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天元

無比迫切

□廖天元

老爸第三次打來電話的時候，王小二心中的火一下就躥出來了。他說：“你要買就買！”然后徑直掛了電話。

事后很久，王小二腦海里都會浮現(xiàn)這樣一個情景：一個老人，在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廣場中，臉上掛著訕訕的笑，直到耳邊傳來嘟嘟的聲響，才特寫般把電話放下。

王小二其實很尊重他老爸，打小他就不敢在他老爸面前蹬鼻子上臉。一方面，經(jīng)常被老爸耳提面命，習慣了；另一方面，隨著不斷讀書有了所謂的修養(yǎng)，忍住了。

但這一次有些例外。

事情不大，他老爸要他買“三件套”：空氣凈化器、自來水凈化器和蔬菜消毒器。每套五千元人民幣，要兩套！想起包里癟癟的幾張票子，還有立馬要給兒子交的學費，王小二心里有只貓在抓，他越來越搞不懂老爸的心思，猜不透他的言行。

老爸第一次打來電話的時候，王小二在一個貧困戶家中。那一家貧困戶姓甄，兒女都在新疆務工，收入還不錯，只是一年半載不見人影，連電話也沒有幾個。可憐沒有勞動力的兩位老人，又殘疾又多病，自然就成了貧困戶。

每一次去幫扶，王小二都感到很難受。他知道自己在難受什么，就是說不出來。有一次，他抓了一塊石頭，狠狠朝路邊砸去，差點把一輛過路的小車砸中，被司機問候了老媽。他攆出去，只追到一路煙塵。

關(guān)鍵是，王小二已經(jīng)三次勸他們貸款入股養(yǎng)豬場分紅，他們就是不愿意。老太太說：“我沒錢！”王小二說：“就是沒錢才讓你貸款，利息全部由鎮(zhèn)上出呢?！?/p>

“這個月不貸就沒機會了，老人家！”

“不貸，飯都吃不起，我還貸啥款嘛！”

王小二原來聽到這話會急得跺腳，因為他不知道回去又該如何向領導匯報。小二轉(zhuǎn)行之前，賣過保險，搞過推銷，拉過贊助，還在講臺上待了好幾年。自己覺得口才挺好，做啥都順風順水，誰曉得會在這件事上屢次碰得滿鼻子灰！

他老爸的第一個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王小二理了理情緒，親親熱熱剛叫了一聲爸，他老爸就在電話里放起了連環(huán)炮：“你曉不曉得，市場上三樣要賣兩萬八，他們上淘寶查了的，現(xiàn)在只要五千了，還是牌子貨？”

王小二的老爸顯得很激動，仿佛如獲至寶，聲音高亢。

王小二笑了。

這顯然是個局。上次中秋回家，他就發(fā)現(xiàn)他老爸上了套。他老爸沒啥愛好，一不打牌二不喝酒，為了給妹妹帶孩子，特地跑到城里租了一套房子。平常接接外孫，除此就無所事事。中秋回家待了兩天，王小二發(fā)現(xiàn)他老爸每天八點左右出門，十一點半左右回家，回來時一臉春風得意。

王小二問母親：“爸爸鍛煉身體去了？”

母親說：“坐椅子?！?/p>

坐椅子？！小二母親說：“人多著呢，每天都要排隊，上午四批，下午兩批。每一批一個小時?！?/p>

“講什么呢？”

“全是大學生講保健知識。”小二的老媽說著說著就有些激動，“那家公司的椅子帶保健功能，可以治高血壓、頸椎病呢。天天免費提供開水、水果，還送東西呢。對了，你們鎮(zhèn)上有個姓甄的老太婆昨天得到一個大碗呢！”

王小二驚詫了。

王小二看到他們拿回家的有雞蛋、面、碗，還有一部眼睛按摩儀。一會兒老爸回來了，對王小二說：“你把眼睛按摩儀拿回去吧，累了可以按摩按摩，他們說這個值五百多元呢?！?/p>

王小二覺得事態(tài)嚴重，到了不得不說、不說慌死人的地步：“爸，你不覺得他們在下棋嗎？這時丟掉的是兵，為的是后來將軍呢。”

老爸立馬不悅。那臉色，與小時候老爸要揍他前的一模一樣。小二馬上住了嘴，一肚子話活活憋著。

不出王小二所料，沒過幾天他老爸就嘟囔著要買東西。

“最好別買吧，要買，咱們也去商場買?！毙《€是和風細雨。

沒過兩分鐘，老爸又打來電話：“好多人搶著買呢，好多人都買了兩三套呢。”

沒過兩分鐘，第三次電話又來了，著實讓王小二忍無可忍。孺子不可教也！王小二心里突然冒出這句話，轉(zhuǎn)瞬都被自己嚇到了，簡直大逆不道，趕緊走到下一家去。

母親過生日，王小二回了家。進屋就看見他老爸買的三樣寶貝。老爸“坐椅子”還沒回來，母親看見小二，趕緊說：“哎呀，這幾天我們睡眠真好，你爸原來失眠，用了這個后，今天睡到天亮才醒?！?/p>

“這個是神水呀，原來我們不敢喝自來水，現(xiàn)在喝了之后一點也不拉肚子了！”

母親興高采烈地說：“你爸去買電池了，這個能把蔬菜里的白泡泡全部洗出來?！?/p>

原本王小二想和母親交流交流，看到母親這般高興，便把到嘴邊的話活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王小二用手機在天貓查了查，沒有凈水器那個品牌。

王小二用手機在京東查了查，沒有凈化器那個品牌。

王小二用手機加了加價錢，三樣在網(wǎng)上最多三千，而且全是一線品牌！

王小二很想告訴母親所有的事實，望著母親那張喜悅的臉，最后還是忍住了……

最后王小二居然哭了。透過模糊的淚光，他覺得父母和貧困戶一模一樣！

（原載《西南商報》2016年10月26日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