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艷紅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外面的世界很清麗，鋪滿一地金燦燦的陽光，如白花花的碎銀子，嘩啦啦地灑在地上、枯樹上、樓群和透過落滿塵埃的窗子上，拐著彎地跳到我的辦公室里，一抬眼又彌漫了靈秀的蝴蝶花的每一瓣紫色的花葉上。閃爍著，跳動著，夾帶著靈動的馨香，絲絲縷縷，讓我的心海深處驀然間就有一種走向孟邱的渴望和焦急。

靜靜地站在窗前，想起前天，在一樣明媚的春光里，那個叫孟邱的只有16歲的女孩，.在萬分悲痛和不忍中，隨同父親和繼母乘上遠去的列車走了。孟邱不僅從此告別了她熱愛的學(xué)校，也從此徹底告別了她的學(xué)生生涯，開始了她人生漫長而又無望的打工征途。

心有絲絲不忍，悲從中來。一個青春花季的少女把苦苦求學(xué)的艱難，用血和淚繪成一幅杜鵑泣血的圖畫《不上學(xué)的下場》。

我在聽李村長含淚娓娓道來孟邱艱難困苦的生活時，分明看到了一個大男人眼底的淚和太多的遺憾和自責。

李村長一直在說：我以為一定會說服孟邱的父母和爺爺，把孟邱留下來;我還以為救助孟邱上學(xué)的善款一定會在她背井離鄉(xiāng)之前到位;我一直以為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們的關(guān)心和縣婦聯(lián)的呼吁，會得到好心人的捐助和救助的……

我知道李村長所有的“以為”和“如果”都付之東流。

孟邱走了，一個花季的少女從此踏上了人生的艱難之旅。我的心瑟瑟酸楚中泛起微藍。

都說一個母親的優(yōu)秀會成就一個家庭四代人的興旺和輝煌。那么一個母親如果缺乏女德，那將會鑄就孩子怎樣的人生？又將會給這個家庭帶來怎樣的劫難？

孟邱的一切不幸和災(zāi)難都源于父母的離異。在孟邱5歲時，母親不忍父親的憨厚老實，整天怨氣沖天，嫌棄父親沒能耐，賺不來錢，日子過得清貧。于是毅然決然地與父親離婚。絲毫沒有留戀女兒孟邱的天真和可愛。而是用一紙離婚書徹底地從孟邱的世界里消失。

媽媽走了。找不到媽媽的孟邱天天哭喊著不吃不喝。母愛的偉大和無私在孟邱這里被無情擱淺。

爸爸也走了。爸爸帶著對媽媽的怨恨一氣之下就去南方打工了。從此孟邱的生活里只有年邁的爺爺奶奶。

孟邱在想念著媽媽的淚水中一天天長大?？蓩寢專瑥拇髓脽o音信的人間蒸發(fā)。后來聽說媽媽又嫁人了。媽媽有了新家和新女兒。孟邱思念媽媽的夢徹底破滅。

孟邱開始上小學(xué)了。當她第一次朗誦慈母手中線的時候，便在課堂上泣不成聲。老師知道，同學(xué)們都知道，孟邱是一個有父母的孩子，可是媽媽和爸爸到底長成什么樣子呢？孟邱曾一味追著爺爺奶奶問個不停。老淚縱橫的爺爺奶奶總是換著法地轉(zhuǎn)移孩子的注意力。而今天課堂上孟邱強忍著的抽噎聲，如雨后微弱的蟬鳴，嚶嚶凄凄中，漸漸大了起來。淚流滿面的孟邱斷斷續(xù)續(xù)地問：老師，我媽媽爸爸為什么都不回家？他們?yōu)槭裁床灰?？是我做錯什么事，惹他們生氣了么？

老師也不忍地落淚，同學(xué)們也都跟著哭了起來。那一年孟邱只有8歲。

爸爸一走就是五年。再回來的時候，領(lǐng)回來一個比爸爸小10歲的新媽媽。不僅漂亮還很年輕。村里人都說爸爸有福氣又找了一個小媽媽。但孟邱依然高興地圍著爸爸和新媽媽跑來跑去。孟邱逢人便興奮地說：我爸爸媽媽回來啦！她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在深秋的藍天白云下快樂地飛翔。盡管新媽媽對孟邱不問不理，但至少孟邱有了可以叫媽媽的人，這讓她興奮得幾天幾夜都不忍離開爸媽一步。她覺得自己不再是被拋棄的孩子了。

孟邱的親媽媽一次沒有來看過孩子，也沒有給孩子拿一分錢的撫養(yǎng)費。這個把孟邱帶到世界上的媽媽，好像完成了她的使命，而要從孟邱的世界里徹底消失。

孟邱的新媽媽在孟邱十歲的時候生了一個小弟弟。孟邱高興地整天圍著繼母和弟弟轉(zhuǎn)，開心極了。盡管繼母時常訓(xùn)斥和指責孟邱，但孟邱覺著總比沒有人管自己要好很多。她從不生繼母的氣。孟邱懂事了。她想自己的親媽媽都不要自己了，那么還有誰會喜歡和疼愛自己？即便有人天天打罵自己，也是對自己的關(guān)心和疼愛。孟邱幼小的心靈注滿了濃郁的自卑和渴望，但卻已傷痕累累。

愚鈍的爸爸對孟邱一樣的不管不問。唯有爺爺奶奶依然把孟邱當做寶貝精心照顧著。孟邱倔強頑強地在沒有父愛母愛中成長著。也許是老天爺眷顧這個可憐的孩子，孟邱不僅人長得可愛 漂亮，而且與生俱來帶著一股靈氣，學(xué)習(xí)很好，畫也畫得好，歌也唱得好，而且同學(xué)們和老師也都喜歡她。家里一面墻的獎狀總會讓年邁的爺爺潸然淚下。

爸爸和繼母在小弟弟3歲時又去南方打工。爺爺奶奶的擔子更重了，不僅要供養(yǎng)孟邱上學(xué)，還要照顧弟弟?？蔂敔斈棠痰纳眢w越來越差，爺爺實在無法再支撐下去了，于是含著眼淚懇求孟邱輟學(xué)回家照顧弟弟，給爺爺奶奶做飯當幫手。孟邱看著淘氣頑皮的弟弟和體弱多病的爺爺奶奶無語凝咽。只有含淚放棄學(xué)業(yè)。但卻遭到李村長的堅決反對，還有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的阻撓。于是孟邱又可以回到校園繼續(xù)讀書。在村長和鎮(zhèn)里領(lǐng)導(dǎo)的多方聯(lián)系和努力下，孟邱家得到了縣民政的低保救助。

失而復(fù)得的求學(xué)夢讓孟邱異常珍惜。孟邱的成績一度是班級的第一名。獎狀已經(jīng)粘滿了家里的土墻。五顏六色的讓這個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蓬蓽生輝和充滿希望。

然而上帝總是喜歡捉弄那些命運多舛的人。2013年春節(jié)孟邱的爸爸和繼母兩手空空地回來了。這幾年打工生涯也很不順利，總是到處周轉(zhuǎn)和折騰，根本沒有賺到錢，生活依然很艱難。由于爺爺?shù)姆孔雍喡中?，所以爸爸和繼母還有弟弟租住在外出打工的鄰居家。經(jīng)過再三的考慮和斟酌，爸爸向親屬借了6萬元錢并且1.2分的利息，租了20畝水稻。如果年頭好一定會大豐收的。這20畝地是爸爸和繼母的所有希望還有孟邱和弟弟、爺爺奶奶的未來。天不作美。2013年村子里遇到了幾十年前所未有的大洪水。爸爸的20畝土地顆粒無歸。就在那一刻，孟邱一家的生活又一下子跌到了地獄。爺爺奶奶整天以淚洗面。爸爸絕望的頭發(fā)都在那幾天花白了不少。臉上的皺紋就像被刀刻的更重更深了。繼母也像變了一個人似地整天不說話。

孟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這個窮困潦倒的家死灰復(fù)燃，獲得新生。就在那一天，孟邱的繼母病了發(fā)高燒一直不退，爸爸急得團團轉(zhuǎn)，家里一分錢都沒有。孟邱急匆匆地去找李村長借錢給繼母看病。看著奶奶和爺爺那痛苦的神情和無奈的爸爸，孟邱忽然間就想到了自己的親媽媽。于是她忽然間就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去找自己的親媽媽，去求得親媽媽的幫助。

孟邱去了媽媽改嫁的那個村子，但很意外的是媽媽又離婚了，而且又拋棄一個妹妹自己走了。據(jù)說是到雙鴨山市里打工去了。孟邱按著媽媽的第二任丈夫給的地址一路辛苦找下去，終于找到了依然年輕漂亮的媽媽。在孟邱眼里媽媽生活的應(yīng)該比爸爸寬裕和幸福。她感覺媽媽的穿著打扮很時尚和年輕，媽媽穿一件嬌黃的羽絨服和高筒靴子。身材苗條纖細，眼角雖然也有細微的皺紋，但皮膚光滑，兩眼笑瞇瞇的，看起來很善良可親，但媽媽的眼神里卻透著隱約的逃避和恍惚，并且對孟邱千里迢迢的找來不冷不熱。這讓孟邱很傷心。在孟邱的心里依然幻想著媽媽對自己曾經(jīng)的愛。孟邱以為母愛不會因為時間的久遠而疏淡的，書里一直說世界上最無私偉大的愛就是母愛。可自己的母親為什么這么厭棄和忽略自己。

孟邱看著媽媽燙著像方便面那些鉤鉤的長發(fā)披散在肩上，眼里滿是嫌棄的目光，心里便不覺淚涌心頭，她感覺心里就像被壓著一塊大石頭般沉重，一股股憤怒和委屈的淚水瞬間決堤。孟邱終于在那一刻把這15年的苦痛思念和絕望一并化作淚水噴涌而下。

最后孟邱還是絕望地回來了，沒有拿回一分錢，卻徹底擊碎了孟邱與媽媽之間的薄之又薄的情分。

2014年的春節(jié)，孟邱一家人在李村長和鄰居們的幫助下雖然也吃到了餃子，但卻攪拌著生的艱辛和7萬元外債的無奈。仿佛下咽的就好像是硬生生的石子，刺在心里，梗在喉嚨。

爸爸后來無奈和憂愁地悄悄對孟邱說：“孩子，爸爸對不起你，爸爸無能呀。連學(xué)都供不起你，你也知道咱家的現(xiàn)狀，這7萬元外債就像大山壓著我和你媽活不下去了?。∧阋部吹侥銒尙F(xiàn)在也很上火著急，我擔心你媽想不開再離開我們。你就別念書了，過完年就和我、你媽一起去打工，省吃儉用，幾年就能還上外債，慢慢咱日子也會好起來的，就是對不起孩子你呀！”

爸爸的話里都帶著哭腔。孟邱越來越心疼爸爸，她不覺得爸爸無能，只是覺得自己的命不好，而且是特別不好。于是孟邱就說：“爸爸我按你說的去打工，咱們一定要供弟弟念書。爸爸，咱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爸爸一把就把孟邱緊緊地抱在懷里失聲痛哭，一邊哭著一邊說：“好孩子，等咱家有錢了爸還供你念書……”

孟邱決定用自己羸弱的肩膀為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出一份力，哪怕微弱，也不能讓弟弟失去媽媽。

孟邱走的前一天去向村長道別：李伯伯，你就是我們家的恩人，我上學(xué)的費用和學(xué)習(xí)用具都被你包了，你還經(jīng)常給我家送米送菜，幫爺爺干活。你幫我們家的已經(jīng)夠多了。為了我上學(xué)的事情你不知跑了多少趟了，到處求人。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不去打工幫爸爸還債，也許繼母就會生氣，也許繼母就會和爸爸離婚，那么弟弟也會和我一樣的命運，也會成為世界上最不幸，沒有母親疼愛的孩子……嗚嗚，嗚嗚……

李村長真的無語了。他眼里含著淚花，望著蒼茫的雪野，看著這個懂事卻又無法與命運抗爭的孩子，心里就像翻騰的撓力河浪花一樣一浪高過一浪，久久悸動不已。但卻不知該怎樣給這個年僅16歲孩子一個交代和未來。

孟邱帶著那幅《不上學(xué)的下場》去打工了。孟邱的心里種下的卻是弟弟未來的無限美好和爸爸臉上的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