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遠

時尚往往意味著常買常新，但卻鮮有人關注被替換下來的舊衣將何去何從。作為一名原創(chuàng)服裝設計師，張娜對此深感惋惜。為了拯救那些被丟棄的舊衣，她開了一家“再造衣銀行”，并通過一系列設計實現(xiàn)了舊衣的“重生”。

“真可惜，好些二手衣其實不舊，或者說根本就是新的，布料和款式也都不錯，就這樣統(tǒng)一被處理掉，太浪費了?！睆埬热滩蛔「锌??！翱墒撬腿ヘ毨絽^(qū)也會有問題，二手物品嘛，肯定有新有舊，有人就會想了，為什么你分到的是新的、漂亮的，而我的是舊的、丑的，尤其對孩子來說，這是巨大的傷害。”一位志愿者告訴張娜。

在皮村的見聞和志愿者的話讓張娜陷入了沉思，她開始思考，能不能為二手衣物的處理提供一種全新的選擇，將它們升級處理，將其制成舒適度和設計感兼?zhèn)涞男乱拢?/p>

于是張娜開始了全新的嘗試，她將幾件很舊的男士襯衫做了徹底的清潔處理，然后將其拼接成一件長款禮服。就這樣，舊布料變成了大大的裙面，配上獨特的做舊效果，穿在模特身上竟也別有一番風味。她又將一件手織毛褲拆開，制成了一件復古連衣裙，并帶著這件裙子走上了奧地利時裝周，贏得了滿堂喝彩。初步的嘗試給了張娜一些底氣，她著手對舊衣進行了更多的改造，做出了更多美美的新衣。

2011年，張娜忽然接到了賈靜雯助理打來的一個電話，對方告訴她，賈靜雯想請她幫忙用舊衣改造一件新衣。拿到賈靜雯的二手衣后，張娜進一步對衣服的主人進行了了解，才得知那時候的賈靜雯剛剛離婚，正在為了爭奪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打官司，與此同時，她還在籌備新專輯，大力參與公益活動。于是張娜為其設計了一件花朵主題的衣服，以鮮活的色彩和動感的搭配表達了自己對賈靜雯的祝福。后來，賈靜雯穿著這件衣服拍攝了自己的MV，還參加了《康熙來了》。

除了賈靜雯，張娜用二手衣改造的新衣還先后征服了李宇春、倪妮、周迅、王珞丹等多位明星，許多成衣還被作為藏品售出。但也有人質(zhì)疑：改造的衣服雖然好看，但沒辦法實現(xiàn)批量生產(chǎn)。于是張娜干脆開了一家“再造衣銀行”，推出了一系列“公版設計”方案。按照方案，用全世界任意3件襯衫可拼出一件連衣裙，任意2條牛仔褲可制作一件牛仔夾克，既實現(xiàn)了批量生產(chǎn)，又保證了每件衣服的獨特性?！白鲈僭煲拢拖耖_一家三星級的米其林餐廳，而我是這家餐廳的主廚，與一般餐廳不同的是，我這個是海邊的大排檔，每天的食材都是隨機撈取的，不知道會撈出什么，我們既要實現(xiàn)標準化操作，又要遵守食材的特色，這是個從已知到未知的過程，非常有趣?！?/p>

尊重每件衣服背后的故事

“再造衣銀行”開業(yè)后不久，張娜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對方是她的母親。母親帶來了一件條紋亞麻上衣，問她：“娜娜，這件衣服跟了我30多年，現(xiàn)在媽媽老了，穿起來有點緊，你能不能也幫我改件新衣？”

張娜輕輕鋪展開那件衣服，往事忽然間撲面而來：那還是上世紀80年代，國人剛剛度過了一個壓抑的時代，張娜的爸爸媽媽在長舒一口氣后開始加倍地彌補那逝去的青春。他們燙頭、聽搖滾、玩攝影。兩人熱衷于旅行，買不到國外旅行家背的那種大型登山包，就用沙發(fā)革自己做了一個，還給背包設計了一個機關：在頂部固定上一把傘，這樣就算下雨也不影響拍照了。當時張媽媽在購銷部買了那件亞麻衫，然后穿上它和丈夫四處游玩。那件衣服陪伴著兩夫妻走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承載了許許多多的回憶?，F(xiàn)在張媽媽老了，不折騰了，卻依舊舍不下這件裝滿故事的舊衣。張娜感受到了母親的眷戀，便幫她將衣服改成了開襟的短袖衫，張媽媽穿上它買菜遛狗，樣子一點都不過時。

不久后，張娜去參加一個時尚大典，遇見了一位電視人彤姐。對方聽說她在做舊衣改造項目，忽然眼前一亮。彤姐告訴張娜，自己的父母在文革中慘遭迫害，但她的媽媽特別堅強，總是用各種方式告訴孩子自己的愛，鼓勵他們一切都會好起來。后來文革結(jié)束了，生活果然變好了，但媽媽卻患上了癌癥，她樂觀地同癌癥斗爭，但斗完了一個癌又患上了另一個。“就在不久前，我的媽媽去世了，你能讓她永遠和我在一起嗎？”彤姐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那天張娜帶走了彤姐媽媽的七件衣服，用它們?yōu)橥阍O計了一件大衣。她用兩件呢子外套制成了衣身，用圍巾做了大衣的鑲邊，把一件馬甲變成了大衣的內(nèi)里，還為大衣設計了雙層袖子，將一件碎花襯衫做成了袖里。至于老外套原來的標簽，她也沒有舍得丟棄，而是將它們細細縫在了大衣里側(cè)。這件大衣很符合彤姐的干練氣質(zhì)，又能襯托出腰身，很適合日常穿著。后來彤姐發(fā)信息告訴張娜：“穿著這件衣服，一抬手就能感受到母親的氣息，每次我將手插進衣兜里，都覺得很溫暖，很有力量。前天我去給母親上墳，穿的就是這件衣服，我知道她雖然走了，但是卻以這樣的方式同我在一起。謝謝你?！?/p>

改造的衣服越多，張娜越覺得每件舊衣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它們記錄著時光，寫滿了故事，必須尊重它們，才能改造出最驚艷的作品。她曾收到過日本一家二手衣機構(gòu)捐贈的和服，也曾得到過親戚家老奶奶饋贈的民國舊衣。這些古董衣經(jīng)由老裁縫操刀縫制，雖然款式已經(jīng)過時，但衣料的品質(zhì)、紋樣卻是千金難買的。于是張娜盡可能保留了衣服原有的設計，只通過簡單的裁剪拼接便讓它們重新煥發(fā)了生機。

內(nèi)心的光芒會改變世界

張娜還曾為一家三口做過親子裝。那是緊密鏈接，共同成長的一家人。夫婦倆大學一畢業(yè)就領了結(jié)婚證，然后生下了兒子，先是先生帶著寶寶去香港陪太太讀書，后來太太又帶著孩子去英國陪讀。不過生活多么辛苦，一家人從未分離。于是張娜便將先生的西裝、太太的連衣裙和孩子的球服都拆開重組，制成了拼布，然后制作了三件斗篷。三件斗篷的袖子連在一起就是一條可愛的管道，寓意著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收到斗篷的一家人大為驚喜，經(jīng)常穿著出街，據(jù)說每次都特別拉風。

去皮村考察的時候，張娜了解到拆分舊衣制作拖把的女工收入極低，每月只有700到1000元的收入?！八齻兇蠖嗍窍聧徟ず屯鈦韯展づ?，還要養(yǎng)家養(yǎng)孩子，這點錢怎么夠用呢？”因此張娜想到了用拼布工藝來改善她們的生活，她對工友之家的大姐們進行了培訓，教她們?nèi)绾吻逑?、消毒和分拆，然后一點點把舊衣服拼成新面料。這樣一來，大姐們每月的收入增加到了兩三千塊，張娜還拿出了一部分錢在皮村設立教育和培訓基金?！翱吹酱蠼銈冊鍪樟耍乙蔡貏e開心，有時候我覺得做公益不一定是單方面給出什么，而是說要形成一個良性互動?！?/p>

除了制作拼布，張娜還采用了“再生面料”技術來處理舊衣物。該技術是將舊衣按材質(zhì)區(qū)分、重新回爐，清洗消毒后把纖維抽取出來，然后制成新的布料?！斑@樣制成的布料清潔舒適，成本也比較低，我們會拿著這些布料去給災區(qū)或者貧困山區(qū)的孩子們做一些漂亮的新衣服，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穿上新衣的快樂。這比直接捐出舊衣服更有意義?！?/p>

當初開始舊衣改造事業(yè)的時候，張娜身邊的朋友都勸過她：娜娜，這就是個坑，燒錢但不一定出成效，畢竟二手衣就是二手衣，再怎么改造也成不了時尚坐標。但幾年過去了，在張娜的努力下，一向被歧視的二手衣忽然改頭換面成為了最潮流的選擇。2016年，張娜以“重生”為主題為再造衣辦了一場大秀，轟動了整個時尚圈。2017年8月，張娜還做客《天天向上》，把主持人的舊衣現(xiàn)場改制成了一件件潮范十足的外套，并帶領模特們現(xiàn)場走了一段再造衣秀，引得觀眾們連聲喝彩。

張娜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重一切真誠的表達和走心的藝術，賈樟柯的電影《三峽好人》上映時，聽說排片率不高，她特地趕了個大早去觀看。電影《岡仁波齊》上映時，她更是包了場支持這部誠意之作。她原本以為這些小眾影片看的人一定不多，但跟身邊的朋友聊起時，卻發(fā)現(xiàn)幾乎每個人都去影院看過。這讓張娜頗為感慨，她說：“只要我們每個人努力去踐行內(nèi)心的光芒，追隨內(nèi)心的向往，這個世界就會為之改變，就像再造衣銀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