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繼武
寒假剛放,我便給表兄打電話,表兄接了電話不是很高興,說表嫂讓血栓給拴住了,說完他就撂了。我放下電話,腦袋有些思緒萬千,和表哥相處已有三十多年了,那年母親回老家,便帶回了表兄,我倆一見如故,親熱的不得了。那會兒家里的條件太差表兄沒住幾天就回去了。我想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沒成想,第二年我上大學(xué),考到了離他家不遠(yuǎn)的省城,這樣我就有機(jī)會去了母親的老家。
第一次去表兄家,好像是我上大學(xué)的第二個年頭,清明節(jié)剛過,母親來信讓我到表兄家看看,我想起了表兄心里充滿了對他的想念。那天,天氣十分晴朗,我坐汽車到了北站,然后便買了火車票坐車到了表兄家,表兄家是一座土坯房,進(jìn)門是廚房,東西對面屋。表兄見到我也是親熱的不得了,大表兄也十分高興,晚上表兄帶我去縣里買來酒肉,在大鐵鍋里做了幾道菜,我們兄弟仨便喝了起來。我這次來的很不是時候,舅舅、舅媽都已去世,舅舅我只見過一面,那年他到我家時身體就不太好,母親很擔(dān)心,舅舅笑呵呵地說:“我沒有事的,我沒有事的。”那時家里十分困難,也沒有什么給舅舅拿的,母親只給了他十元錢,算是兄妹一點心意。表兄和大表兄都沒有結(jié)婚,大表兄已過了最佳結(jié)婚的年齡,說是不愿意找,實際上是因家窮農(nóng)村沒有人跟他,我當(dāng)時就很奇怪,看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的人很多,可是為什么就沒有人跟大表兄過日子呢?我就跟表兄說:“一定要給大表兄討個媳婦。”表兄喝著酒,紅紅的臉沖我說:“表弟,你放心,大哥心里有一個主,時機(jī)成熟了,你就看到大表嫂了。”我嘴里吃著嚼不爛的肉,心想這家里沒有女人的日子的確不好過。表兄見我不肯吃菜,就說:“等我給你討上了嫂子,就有人給你做可口的飯菜了。不過明天我?guī)闳ヴ~塘撈魚,回來我給你燉白鰱魚?!?/p>
第二天,我們起得很早,太陽明亮亮的,大地一片松軟,小草已倔強地拱出了地面,魚塘的水經(jīng)過一冬天的滲落,水已經(jīng)不多了,但是水還是很涼,表兄老哥就用一個小魚網(wǎng)在水里一撒,然后拽起網(wǎng),網(wǎng)里就是兩三條大白鰱,魚塘很大,很像一個小湖,湖面波光粼粼,水下竟?jié)摲@么多的大魚,其實這魚塘不是表兄老哥的,他撈魚時也沒和人家打招呼,我倆剛撈上魚,就見村西靠山的房子里跑出一老兩少,老的拎著棒子,少的手里拿著趕車的鞭子,一路塵土的向我們跑來,一邊跑一邊喊,把魚放下,偷魚賊,媽的還下了網(wǎng),膽子不小啊。我一看那氣勢,就害怕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剛想說,老哥咱們怎么能偷人家的魚呢,這下好,這頓胖揍等著挨吧。老哥看見那一老兩少,他笑了,說:“表弟,別怕,這魚才好吃呢。”我心想,得了吧,等著挨揍吧。那兩少跑得快,到了跟前,說:“哎呀,是張叔啊。你怎么不打一聲招呼啊,我爹又以為有人偷魚呢?!彼D(zhuǎn)身對他弟弟說:“告訴爹,是張叔?!蹦切∫稽c的轉(zhuǎn)身向那老頭喊:“爹,是我張叔,他家來客人了?!睆埨项^跑到近前一看,說:“哎呀,是張老弟呀,可勁兒撈,愿意吃多少就吃多少?!痹瓉砝细绾瓦@位養(yǎng)魚的老頭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老哥沖我說:“怎么樣?我說沒有事吧,老哥怎么能領(lǐng)你偷魚呢。”魚撈回來了,老哥燉了一大鍋,魚肉鮮嫩,魚湯鮮美,絕對是好吃極了,老哥讓我把魚湯泡上大米飯,哎呀,香極了。我從未吃過這么香的飯也從未吃過這么香的魚。
吃過飯后,老哥領(lǐng)我去串門,順便借馬拉糞。他領(lǐng)我去了一家姓楊的村鄰,楊家有三個女兒,老大叫楊美玲,老二叫楊玉玲,老三叫楊彩鈴。三個玲都在家,見到我們哥倆三個玲都嘰嘰咯咯搶著和我們倆說話,老哥的到來讓楊美玲極是高興,他問老哥:“這個小伙子是你什么人?。俊崩细缯f:“是我表弟?!睏蠲懒嵊脩岩傻难凵癯蛑?,說:“老弟,你家在什么地方?。磕阋粋€人來表哥家串門啊?!蔽艺f:“我家在吉林,我在遼寧大學(xué)上學(xué)。”楊玉玲說話了,她說:“哎呀媽呀,原來你是個大學(xué)生?。 蔽冶凰f的臉通紅,瞬間就覺得汗從兩鬢處悄然流下,楊彩鈴也說話了,她說:“大姐、二姐,你們看這位城里的小子還害羞呢,大學(xué)生就是斯文。”我想回敬她們幾句,又覺得她們實在是比我大方多了,如果回敬不好就會讓她們整我個紫紅臉,那樣不僅尷尬還難堪,所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看著她們不說話。老哥說:“你們別逗他了,我表弟面子矮,人家是大學(xué)生,不像咱們是老屯?!崩细绲倪@幾句話本來是為我圓個場,誰知倒惹惱了這楊家三姐妹。老二楊玉玲說:“大學(xué)生是讓人挺羨慕,我很可惜只差兩分沒考上,可惜啊。明年我打算還考。不過咱農(nóng)村人可不是什么老屯,憑什么呀,農(nóng)村人怎么了,農(nóng)村人不照城里人差。”楊彩鈴也接話說:“是啊,說不定我也能考上遼大呢?!睏钍辖忝孟裾f雙簧似的,話里話外誰也不服我,我簡直有點呆不下去了,這時楊美玲說話了:“哎呀,人家可是你張哥的表弟,初次到咱家做客,是貴客,看你們姐倆一抬一夯的好像故意氣人家似的,行了行了,還不趕快去做飯?!崩隙先齽傄ッ睿细缯f:“我們吃過了,我是來借馬的,這幾天需要把糞送到地里去?!睏蠲懒嵴f:“行啊,作良,你自己去牽吧?!蔽液屠细鐏淼今R棚,嘿,這兒有兩匹棗紅馬,老哥也沒看拽著馬韁繩就牽出一匹,這匹馬很溫順,眼睛黑亮黑亮的,鼻子噗噗地打著響鼻,咔嗒咔嗒地隨著老哥走了出來。路上,老哥問我,楊美玲長得怎么樣?我說:“很好看,我第一眼就覺得她像電影《阿里巴巴》里的那個女人?!崩细缯f:“你眼光不錯啊,還把她當(dāng)成外國電影演員了?!蔽艺f:“太像了,老哥,這楊美玲莫不是我的未來嫂子吧?!崩细缧α?,笑得渾身都是勁兒,說:“明年開春,我就把她給娶過來?!蔽艺f:“楊美玲表嫂很好,就是她的倆妹妹可夠厲害的,我一句話就讓這姐倆連珠炮似的轟了我一頓,可把我轟怕了?!崩细绻卮笮ζ饋?。我說你笑什么呀,這家伙有了媳婦,嘴都合不上了?!崩细缯f:“那倒不是,我倒覺得楊玉玲是看上你了,不然她不能說那樣的狠話,一定要明年考上。我估計她要是考上了,就得去學(xué)校找你?!蔽艺f:“她考上了我也不干,這成什么事了,咱哥倆還成了連橋啦,不行,說什么也不行?!崩细缰皇切?,沒有再說話。
到了家,老哥又去一家鄰居王大哥家借了一掛馬車,他家的馬車大,裝載貨物多,老哥一去就把車趕了出來,王大哥說:“作良兄弟,順便把我的那點肥也拉到地里去?!崩细缯f:“放心吧,今天,就是拉到天黑也得拉完?!蔽液屠细绨鸭S裝好車,然后老哥把楊美玲家的馬套在前面,誰知這兩匹馬進(jìn)入了發(fā)情期,王大哥家的是兒馬,未來表嫂家的是騍馬,這兩匹馬到了一塊,咴詼地叫了幾聲,只見兒馬腹下的家伙一下子就伸了出來,它不顧套著車就騎跨在騍馬身上,老哥一見,忙喊,表弟,用鍬拍它。我不知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愣住了。長這么大沒見過馬配對兒,這陣式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我揮起鐵鍬就給馬一下子,哪知這一鍬打在了兒馬身上,嘿,這一鍬像是給它撓了癢,腹下的那個像棒子一樣硬的家伙,進(jìn)得更猛了,一下子看不見了。老哥更急了,他壓著車又喊道:“表弟,快打前邊的騍馬,使勁兒打,打壞了也沒事?!蔽疫@時有點不理解老哥,人家兩匹馬相愛,有什么不好的,何況人家也是到了時候,你不是明年也要和楊美玲結(jié)婚嗎,更何況美玲表嫂家的母馬讓這大公馬配上,明年可就多一匹小馬駒了。想到這兒,我擊打的勁兒不夠,老哥見狀就急著喊:“快打,快打,再不打下來,就配上了。”我看老哥臉急的鐵青,汗也順著臉往下流,知道他肯定有原因不讓這馬配上。這時我也急了眼,心想,媽的既然主人不喜歡你交配,你他媽的還配啥,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掄起鐵鍬,照母馬身上一口氣輪了十鍬,可能是用力很大,騍馬實在受不了我這猛烈的打擊,它昂起頭叫了一聲,猛地往前一竄,兒馬的家伙就掉了下來。掉了下來也不收回去,而是生氣地呼呼喘氣。老哥見我打下了母馬,才跳下車,說:“表弟,不是哥開玩笑,美玲家的馬不能讓王大哥家的配?!蔽覇枺骸盀槭裁??”老哥說:“這馬不是良種,要配也得去配種站懷駒,如果配上了就麻煩了?!蔽艺f:“一會兒這老兒馬再鬧事怎么辦?”老哥說:“治不了它還叫農(nóng)村人?!闭f著就把兒馬套卸了下來,他把母馬放在駕轅的位置上,把兒馬套在前面。我一看覺得這門道不錯,兩匹馬換了位置,情況一定會好許多。老哥忙乎了半天,套好了叫我上車,我沒敢上去,我真的怕這兩匹馬再鬧什么事。正想著,村鄰們都開始往地里送糞,什么車都有,毛驢車,老牛車,還有手推車。送完糞的人就用鍬開始向地里撒糞,見到這兩匹發(fā)情的馬都說要小心一點,可能是老哥也年輕,村鄰鄉(xiāng)親的話我倆沒有聽進(jìn)去一點,相反覺得這點事,兩個大小伙子不信就整不了它。王大哥家的糞基本都運到地里了,只剩下一兩車,人家不運把車借給老哥,可以看出老哥在村里的為人。王大嫂也看出這兩匹牲口有點反常,就說:“作良,要小心點啊,這牲口犯勁著呢,要加小心呀?!崩细缯f:“放心吧,沒事?!蓖醮蟾缂业膬蓚€小子也跟著撒糞,他倆也向我們嘿嘿地笑,那笑里還隱含著滑稽。老哥吆喝牲口:駕,駕。馬真的走了,我在地上跟著,心想老哥真不愧是莊稼把式,倆馬一掉個問題就解決了。我正和老哥自以為是,突然倆馬的四蹄都像踩在了膠泥里,蹄子像被粘住了一樣,不走了。老哥把嗓子吆喝破了就是不走,老哥一聲令下,給我用鍬拍,我掄起鐵鍬就往馬的屁股上猛拍,可是我二十幾鍬掄出去就沒勁兒了,按理說我也是個小伙子,掄起的拍勁兒不算小,可這兩匹馬像商量好了似的,任你怎么打,就是打死了也不走了。老哥氣的也是一頓掄,馬還是不走,王大嫂見了就有點生氣,說:“作良,哪有你那么打馬的,再打一會兒,非讓你打死不可,美玲家的你打死吃馬肉吧,我家的可不行,我們還指著馬干活呢?!崩细缫膊缓靡馑剂?,又把馬卸了下來,再換回原位,沒走幾步,這兒馬又忽地起來了,差點沒把老哥從車上掀下去。這次老哥有點服了,他讓我把糞就卸在地頭,不拉了,回家。就在我倆很氣惱時,美玲和倆個妹妹來了,說:“算了,這馬就是不想讓你表弟做活兒,好了,回家吃飯去吧。”玉玲也滿頭是灰土,她也說:“回家吃飯吧,我把雞都?xì)⑼炅?,現(xiàn)在該燉好了,吃飯去?!崩细缵s緊把馬卸下來,讓美玲牽回去。沒有了母馬,這會兒兒馬也老實了,它低著頭,噴著響鼻無奈地往回走了。endprint
吃完飯,沒有事我又和老哥去了美玲家的蔬菜大棚,大棚里面的菜苗已經(jīng)長出來了,什么黃瓜、韭菜、柿子都翠綠翠綠的,看著十分可愛。彩鈴正給菜秧澆水,她穿著高跟鞋,鞋子上都是泥,我看了覺得可笑,這又不是在城里,干農(nóng)活還穿高跟鞋,這不是找罪受嗎?不過我也覺得鄉(xiāng)下人可愛,她們有自己的心里美不在乎什么泥土。從大棚出來,我又去了老姐夫家的雞舍,哎呀這雞舍里全是九經(jīng)黃,雞的叫聲也是震耳欲聾的,嗚嗚的,這里味道難聞極了,可是看著雞蛋就讓你忘記了味道的難聞。剛才吃的雞就是老姐夫給的,都是親戚,所以大家處的都非常親切,鄉(xiāng)村人不僅實在,而且還十分熱情。第二天傍晚,我要坐火車回去了,我只和輔導(dǎo)員請了兩天假,必須走了。大表兄、老哥,老姐夫、楊家三姐妹都到小火車站送我,還給我煮了不少的雞蛋。
我再次到老哥家時是第二年的夏天。老哥和楊美玲結(jié)婚了,婚房在東屋,老哥忙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新郎官在主婚人的指點下忙里忙外,最后夫妻對拜就算完婚了,村里沒有新娘子坐轎也沒有新郎官騎馬,儀式簡單極了,不過村里來的人可不少,好多都是我不認(rèn)識的,楊玉玲一直在家忙乎農(nóng)活,她不打算考了。見了我,說:“你上大學(xué)真讓我羨慕,可惜我是去不了啦?!闭f完,眼淚竟在眼窩里轉(zhuǎn),我不知怎樣勸她,也替她可惜,好半天我才說了一句:“農(nóng)村也是個好地方,我是很喜歡這里的?!睏钣窳崧犖疫@樣說,她微微地好了許多。家里人在院子里搭起了大鍋,開始炒菜,婚宴馬上就要開始。我閑著沒事就到了西屋,只見西屋的炕上放著兩個大盆,盆里裝著肉餡子,上面落了幾只蒼蠅,不一會兒進(jìn)來兩個幫廚的,這倆家伙用手把肉餡子抓一把再放到秤盤子上,稱重后再下鍋炸,我覺得這是要做四喜丸子,可是這做法有點太不衛(wèi)生了,楊彩玲推了我一把,說:“別守鍋頭子,你若是饞了,我給你拿塊玉米餅子去?!蔽乙幌掠帜樇t了,趕緊離開了。我跑出了屋子來到田野上,一望無際的玉米地,玉米一棵挨一棵地在風(fēng)中舒展著綠綠的葉子,地頭的溝渠里放著很多一頭大一頭小的籠子,里面好像放著黃黃的餌食,這是干什么用的呢?就在我迷惑之際,楊彩玲跑到我的跟前說:“不知道這是做什么的吧?你在城里是看不到的?!蔽铱粗忝赖哪橗?,一臉的稚氣,說:“別和我賣關(guān)子,這一定是抓魚,籠子放在水溝里,不抓魚干什么用?!睏畈柿嵝α?,說:“算你聰明,這是捕泥鰍魚用的。我說:”這破泥鰍魚有什么好吃的?”楊彩玲說:“你這城里人文化見識多,可這泥鰍魚你就不懂了,告訴你好吃呢?!蔽倚南?,好吃好吃,留著你們鄉(xiāng)下人吃吧。
婚宴開始了,村人們喝的滿臉通紅,都興高采烈地,老哥和美玲嫂子給大家敬著酒,說著勸酒的話。我上了桌,就吃起來,吃著吃著就忘了那四喜丸子的不衛(wèi)生。夾起一個四喜丸子就吃了。誰知飯后我就開始連吐帶泄,一下子就病倒了。老哥慌了,趕緊把我送進(jìn)了縣醫(yī)院,結(jié)果是急性胃腸炎,人家大伙兒沒有一人不吃那四喜丸子的,誰也沒得胃腸炎。老哥很不好意思,他說:“表弟,看來沒事你還得多來鄉(xiāng)村,你喜歡這里是好事,但你還要習(xí)慣這里呀?!弊×藘商煸?,好了,之后我就回學(xué)校了。
第三次去老哥家是我要畢業(yè)的那一年,我進(jìn)了村子,老嫂看見了我,極熱情地招呼我:“表弟來了,快進(jìn)屋?!蔽疫M(jìn)了屋,但是呆不住,就到地里找老哥去了。老哥正和村鄰們在收割,金燦燦的玉米被割倒,然后把玉米扒出來,用車把玉米拉回到家里的玉米囤子里,老哥家的西屋也裝了不少糧食,老嫂的妹妹都在忙乎著收割,大表兄更是閑不著,他的腦袋有點先天不足,干活不是那么靈便,但也盡力而為。他至今也沒有說上媳婦,老哥說:“大表兄喜歡鄰村的王寡婦,可是人家不干,大表兄整天郁悶,身體也越來越壞了。我和他住在西屋,老哥讓我到東屋去住,我說什么也不干,覺得還是住西屋和大表兄在一起方便。吃晚飯的時候,王大哥過來和老哥商量是不是他們倆家也合伙養(yǎng)雞,老哥覺得養(yǎng)雞危險性比較大,說來一場雞瘟,雞死的片甲不留,他和王大哥商量還是養(yǎng)馬比較合適,一匹母馬兩年可產(chǎn)一駒,馬駒子值錢。我插嘴說:“去配種站嗎?”老哥說:“對,去配種站,那兒管馬配種的還都是女同志,人家干這活兒可麻利了。咱的母馬往鐵架里一拴,配種馬過來就騎跨上去,一會兒的功夫就配完了。生出的馬駒子可健壯了,能賣個好價錢?!蔽液芘宸细绲难酃猓谵r(nóng)村一味地靠那點地是不行的,要想家過得好準(zhǔn)得有副業(yè)才行。
我最后一次去老哥家,是我畢業(yè)回家工作五年后,那年恰巧公出,我在附近的車站下了車,換乘汽車,毛驢車到了老哥家,老哥家這會兒更熱鬧了,他已有了兩個孩子,老大是女兒,老二是小子,兒女雙全了。大表兄的身體每況愈下,據(jù)說他是受了刺激,整天和誰也不說話,基本上是患了抑郁癥了。楊玉玲也結(jié)了婚,丈夫是縣里的組織部長,她已和丈夫移居縣里了,楊彩玲和王大哥家的大小子結(jié)了婚,生了三個孩子,兩個丫頭一個小子。老姐夫又添了一掛車,兩匹馬,馬是膘肥體壯。老姐夫為人更是熱情,誰家有事他都相幫,村子里的人家像是一個大家庭,熱熱鬧鬧,生活的氣息像大鍋蒸饅頭,熱氣飄飛。我呆了兩天,老哥又給我撈魚吃,吃著當(dāng)年香極了的燉魚我仍是贊不絕口。高興之余又和老哥看看這片水塘,老哥說:“這片水塘已是那小哥倆的了,每年賣魚所掙不少?!崩仙蠲懒徇€是像當(dāng)年那樣高嗓門說話,只是沒有了當(dāng)年姑娘的羞怯,她已是孩子媽了,從院子里的壓井壓出水就洗身子,也不怕我這個表小叔子,她的確拿我當(dāng)自己的親弟弟了。
從這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去老哥家,一是沒有功夫;二是工作太忙。時間太快了,一轉(zhuǎn)眼兒的功夫二三十年過去了。我撂下電話就準(zhǔn)備去老哥家探望,妻子說:“在老哥家多住幾天,這么些年沒有去,老哥還不挑你呀?”我說:“不會的,他應(yīng)該知道,這幾年都在忙,忙完家里忙孩子,所以有什么挑的?!蔽掖螂娫捄屠细缏?lián)系,可他的電話不知什么原因總是關(guān)機(jī)。沒辦法我只能獨身一人馬上就去了。到了縣火車站已是中午了,過去的小火車站已廢棄了。我進(jìn)了村子,滿村街沒有一個人,村子也有了變化,但沒有太大的變化,我還是找不到老哥家了,這村子里怎么了,家家沒有人,這么大的村子看不見人讓我有點慌張,好在是中午,要是晚上可就麻煩了。我調(diào)整了好幾次方向,努力回憶當(dāng)初的村街,我走到一家敞開院門的院子,透過窗戶向里問道:“這是張作良的家嗎?”里面的人卻認(rèn)出了我,只聽說:“快進(jìn)屋,是表弟呀?!痹瓉磉@是老姐夫家,找到老姐夫家我高興極了,和老姐夫嘮了半天,得知老嫂去村街散步去了。她患了輕微的腦血拴,還好盡管走路有些跛行但還能自理。見到老哥已是下午,老嫂燒了開水泡茶,我和老哥敘述別后家事。老哥告訴我,現(xiàn)在村子里早已發(fā)生了變化,孩子們基本都已不務(wù)農(nóng),都進(jìn)城做生意了,房子也都在城里買了,所以村子里看不到人。我問王大哥家呢?老哥說:“王大哥和王大嫂已去世了,老大領(lǐng)著楊彩玲也去了城里,開一家塑鋼窗門市。三個孩子不容易。老二去了省城,據(jù)說是給人家打工?!蔽艺f:“那水塘呢?我還想吃魚呢?!崩细缯f:“魚塘早就干了,老大不干了,老二自己管理不了水塘,魚產(chǎn)量逐年減少,老二也就不干了?!蔽姨稍谖魑?,忽然想起大表兄來,老哥說:“哎,我忘了告訴你,大哥抑郁后,就得了一種說不清的病,大小便不能自理,也故去了?!蔽乙稽c覺也睡不著,感覺好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原本感覺城市太喧囂了,來到鄉(xiāng)村清靜清靜,可這也太清靜了,清靜的連蚊子的叫聲都能聽到。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好容易天亮了,我去了那片水塘,那兒早已是一片草地了,老嫂家的大棚已沒有塑料膜,只剩下幾根鐵筋在地里,老姐夫家的馬也沒有了,老哥說:“現(xiàn)在誰還養(yǎng)馬呀,都是用小型拖拉機(jī)了。就連種地的人也沒有幾個了,都轉(zhuǎn)租了?!蔽覜]有說一句話,過去的鄉(xiāng)村生活令我那么留戀,它不僅是農(nóng)村的繁榮景象也是農(nóng)村傳統(tǒng)的延續(xù),可現(xiàn)在都涌到城里去了,鄉(xiāng)村未免太寂寞了吧,我說不出心中的情緒,只覺得不想多呆了,我求學(xué)時的鄉(xiāng)村不見了,在這空落落的村子里我忽然有些荒涼和害怕。老哥說:“他不愿意去城里,他過慣了這鄉(xiāng)村生活,所以才沒有隨孩子去城里?!蔽蚁肓撕芏啵蚕氲疆?dāng)老哥這一代人不在了時,那這村子肯定也不復(fù)存在了。城市變大了,鄉(xiāng)村變小了。
我說什么也要回去了,老哥也覺出我的心情不好,我和老嫂說,多保重身體,多加強治療。就在我走出村街時,一個小伙子迎面騎著摩托過來了,老姐夫介紹說:“這是他的姑爺。“我們握過手后,我問他在城里做什么生意?”他笑了,他說,他不在城里做工,他在村里種地。我聽他說種地忽然心情像一扇窗子打開了一樣,我想村子還會存在的,過去的一切早晚還會出現(xiàn),我握著他的手說:“你是個有遠(yuǎn)見的人,我敢說,早晚城里的人還要回到鄉(xiāng)村來?!崩辖惴虻墓脿斖倚α?,可能他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
我上了汽車,車開了很遠(yuǎn),我見老哥和老姐夫還在向我揮手,我流淚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不管是什么滋味,我都想快點回家,因為我不愿在這個寂寞的鄉(xiāng)村再住下去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