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紀(jì)言臻 圖/金小墨Apple
為敵
文/紀(jì)言臻 圖/金小墨Apple
將刺客消滅大半。而余下幾位似乎都是高手,葉城雖然武藝高強,卻寡不敵眾,只堪堪打成平手,正僵持不下時忽聽許致驚呼:“當(dāng)心身后!”接著,葉城被人一掌推開,回過神來只見許致站在自己方才的位置,被刺客一劍刺入心口。
那一劍刺得極深,幾乎致命,許致遲遲未有轉(zhuǎn)醒的跡象。葉城整日守在床前照料,實在疲倦時便趴在床沿小憩。直到第七日,葉城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啞著嗓子喚他的小字:“子卿……”
葉城立刻清醒過來,只見許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蒼白的面上浮出笑容,他激動得說不出話,又想起許致的劍傷,忙要出門去找御醫(yī)。
剛站起身便感覺手腕被攥住了,葉城回過頭,看見許致的嘴唇輕輕動了幾下,沒有出聲。
他卻看懂了許致的發(fā)問—是宣王嗎?
那日幾個刺客刺傷許致后便紛紛撤離。雖然朝廷派了人去追捕,但希望實在渺茫。因此,除去幾具尸體和殘損的兵器,沒有任何證據(jù)能指明這一場刺殺是宣王的安排??蛇@一切太過巧合,讓人無法不起疑心。許致上奏謊稱四人是一同遇刺,因此皇帝并未追究宣王。
秋狩結(jié)束之后,宣王即刻返回南部,葉城不便在書信中與他對質(zhì)行刺之事,索性擱置下來,專心照料臥床的許致。
直到孟冬時節(jié),許致的傷口才堪堪長好。幾個月來,葉城每日都去相府探望,兩人極少談起朝堂之事,大多時候,許致臥床讀書,葉城伏案習(xí)字,仿佛又回到了年少同窗的日子。許致身體好轉(zhuǎn)便邀葉城對弈,他的棋思仍是謹(jǐn)慎,卻多了幾分兇橫,葉城亦學(xué)會了周旋設(shè)局。
一盤棋下過,兩人俱是沉默,末了還是葉城無奈一笑,“看來子君同我都成長了不少?!?/p>
北境傳來戰(zhàn)事的時候,王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宣王剛從南部歸來便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探望許致,卻被葉城攔在了門外,“殿下可還記得曾與我約定,永遠不會以陰招取勝。”
宣王眼中有一絲難以置信,“子卿以為是我?”
“且不論我與子君曾與您交好,太子殿下可是您的親兄弟啊。”葉城的語氣頗為痛心,“更何況刺殺之事若是敗露,殿下豈有生還之機?”
“聽聞這幾月子卿常在相府,不想你竟疑我至此!”宣王的聲音陡然帶了怒意,他深深看了葉城一眼后拂袖離去,任憑葉城如何呼喚也不回頭。
葉城愣了一會兒,回過身卻看見了許致。昏黃燈光下,他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抱臂倚在門廊柱上,滿頭墨發(fā)垂在肩上,目光如水,沉沉地看向這邊。葉城同他遙遙對視片刻,開口道;“天色不早了,丞相早些休息吧,末將告辭。”
許致沒有在意葉城突然用了謙辭,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便轉(zhuǎn)身走了。
北境多游牧民族,民風(fēng)兇悍,驍勇善戰(zhàn),是以邊關(guān)之戰(zhàn)遲遲沒有眉目,于是葉城奏請參戰(zhàn)。出征那日天氣很好,小雪初霽,將士的甲胄在日光下反射出耀目的銀光?;实矍苍S致攜文武百官前來送行,葉城翻身上馬后回頭看了許致一眼,一字一句道:“丞相允我之事,不可食言?!?/p>
行軍一月有余,至邊關(guān)時已是隆冬,北境深雪滿覆。葉城向戍邊將領(lǐng)了解大致戰(zhàn)況后,便開始排兵布陣,誰知尚未開戰(zhàn)對方就派使者前來和談。
使者不是別人,而是對方首領(lǐng),緊隨其后的還有一個漢人,那人長著一張葉城極為熟識的臉。
“懷瑜?”葉城沒有尊稱他“殿下”,直接喚了他的小字。
宣王的眼神閃爍了幾下,最終還是冷冷地落在了葉城的臉上:“子卿,我要兵符?!?/p>
葉城聞言一聲冷笑,“我記得我曾答應(yīng)過殿下,萬不得已時方可行造反之事?!彼种赶蛞慌哉玖⒌臄耻娛最I(lǐng),“可如今時局尚好,殿下為了一個皇位竟不惜通敵叛國嗎?”
“子卿。”宣王打斷了他的話,停頓很久才緩緩開口,“那日之后你便不再信我,我亦如此?!?/p>
末尾四字?jǐn)S地有聲。
葉城上前一步扣住宣王的手腕,語氣懇切,“殿下,如今罷手還來得及?!?/p>
宣王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愧意,卻還是輕聲道:“不必?!?/p>
“好……很好……”葉城苦笑著松開手,將兵符重重砸在宣王的手心。
在兵符的調(diào)動下,宣王很快集結(jié)了邊關(guān)三大重鎮(zhèn)的軍隊,加之蠻族提供的兵力,竟有八萬余人。浩浩蕩蕩的軍隊從邊境向王都進發(fā),因為有受脅迫的葉城領(lǐng)軍,所以無人起疑,王都也不曾接到任何消息。
宣王見此越發(fā)自信,卻沒注意到葉城眼中逐漸濃重的憂愁。
變故發(fā)生在距離王都三百里之外的重城朱堰,大軍行來時只見朱堰主城門緊閉,小路騎兵沿城探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有一扇城門是開著的。正當(dāng)宣王起疑之時,軍隊后方突然傳來混亂聲,竟是葉城率領(lǐng)的平亂士兵開始砍殺軍隊中的蠻族士兵。與此同時,朱堰城門大開,王都及附近重城的守軍從城中魚貫涌出。
城上有一人臨風(fēng)而立,眉目舒展,正是許致。
雙方拼殺激烈,宣王在人群中尋找葉城,卻見他早已同對方首領(lǐng)斗在一處,百招過罷,葉城手起刀落,將那首領(lǐng)斬于馬下。宣王只覺眼前場景似乎慢了下來,葉城一步一步朝他行來,一如多年前太學(xué)初見。周遭的廝殺聲漸漸淡去了,他看見葉城用方才斬殺敵軍的刀緩緩指向自己,一字一頓道:“懷瑜,對不起?!?/p>
史書載:元吉十四年,宣王紀(jì)瑾通敵謀反,被處以極刑。
遠山拉長一線綠意,紅粉點綴其間,又是一年春好。日影西來,家燕雙雙飛入檐下,嘰嘰喳喳鬧成一片。
許致的目光從檐下收回,落在面前的酒杯上:“昨日東南之地來了消息,懷瑜在那邊生活得不錯,你大可放心?!?/p>
“還要多謝子君?!比~城將手中酒杯敬過去,“若無你上下打點,又怎能輕易從死牢中換出懷瑜。”
“言重了?!痹S致微微一笑,飲下杯中酒,“只是如今太子登基,天下安定,子卿為何突然決意致仕?”
葉城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那年獵場的刺客其實是你安排的吧?!?/p>
許致笑意一滯,卻很快恢復(fù)若無其事的模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許致?!比~城突然喚他的名字,“你是否從來都覺得自己穩(wěn)操勝券?”
許致不解他話中的意思,輕蹙眉頭,沒有接話。
“那日你劍傷雖深,卻并未重創(chuàng)心肺,是因為刺客刺到一半偏轉(zhuǎn)了刀鋒。你大概忘了我是在疆場出生入死的人,我見過的傷口太多了,你騙不到我。那群刺客在刺傷你后便紛紛逃散,你又在先皇面前壓下了整件事情,目的無非是離間我與懷瑜。可是子君,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他謀劃數(shù)年,又怎會輕易倒戈?”葉城頓了頓,輕輕拾起桌上的酒杯,“我的確承諾在萬不得已時會助懷瑜逼宮,可我沒想到他竟私下勾結(jié)敵軍,若不是我出征前分析北境戰(zhàn)局時察覺到了端倪,也不會與你合謀朱堰一戰(zhàn)。敵軍一旦入境,深受其害的必是黎民百姓,以這樣慘痛的代價換得皇位又有什么意義呢?也是在那時,我發(fā)覺枉顧百姓之人是難當(dāng)大任的?!?/p>
許致的面色漸漸沉了下來,他忽地冷笑一聲,攥緊了手中的酒杯,“怪不得你讓我答應(yīng)你的是這樣一件事?!?/p>
“不錯?!比~城挑眉一笑,“造反之事若成,則江山涂炭;若不成,則承瑾殞命。我所能想到的兩全之策便是將計就計,而你既然答應(yīng)會留下懷瑜的性命,必然不會食言?!?/p>
暖風(fēng)徐來,吹動紗幔,許致的聲音輕如嘆息:“那我呢?你一心一意維護懷瑜時,我只是棋子嗎?”不待葉城回答,他已執(zhí)杯敬了過去,“微臣敬葉將軍一杯,祝葉將軍歸隱之后一切如愿?!?/p>
葉城聽清了那句疑問,抬眼卻只見許致疏離的笑意。他心下一緊,卻只能自嘲地?fù)u了搖頭,抬手與他碰杯,“末將愿從此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有水鳥銜了一片葦葉輕巧地掠過湖面,翅底微風(fēng)撥動一路漣漪,向遠處蔓延開來,平湖盡頭半落的夕陽照亮了天邊一角,殘霞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