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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涯的詩

        2017-11-25 05:00:02東涯
        中國詩歌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掌紋

        東涯的詩

        掌紋里的秘密

        1

        這是一次自我的找尋:

        舉起右手,我看到了你的左手。

        走在你的橋上

        我觸摸到了自己的掌紋。

        在掌紋里,你有古街長巷,橋水人家,

        我有灰墻黛瓦,烏篷船叟。

        甚至,石階上的青苔

        高懸在廊檐的缺陷

        以及夢的圖像……都暗合掌心的紋路。

        2

        有人因草履蟲發(fā)現(xiàn)了遺傳密碼的異常,

        我卻從你的掌紋里發(fā)現(xiàn)

        一個(gè)密碼,破譯另一個(gè)密碼的奧秘。

        如同兩條支流,合為同一條大河。

        如拱橋倒影——

        掌心合攏時(shí),一個(gè)完整的圓。

        3

        而你在江南,我來自江北,

        活在彼此的

        想象中,互為子虛之鎮(zhèn)的烏有之人。

        就像一個(gè)人

        跋山涉水,只是為了到達(dá)遠(yuǎn)方

        而遠(yuǎn)方并不存在。

        就像坐在烏篷船里的人,他的歌聲

        搖動(dòng)波底明月

        而明月,早已消失在櫓聲 乃中。

        4

        把無法終留之處當(dāng)作遠(yuǎn)方,

        把遠(yuǎn)在江南的你,當(dāng)作故鄉(xiāng)。我尋求的

        是冥冥之中的另一個(gè)自己,

        是一種可能:在你的掌紋里,安身立命。

        流水在臨河老屋的白墻上投下光影。

        十指緊扣的人,迎面走來……

        在這烏有之鎮(zhèn)

        滿街,都是稍縱即逝的歡喜。

        5

        我曾無數(shù)次地端詳自己的掌紋。

        它如預(yù)言

        延展不可知的力量。

        我并不喜歡它——

        它時(shí)而開裂的縫隙,吞噬太多的光

        交換出晦暗凌厲的眼神。

        是的,我從來就不喜歡它

        ——錯(cuò)誤的紋理帶來錯(cuò)誤的存在。

        消亡的走向,無止境的虛空。

        它設(shè)迷障于崇山峻嶺,

        投蠱毒于車熙馬攘,

        它給我漆黑的夜如闔閭潰敗的臉。

        它用經(jīng)驗(yàn)告訴我,錯(cuò)誤的

        另一面是遺憾,正確的另一面

        是無趣。

        6

        而現(xiàn)在,在初冬的烏有之鎮(zhèn)

        我看見你的掌紋,

        忽覺它捭闔有度,美如經(jīng)書,仿佛

        只需按圖索驥就能找到的輪回。

        仿佛我余生的光

        都從你暈染的水墨之眸里升騰起來。

        仿佛我們坐在臨水臺(tái)階看落日,

        每一聲吳儂軟語

        每一只穿橋而過的舟船

        每一次讓天光也黯然失色的眼神交匯

        ……都隨黃昏,進(jìn)入了永恒。

        7

        你獻(xiàn)給我桂花餅、定勝糕、書生面、青團(tuán)……

        你伸出流水那素凈的手為我編織麻花辮。

        你教我辨識(shí)垂枝梅、紅 木、鬼箭羽,

        有斑紋的樹叫南榆,

        還有更多植物,而我總是記不住。

        你用老銀杏金黃的落葉告訴我,萬物都在告別,

        我們終將離去。

        你帶我穿游的邸店、商鋪,鋪陳著生活的暖意。

        你牽我的手,過無數(shù)的橋,讓我知道

        愛需要不辭辛苦地相互跋涉。

        你用白蓮塔的尖頂告訴我遺址重建的可能。

        你動(dòng)用光,打開夜的門,為我呈現(xiàn)出

        另一個(gè)別樣的世界。

        8

        遇到木心,他攤開的手掌里

        有風(fēng)啊,水啊,一頂橋

        他說,一生只夠愛一個(gè)人

        要看在莫扎特的面上,善待這個(gè)世界。

        在雨讀橋遇蕭統(tǒng)

        他手持《昭明文選》,誦讀

        “驚風(fēng)飄白日,忽然歸西山……”

        再看時(shí),他已隱身于水榭長廊的盡頭

        留下約略千年的詩間文脈。

        烹茶訪盧閣:

        陸羽送我清心茶,盧仝贈(zèng)我思亭壺。

        每一種風(fēng)物都有情意,

        當(dāng)光影流年般閃過,惟有它,在我手心

        不離,不棄。

        在晴耕橋上與矛盾擦肩而過,

        卻在桂花樹下

        邂逅一個(gè)孤如獨(dú)鶴的人,

        我們相互辨認(rèn):看到深淵,也望見了塔尖。

        我相信所有的

        相遇,都是命運(yùn)的掌紋交匯而過——

        如一塘水與一石橋。

        如一扁舟,與一木槳……

        9

        我愿意在烏有之鎮(zhèn)開一家小店,

        只等你一個(gè)人光顧。

        我愿意手持一把青菜從你的木棱窗前走過,

        只為換你若有所思的眺望。

        我愿意把整片天空染成你喜歡的靛藍(lán),

        賦予蓼藍(lán)草前所未有的意義。

        我愿意用影像記錄真實(shí):你是惟一的風(fēng)景;

        用音樂表達(dá)熱愛:《In My Secret Life》。

        我愿意靜靜地走在你身后,即使全世界

        背棄了你,我也一直在。

        我愿意陪你看月亮落在水塘、光陰消失林間;

        愛逆光的粉塵,原諒世間所有。

        我愿意洗盡鉛華,只為和你

        布衣荊衩,相期終老。

        這是流水照見的圓滿,無可替代的慰藉……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10

        祝福我:找到并愛上了自己。

        在連理樹前許下愿望:生死相依,枯榮與共。

        在喜慶堂端坐,如愛了多年

        依然相愛的人:鼓瑟鼓琴,笙磬同諧。

        掌紋交匯走過風(fēng)雨長廊

        我們相信:我們的祈禱,上帝已經(jīng)聽見,并且

        慈愛地應(yīng)允了我們。

        11

        這多么好——

        在子虛之鎮(zhèn)與烏有之人,看翠塘樹影

        飛檐臨波,想象著蘭夢有徵——

        這虛實(shí)相間的掌紋

        托舉落日的光輝,仿佛所有的

        好時(shí)光盡在此時(shí)此地,

        仿佛我們從未被疼痛和絕望所困,仿佛這就是

        恰到好處的一生。

        我在昭明書院寫下斯世同懷,在月老廟前

        念出相看兩不厭,仿佛這樣

        就可以長相廝守,共享無盡的黃昏。

        穿過石板老街的你的歌聲

        如雙花蝴蝶

        落進(jìn)藍(lán)印花布里:獨(dú)一無二的經(jīng)典。

        而我在想,你多么像沙漠

        盡頭的水澤,讓我無力企及——我們之間

        隔著海洋,隔著柵欄,

        隔著幾星流螢、數(shù)座河山,

        隔著古老歲月與遼闊地界的琥珀——你在江南。

        我在江北,頂一身風(fēng)雪。

        而你,潔凈得仿佛不曾經(jīng)歷人間。

        12

        這讓我確信

        沒有比烏有之鎮(zhèn)更安寧

        更適合自我尋找、自我救贖的地方了。

        沒有誰,比我找到的烏有之人

        更能實(shí)現(xiàn)彼此靈魂的共生。

        讓我確信,萬物

        各有掌紋:覆滿馬頭墻

        的青藤。

        雕磚門樓上的人馬戲文。木屋頂上黑

        如烏鷯的瓦片。人去樓空后

        瘋長的薜荔。

        遙遠(yuǎn)的時(shí)空鏡面里,命道定格的注目。

        石佛寺的暮鼓晨鐘。

        透進(jìn)天井的光……讓我確信

        我們的掌紋,是繩索,也是航線;

        是孤巷,也是互聯(lián)網(wǎng)。

        是一眼看遍千年的無奈也是深存于心的希望。

        是命運(yùn)跋扈的

        證據(jù),也是命運(yùn)額外眷顧的美德……

        13

        掌紋里暗藏玄機(jī)。

        它斑駁的外墻

        有風(fēng)侵雨蝕的痕跡;它曾飽受

        孤獨(dú)之苦,斷裂之痛。

        它有天注定的遺憾,也有

        末梢處的幸福,比如,我們確幸在一起。

        它曾經(jīng)孤寂、冷硬。如今

        因你而慈悲。

        它曾節(jié)外生枝,亂象紛呈。

        如今紋理有序,方向明晰。

        它漫長,如一場無望的等待。

        它短暫,有無法預(yù)期的戛然而止。

        但最終,殊途

        同歸。

        哦,它承受什么,我就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去往哪里,它就指向哪里。

        14

        飛鳥的翅膀擊打黃昏,最后的

        飛離,并沒有帶走光

        (燈盞亮起來了:臨水照眼,一片清明)

        它帶來雨:“我等著雨停下來

        這場大雨,是我離開你時(shí)開始下的?!?/p>

        帶來歡喜的孤獨(dú)、孤獨(dú)的歡喜。

        離開另一個(gè)自己后,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長念。

        它帶來終極答案:沒有你的掌紋

        我孤掌難鳴。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故鄉(xiāng)。

        15

        再見。

        我會(huì)給你寫一封信,又一封信……

        投寄到西柵郵局。

        再見,我的烏有之鎮(zhèn),我古老的

        失散多年的

        向著自由而生的

        靈魂。

        再見。我會(huì)在另一個(gè)秋天,走向另一個(g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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