如,張弛有度,但細細揣摩處卻又是每一言都飽滿得充盈了湘西米酒的汁液,每一字都是筆力千鈞。
那是他的美學(xué),是在每一個深夜折磨著他披著單衣“唰唰”運筆的魔障,也是在那些祁寒的夜里為他燃燒也將他燃燒的神靈。
美毫無意義,或者,美也是最高的意義。
二
“我只想把所有的東西都寫下來?!?/p>
對所有寫作者來說,這是往前追溯,最初衷的初衷。高產(chǎn)的作家尤是,沈從文尤是。他最初的愿望,定然是如此——他要寫下一片云朵投射在山坳的忽明忽暗的光影,他要寫下凝在江底的玉漾起的波紋,他要寫下夏日濕熱的空氣和皮膚與之接觸的黏膩觸感……每時每刻,為這下一秒即將消逝的事物永恒,他不知疲倦,寫盡悲歡。
在每一個殘月褪去、晨曦初露的時刻,當(dāng)他擰熄電燈擲下紙筆,靠著椅背沉沉睡去之時,他又會夢些什么呢?
三
當(dāng)信仰不可挽回地在時代的橫沖直撞下成為碎片之時,踽踽獨行而負隅頑抗是否是最愚蠢的選擇?
但他就是如此決然地選擇了這條路。從今后,十里洋場的燈紅酒綠與他無關(guān)緣,政治文學(xué)的百花齊放與他無緣。這個鄉(xiāng)下人,帶著自己的愚笨,死守著已經(jīng)落伍乃至消逝的一切。
沒有極端的熱,是寫不出極端的靜的。他要抓緊時間寫下來,卻不是因為這淳厚的民風(fēng)、古樸的幽情即將消逝滅亡;事實上,這民風(fēng)這幽情早已消逝,他寫下這一切只是因為害怕自己會忘記,害怕世人會忘記,曾經(jīng)有這樣一個依山畔水的小城,流淌著永遠做不完的綿長的夢。
四
卡爾維諾曾說:家鄉(xiāng)和童年的記憶是無盡的寶藏,但他卻在寫作自己的第一部小說時過分挖掘了這寶藏。在這過分的挖掘下,記憶會在虛構(gòu)中被扭曲變形,情感會被不加節(jié)制的自己肆意使用至耗盡。他給其他作者的建議是——永遠不要開始寫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我想,他指的是耗費自己如此心力的作品。否則,這些素材如果細心安放,妥善保存,可以用來寫完一生。
不幸卻也是幸運,沈從文把這一生的心力精華全數(shù)獻給了《邊城》,無數(shù)人心心念念向往的邊城。
船轉(zhuǎn)過樹梢,穿過綿延垂下的柳條,從霧氣蒙蒙的洞庭湖面悠悠杳杳地過來,歸來風(fēng)煙淺淡的湘西。船篷里繚繞不去的,是從文自己,從未中斷的念與心。
寫作緣由
文字是進入心靈的密徑,我由文字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