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在那間名為“草木間”的素食館進餐,是我此次進藏路途中,記憶最深刻的一餐。
進藏的路,一程險似一程。當我的車進入拉薩時,精神的滿足和身體的疲憊同時降臨。
走過夏季清淺的拉薩河,走進這座圣城的深處,已是夕陽晚墜。
這條巷子不寬,行人稀落,也沒什么店鋪招牌。所以,那個“草木間”的燈箱映入眼簾時,顯得那么明亮。
我走進去,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素食館。驚異中有幾分欣喜:一路品味藏餐的腸胃已產(chǎn)生了抗拒,我想極了江南的魚蝦和青靈的果蔬。一位女子過來請我點餐,她發(fā)髻高挽,一根木釵斜簪,淡灰亞麻斜襟直身裙,布鞋,很有幾分脫俗出塵的江南味道。
我點了“荷塘月色”、“燕草如碧絲”、“絕代雙驕”,女子笑吟吟地一一解釋所用食材。于是,又添了個“清蒸玉佛手”,一道炸蔬菜球,還有一道“菌菇蔬菜湯”。
菜肴上桌,色澤清雅,口感清淡,最是那鮮明食材的真味兒,滿溢著草木的清香。慢慢品味,到了吃完,也不生離意。
那女子過來,為我們斟上兩杯綠茶,我和她攀談起來。
原來她就是這餐館的主人,祖居揚州。
“算是鄰居呢”聽說我們來自南京,她笑瞇瞇地說。
怎么想起跑到這兒開素食館?我的問題讓她停住了話頭,她的目光轉(zhuǎn)到窗外。
她給我講起了她的曾外祖母。
“我記事時,祖婆已近八十高齡,身體矍鑠。她和我們住在一起,吃的卻不一樣。主食都是米飯,主要是菜肴。她都從不要別人動手。我總好奇她的菜,我想那一定非常好吃,所以她才獨享。
那天,我終于大著膽子要求吃祖婆婆的菜,她笑瞇瞇地答應了。我吃了幾口,菠菜是菠菜味,蘿卜是蘿卜味,一點也不香。我說,祖婆,不好吃。你吃我的吧。說著就揀起一個雞腿要放進她的碗里。她攔住我說:“不要,祖婆就喜歡這個菜根香。”
大了,才知祖婆一生素食。這源于她兒時的一段經(jīng)歷。祖婆小時父親早亡,家境貧寒。那一年鬧災荒,寒冬臘月,衣食無著,她只好跟著母親要飯。那個夜晚,她們躲在一戶人家的門洞里。院子里的狗不停地低吠,主人家開了門,狗奔了出來,卻是不叫了,只是圍著驚慌的母子打轉(zhuǎn)轉(zhuǎn)。主人讓她們進到院里,在柴棚里過夜。柴棚里有一頭豬,幾只雞,那兩條狗也跟了進來。那一夜,是兩條狗偎在她們的身邊。她抱著一只狗,狗的體溫讓她抵擋了那個寒夜。
天亮了,母親看著打著呼嚕的豬,柴草堆上的雞,對她說:“我們和它們一樣,小命不易??!”從此,母親再不碰葷腥,即便光景好了也不。而她也跟著母親一起吃起了素。
而我吃素卻是從祖婆跌倒開始的。
九十歲的祖婆不小心跌傷了腳,只好臥床休養(yǎng)。她養(yǎng)的兩只貓從此不再外出,整天床頭腳后。每天一大早去看,貓咪都在祖婆的腳頭趴著。祖婆的腳都是暖暖的。我說:“祖婆,這貓跟你有感情呢?!弊嫫耪f:“牛馬比君子,流獸也是人吶。都是生在草木間,哪一個生命都要敬重啊?!蹦翘?,我給祖婆做的是一碗涼拌豆腐:清凌凌的芹菜葉,雪白的豆腐,還有黑褐色的香椿末,點上幾滴麻油。
我和祖婆一起就著這碗菜吃了白米飯。那種清甜潔凈的草木香氣就植入了我的心間。漸漸的,我也愛上了素食。素食讓我的身心都輕盈了起來。
祖婆96歲那年壽終。無病無災的她,祖婆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間,房間里隱隱的有一種香氣,似三月花開的芬芳,又像剛收割過的田野的氣息。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了全素食。
后來,和朋友一起進藏朝圣。高原之上,藍天碧草,自由的牛羊,澄碧的河水。我覺得這種純凈,就是我們內(nèi)地都市里失去很久的草木自然。于是就留了下來,做了這家素菜館。”
離開時已是夜暗。她送我到了門口。遠了后,遙遙地回頭,那“草木間”是那樣的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