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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黑一雄的寓言故事

        2017-11-22 16:57:43何蘊琪
        南風窗 2017年24期
        關(guān)鍵詞:文明人類小說

        何蘊琪

        諾貝爾文學獎是一個重要的風向標,然而并不是關(guān)于文學的,相反,它是關(guān)于廣義的政治風向標。因此,如果對諾獎的解讀脫離了世界政治歷史,就會忽略最重要的信息。

        中國作家柴春芽這么表達對這個新晉諾獎得主的批評和失望:“在需要道德拷問或者追索人性時,他又總是狡猾地隱藏起自己。他的寫作,欠缺形而上學的支撐。石黑一雄的小說就像日本女人的濃妝,遠看起來光彩照人,底下卻藏著未老先衰的疲憊?!?/p>

        我對這段評論的第一句話和最后一句話表示同意?!哆h山淡影》前四章不斷構(gòu)成閱讀的挫敗感,讓人拿起又不得不放下。一個移居倫敦的日本女人,面對第一個孩子自殺的消息,回憶起二十年前離開長崎之前的一段日子,特別是和公公、先生的關(guān)系,以及從旁觀者角度看一對母女的故事。不斷鋪陳的懸念,心機縝密的平淡措辭,似乎一個巨大的史詩般的陰謀正在展開,然而答案卻始終矯揉造作地藏了起來。但是,漸漸地克服了這種不適以后,我被書中真實的情緒所帶動,一種暗流般被回憶帶動的哀傷、壓抑。

        “光彩照人卻未老先衰的疲憊”,是終于結(jié)束整本小說之后真實的讀后感,作為一個作家,柴春芽也許非常準確而形象地捕捉到小說的情緒。然而我并不認為這是石黑一雄小說的失敗之處,相反地,我認為這正是他的成功所在。因為在小說中,他所呈現(xiàn)的,就是一個這樣頹敗的文明。

        這個文明,首先是關(guān)于日本的。小說中主人翁悅子的公公緒方先生,曾是長崎舉足輕重的人物,戰(zhàn)后遭到年輕一代的批評。他對悅子說了這么一番話:“紀律、忠誠,從前是這些東西把日本人團結(jié)在一起,也許聽起來不太真實,可確實是這樣的。人們都有一種責任感,對自己的家庭,對上級,對國家,可是現(xiàn)在人們不再講這些了,而是講什么民主。當一個人想自私自利時,想丟掉責任時,就說民主。”

        這番話的背景,是二站戰(zhàn)敗后,日本重啟大規(guī)模的“民主化”改革,而這是在美國占領(lǐng)當局下主持的。通過修改憲法,日本施行了重大的政治改革,包括取消天皇總攬一切的統(tǒng)治權(quán)力,改革議會制和內(nèi)閣制,變中央集權(quán)為地方自治,改革司法制度,擴大民主權(quán)利。

        小說通過潛藏的但震撼性的細節(jié),展示了一個經(jīng)原子彈襲擊后的日本,是一個血淋淋的傷口,如同911以后的紐約,當人們親眼見到一個巨大的毀滅和重創(chuàng)時,他們的內(nèi)心也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爆炸。是這場內(nèi)心的風暴,而不僅僅是表面的戰(zhàn)敗,導致了一個文明的坍塌。

        “多年來,我們有一套自己精心建立并熱愛的體系。美國人來了,不假思索地把這套體系廢除了、粉碎掉?!毙≌f中的緒方先生這樣說。

        也許可以這么反思,二戰(zhàn),從局部來講,對法西斯軍國主義的勝利,是正義對邪惡的勝利。然而從整體而言,沒有一個戰(zhàn)爭不會撕裂平靜的家園和原本幸福的家庭生活,這些人類本應(yīng)擁有的正義,即使是備受詬病的戰(zhàn)敗國人民,也曾幻想擁有。

        小說中,原本傳統(tǒng)、順服的女主角,最終也拋棄了她的國家,改嫁到英國,然而過程中的一切原因和轉(zhuǎn)折,小說未曾透露半句。不過多年以后,悅子大女兒景子的自殺,為這個本來曖昧的故事蒙上了更沉重的陰影。悅子在小說中未表達過半句,但愧疚和自責的情緒始終彌漫—實際上,并未說出的拷問才最沉重。

        石黑一雄的反思并不僅止于戰(zhàn)爭和日本文明,實際上,他的指向是面對人類現(xiàn)代文明整體。就好像他被拍成電影和電視劇的小說《別讓我走》一樣,與其說是一個科幻小說或是關(guān)于愛情的故事,更不如說像是一部政治寓言,一個關(guān)于人類命運的寓言。一群克隆人被隔絕在人類之外,他們被創(chuàng)造、被養(yǎng)育、受教育,原因只是一個—除了作為器官捐贈者而生存。它隱喻了逐漸被機械化生活所吞滅的喪失了人性本真、只為目的而存在的人類整體。換句話說,石黑一雄所反思的,是整個文明,或者確切地,西方式的現(xiàn)代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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