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這是一個沒有理想的時代,人們皆匆忙前行,但,那是為了物欲。
庸常生活之中,理想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泡沫,偶爾冒出水面,片刻之后,便化為烏有。假若誰進入婚姻或者職場之后,依然存有一份不切實際的青春期的理想,那么,他多半會遭來人的嘲笑。務實人生,大約應是多數(shù)人所走的努力對物質(zhì)的尋求之旅,如果慢上半拍,等待落在青春里的若干理想,你也大抵會被這個競爭慘烈的社會丟下。
世俗生活與理想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系,這是我一直都在思考的問題。無理想生活,是現(xiàn)實人生的常態(tài),因為功利,我們不得不舍棄那看似總是虛無縹緲的慢行的理想。日常生活的闊大無邊,常常讓我覺出無助與絕望,我試圖將它打敗,試圖逃離這一片煩惱的水域,但最終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徒勞,無論我如何努力,掙扎,我依然需要趟過無邊無際的現(xiàn)實的沼澤,除非,生命消失,呼吸停止。
想起幾天前的某個黃昏,我無意中在一家山東梁山夫婦開設的餐館里吃飯。這是一家面向?qū)W生群體的快餐店,所以相比于其他裝修豪華飯館在八九點鐘的冷清,它是繁忙且嘈雜的。大約三十多歲的老板娘,長相瘦弱,卻脾氣暴躁。她的12歲小女兒,因為夜晚看了鬼片,恐懼一個人待在家中,扔下兩個剛滿三歲的雙胞胎弟弟,跑到飯店試圖尋求父母的慰藉。但是,她等來的,卻是忙碌中母親的責罵。她的母親,一氣之下,當著顧客的面,摔掉了手機,并將手頭的碗筷,推到了地上??墒强蘅尢涮涞乃?,還要在顧客帶著同情的注視下,去洗盆中成堆的碗盤。
等到人們陸續(xù)離開,店里安靜下來,與可以歇息片刻的老板娘聊天,得知,她根本無暇照料女兒,平日上學,皆是女兒一個人在外孤獨吃飯,坐公交來往。而性急的她,來這個離山東千里之外的城市謀生,雖然生意不錯,但兩年之中,卻總是頻生意外。曾經(jīng),她因暴躁,將一來飯館惹事之人,拿刀砍傷,并因此把一年所掙,全部賠付其中。
這是一個被世俗煩惱百般折磨,卻又不甘停下過貧窮生活的女人,她的急躁性格,促使著她,為三個孩子,和四個老人,陀螺般永不停歇地前行。她說不上有什么理想,她只是為謀生和整個的家庭,看似激情地燃燒著自己。這是很多成人的生活模式,自我消泯于強大的生活之中,而理想,不過是矯情又不值一提的空洞詞匯。
我其實很想勸一勸這個女人,她可以停下來,休息片刻,陪自己的女兒,聊一會兒學業(yè),或者與家中的老人,說幾句家常。假若掙錢的生活是一條奔騰的溪水,那么,這樣節(jié)奏緩慢的休閑,則像那水底的鵝卵石,盡管靜寂,卻讓那溪水,閃爍出更為明亮的光澤。而這樣的光澤,其實,即是她掙大筆的錢后,想要追求的理想生活。
但同樣來自山東的我,知道這個女人,不會停止下來。而她與我有著相似童年的女兒,除非在成人后,能夠自覺地跳出并遠離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否則,將會成為與其母親一樣急性暴躁的女人。
作為一個典型的悲觀主義者,我習慣于用冷嘲熱諷的態(tài)度,對待我無法擺脫的一地雞毛似的日常瑣碎,并慢慢懂得,人生最應該學會對抗的,其實不是幾率很小的天災人禍,而是每時每刻都可能出現(xiàn)的世俗煩惱。我們大多數(shù)人,偶爾能遇到一兩個可以成就理想的知己,但很快又被生活的洪流席卷著,與其擦肩而過;也曾想過對抗,但努力之后,終究還是選擇了波瀾不驚的世俗人生,那明亮誘人的理想,像是琥珀里的小蟲,再如何姿態(tài)高昂,但也不過是漂亮的標本罷了。
只是,我依然仰慕那琥珀里的飛蟲,盡管有被定格的危險,可是那為某一個理想而振翅飛翔的努力,卻讓人于絕望之中,始終保有著一份希望。在起伏不定的現(xiàn)實洪流中飄浮的理想,總是透著某種隨時被席卷而去的悲觀,可盡管悲觀,它依然是這個世間,始終讓我們覺得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