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平

（山西省社科院，山西太原030006）

三晉人文

晉商文化與開放精神

高春平

（山西省社科院，山西太原030006）

思想是行動的先導。晉商文化是山西商人數百年間活躍在山西本土以外各地域，吸納融合中外各地所到之處的多元文化元素，并與本土文化相融合而成的。故晉商文化的突出精神內涵就是“開放”精神，晉商可以說是開拓、創(chuàng)業(yè)、改革、創(chuàng)新的標桿，晉商的八大創(chuàng)新至今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成為三晉的寶貴歷史財富，為山西依托深厚的歷史文化資源實現轉型創(chuàng)新發(fā)展提供了動力。

晉商；晉商文化；開放精神

開放是國家繁榮發(fā)展的必由之路，同樣也是內陸地區(qū)加速崛起的必由之路。歷史證明，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乃至一個地方，改革開放、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驅動則國強民富;閉關鎖國、思想保守、觀念落后勢必被動挨打。山西六十多年來建設的成就、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社會的發(fā)展變化與結構調整的艱難推進同樣說明，深化改革、全面開放、挖掘歷史文化、實現轉型發(fā)展勢在必行。山西必須重視歷史文化旅游資源的保護開發(fā)，實施全方位開放戰(zhàn)略，加速經濟社會轉型。正如省十一次黨代會指出：“山西發(fā)展不足，很大程度上是開放不足?！辫b此，新時期，必須大力提高全省上下特別是領導干部的開放意識、開放素質和開放能力，按照習近平總書記“四個全面”的治國方略和視察山西重要講話精神，辦好山西的事情，以適應全國發(fā)展步伐和山西轉型升級的需要。為此，有必要學習借鑒明清晉商的開放精神。

一、作為晉商根脈的文化是開放的

文化是人類發(fā)展進步的根脈。山西自古就有重商文化傳統(tǒng)，早在先秦時期山西就是“玉石之路”的東傳線路。春秋時期晉文公推行“輕關易道”惠商政策，出現了“輕裘衣肥、富擬王侯”的大商賈猗頓。漢代山西大商人曾為政府解除匈奴軍事進犯出謀劃策，定下“聶壹之謀”。東晉高僧法顯是民間探索海陸絲路的第一拓荒人，他的舍身求法、開拓創(chuàng)新精神，開啟了中國與印度、斯里蘭卡等中亞、西亞國家的千年佛緣，結成東西方文明碩果。習近平總書記2015年4月在巴基斯坦發(fā)表的《構建中巴命運共同體開辟合作共贏的新征程》中講：“早在2000多年前，絲綢之路就在我們兩個古老文明的國家之間架起了友誼的橋梁?！泵髑鍟x商位居中國十大商幫之首，與同期的威尼斯商人、猶太商人等國際性商幫比肩并立。晉商率先開拓的歐亞陸上通道“萬里茶路”更是“一帶一路”大商圈的有機組成部分。

晉商崛起于明初，發(fā)展于明中后期，興盛于清代中后期。李克強總理2016年視察山西時高度評價、稱贊晉商精神是華商的精髓。習近平總書記2017年6月21日視察山西時再次強調指出，豪商大賈甲天下的晉商，縱橫歐亞九千里、稱雄商界五百年，彰顯的就是開放精神。其作為地域商幫文化精神的內涵標志可以概括為：

官方：明禮誠信節(jié)儉勤奮

精于管理勇于開拓

民間：踏遍千山萬水吃過千辛萬苦

克服千難萬險掙下千金萬銀

學界：精打細算誠信義利

敢為人先不斷進取

酌盈劑虛匯通天下

銀企互助海內首富

習總：誠實守信開拓進取

和衷共濟務實經營

經世濟民

由此可見，誠信是晉商文化的核心和精髓。晉商在激烈的市場競爭實踐中，一直奉行“誠信為本”，長期堅持“信譽第一”，形成了一套體系。第一，在精神信仰上，晉商尊奉關公、篤守誠信，把儒家傳統(tǒng)的“民無信不立”當作經商、治家、做人的基本道德準則；第二，在道德觀念上，晉商主張誠信為本、以義制利；第三，在對待顧客上，晉商堅持“信譽第一”、“顧客至尊”、“服務至上”；第四，在產品質量上，嚴格把好產、運、銷各關，把信譽和質量作為企業(yè)成敗興衰的關鍵；第五，在對待生意伙伴上，誠信互濟、勞資雙贏。

二、晉商的崛起和發(fā)家致富走的是開放之路，靠的是誠實守信、開放進取精神

（一）走出去，謀生計，敢為人先、敢領業(yè)先、敢為天下先，開放精神乃晉商持續(xù)發(fā)展、長久取勝的巨大精神動力和源泉

晉商是明清時期稱雄于國內外商界五百年之久的強大商業(yè)集團。洪武三年（1370年），山西商人抓住明政府實施“開中法”政策機遇，迅速地崛起于國內商界。與此同時，為解決明初中原十室九空、被戰(zhàn)亂破壞的社會經濟和凋敝民生等問題，據《明實錄》統(tǒng)計，政府在洪武、永樂年間從山西洪洞進行了18次官方組織的大移民。于是地狹人稠、人口高達403萬、總數超出河南、河北兩省的山西，成為全國移民的首選集散地。隨后，聚自洪洞大槐樹的山西移民迅速撒開散落在中原各地墾荒力農。這次山西人被動地遷往全國13個省近500個縣區(qū)，其后裔輾轉流布到海外東南亞?！伴_中法”和洪洞大移民，人流與物流、農耕與商貿雙向互動、相輔相成，構成了一幅山西人走出去墾荒種地、經商致富的奮斗創(chuàng)業(yè)全景圖。

明中葉，隨著商品貨幣經濟的發(fā)展，尤其是白銀的廣泛流通使用，晉商以“敢為人先、敢為天下先”的開放胸襟和氣魄，又一次走出山西、邁出娘子關，將商業(yè)市場由黃河流域的北部邊鎮(zhèn)拓展到長江流域和珠江三角洲，史稱“凡是有麻雀的地方就有山西商人”。

進入清代，隨著國內統(tǒng)一市場的形成，蒙古、西北邊疆地區(qū)的開發(fā)，晉商獲得長足發(fā)展。雍正年間率先開拓萬里國際茶葉之路，乾隆年間又開中國糧食期貨貿易之先河，到道光三年更是首創(chuàng)票號，實現了商業(yè)資本向金融資本的飛躍，進入鼎盛階段。晉商成為匯通天下、貨流天下、足跡遍天下、縱橫歐亞數萬里、稱雄商界五百年的強大商業(yè)集團。例如，康熙年間，祁縣、太谷一帶的貧苦農民張杰、王相卿、史大學合伙跑往內蒙做生意，他們自己做夢也沒想到，原來大年初一喝稀粥的三個窮光蛋，靠著給康熙征討葛爾丹做軍需生意，竟然發(fā)展成為“集20省之奇貨裕國通商，步萬里之云程披星戴月”、擁有駱駝7000多頭、員工1萬余人、分號遍布全國各地、國內最大的股份制商貿集團——大盛魁。時隔不久，祁縣喬家堡一名自幼父母雙亡寄養(yǎng)東觀鎮(zhèn)舅家的青年喬貴發(fā)，因不堪舅母的虐待和鄉(xiāng)鄰的諷辱，毅然決然地只身一人闖蕩到口外小村包克圖，憑著驚人的毅力，靠著一雙勤勞的雙手，以拉駱駝、供草料、賣豆芽、磨豆腐起家，滾雪球發(fā)展起“復”字聯號“復盛公”油坊、“復盛西”糧店、菜園、雜貨十幾座作坊，創(chuàng)造了中國城鎮(zhèn)化史上罕見、流傳至今并非神話的“先有復盛公，后有包頭城”奇跡。誰能想到，這位年過四十的大款竟然拒絕多家名門富戶閨秀，娶了一位早年同情自己遭遇、且?guī)е粋€男孩的寡婦；誰又曾想到，這位乾隆年間祁縣一個窮光棍創(chuàng)辦的“賣樹梢”生意，竟然開中國糧食期貨貿易之先河，而且比世界上最早的美國芝加哥糧食期貨貿易早半個世紀。

思想是行動的先導。思想不解放，行動便跟不上。窮則變、變則通，地瘠民貧的山西農民不甘心屈服于自然災害和地理環(huán)境的惡劣，不斷地向天災挑戰(zhàn)、向命運抗爭，走出大山、走出雁門關，跨過黃河和沙漠，勇敢地出去求生存、謀發(fā)展。咸豐五年，晉北大旱，山西人再次走出雁門關，渡過黃河，跨過長城關隘殺虎口、洪門堡，晉中、忻州、雁北一帶數以萬計的農民又進行大規(guī)模的走西口謀生創(chuàng)業(yè)活動。一曲晉蒙陜冀數省家喻戶曉、哀婉凄楚傳唱不衰的民歌《走西口》，正是當年山西人走口外的真實寫照。

晉民走西口和山東人闖關東、江浙閩廣人下南洋一樣展示了人類開拓進取、開放有為的壯舉，構成中國古代此起彼伏、波瀾壯闊、氣勢磅礴的三大民間自發(fā)移民浪潮，極大地推動并影響著中國人口結構性流動和商貿經濟的發(fā)展繁榮。他們的開放意識和商貿活動很快將山西變成了“海內最富”。于是一座座高墻深宅大院在三晉大地拔地而起，一個又一個擁資成百上千萬的著名家族涌現在中國商業(yè)舞臺，一批又一批千百年來背朝黃土面朝天的農民轉型成了腰纏萬貫的商人。金融票號業(yè)的發(fā)達更是給山西留下了“匯通天下”、執(zhí)中國金融業(yè)牛耳的輝煌。

（二）闖市場，謀發(fā)展，變觀念，棄農經商，棄儒從商，不斷開拓商路和發(fā)展空間，成為堪與威尼斯、猶太商人媲美的國際商人

明中期后，全省各地從南到北“民風淳樸、俗尚儉素”“耕讀傳家、勤于稼穡”“專力農耕、少事商賈”“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做官光宗耀祖”的官本位等傳統(tǒng)觀念逐漸向“勇于商賈、婚喪大奢”“挾輕資、走四方十之八九”“商旅輻輳”“蒲坂一州富庶尤甚，商賈爭趨”轉變，大批農民、儒士棄農經商，棄儒從商，商人數量超出前朝數十倍。甚至雍正皇帝給山西巡撫劉於義的奏折也批道“山右積習，重利之義多于重名，子弟俊秀者多入貿易一途，至中才以下方許讀書應試”。

晉商所代表的誠信精神，是晉商文化的靈魂和基石。但明清時期的晉商稱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這就是開放，即原料、市場“兩頭在外”，走出去尋找更廣闊的市場和發(fā)展空間。

海洋是走向開放的通途。早在明末，晉商就將東北的人參和山西的酒棗販運到海外東南亞一帶。在清代中國南方的商幫從海上走出去、闖市場的同時，晉商早就從陸地上走出去了。晉商通過陸路在恰克圖與俄商的貿易，首開中國內陸商幫對外貿易先河。從18世紀30年代至20世紀20年代，晉商在恰克圖維持近200年的貿易壟斷地位。山西票號最盛時期達500多家，不僅遍布全國，而且開到俄國的恰克圖、圣彼得堡、莫斯科，日本的神戶、大阪，朝鮮的仁川以及歐洲大陸。

晉商雖是地域性商幫，但活動范圍及其文化的誕生地不只是山西本土，而是在晉商足跡所至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從陸地到海洋的廣袤土地上，在他們開拓出來的茶葉絲綢之路、糧米藥材之路、皮毛騾馬之路、食鹽絲帛之路、煙堿百貨之路上。山西商人雖在黃河之畔的黃土高原上土生土長，但黃土文化并沒有束縛山西商人的開放進取精神、奮斗創(chuàng)業(yè)意志，更沒有成為山西商人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的包袱。晉商文化是走天下的山西商人數百年間活躍在山西本土以外的地域、吸納融合中外各地所到之處的多元文化元素與本土固有文化相融合而形成的。同時，晉商的企業(yè)管理體制也體現出開放的特質：票號是典型的兩頭在外，所有權與經營權相分離，實行經理負責制等現代企業(yè)的先進理念和管理方式。

晉商的市場是開放型的。他們針對中國南北方地域、物產、資金、儲蓄理念的不同，因地制宜，開拓了北存南放、合作共贏的東南市場。根據北部少數游牧民族畜牧經濟為主、產品單一、現金缺乏、生活需求多元的實際，晉商靈活多樣地采取了以供配需，上門賒貨，茶馬互易，絲綢、棉布與牛羊畜產品交換，為牧民針灸看病等多樣化的服務方式，占領了廣袤的內外蒙古與西北市場。

（三）求轉型，重開拓，謀創(chuàng)新，晉商開放精神的成功實踐和系列創(chuàng)新

晉商不僅具有開放型思維、開放型服務，而且善抓機遇，勇闖市場，敢于引領行業(yè)之先，不斷轉型，敢為天下先。晉商成功實現了四次轉型。第一次：明中葉白銀大量流通，孝宗弘治五年政府實行折色制，原來的納糧換鹽引改為納銀換引后，晉商及時南移，將原以北邊軍鎮(zhèn)糧食市場為主轉向鹽業(yè)經營為主，以全國鹽業(yè)中心市場揚州為基地，進軍長江三角洲和珠江三角洲，迅速把市場范圍由北方邊鎮(zhèn)擴展到全國。第二次：隆慶六年“封貢互市”實現后，明蒙結束了200多年長期干戈不休軍事對峙的沖突時期，蒙漢各族進入互易有無的和平發(fā)展新時期，晉商及時進行北拓，以原來長城邊線的墩堡關市為根基進一步拓展到長城以外的大漠漠北，挺進內外蒙古腹地和中俄邊界地區(qū)。第三次：清前期隨著西北邊疆的開發(fā)和全國統(tǒng)一大市場的形成，晉商在康乾年間隨著軍需貿易西進新疆、西藏、青海、寧夏，在荒蕪人煙的戈壁沙漠伊犁、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喀什等地經營貿易。第四次：太平天國革命爆發(fā)后，晉商一方面收縮江南的商鋪業(yè)務發(fā)展北方市場，另一方面在江南尋找新的商機，票號很快為廣東、福建、浙江、兩湖數省開辦代墊官餉、接濟西北軍需、代辦監(jiān)生捐納，使得晉商票號每股的利潤分紅在光緒年間高達3萬余兩，成為政府的財政金融支柱，創(chuàng)下業(yè)績之最。

晉商的經營管理是開放型、高效益的。他們率先實行兩權分離，敢于明晰企業(yè)產權，他們以開放的氣魄大膽放權經營，讓經理全權負責，東（家）掌（柜）有機合作，有錢的出錢，有心智的經營管理，沒錢的年輕人也可以頂身股。通過放手施展，對業(yè)績突出貢獻巨大的身故后仍給予故身股。這一系列的有效經營管理規(guī)章制度和辦法，充分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激勵著從高管經理層到普通小伙計人人盡心出力、個個竭忠盡智，上下左右一盤棋、齊心開拓謀發(fā)展。他們因地制宜，總號放權、分號大膽開辦、小號擴展業(yè)務，各分號因時而動，經理伙計靈活機動處置商機。他們因人而異，針對性處置人際交往和業(yè)務關系。留學英國的萬榮著名商人李子用接管家族事業(y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改變家規(guī)，將掌柜和員工的持股比例由40%提高到50%，更大地提高了員工的積極性，家族事業(yè)更加欣欣向榮。正是這種“勞資共創(chuàng)”“激勵兼容”的股份經營制度，使晉商在當時條件下最大程度地凝聚了社會力量。

晉商是開拓型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的標桿。晉商首創(chuàng)票號、匯通天下，首闖新疆、西藏，開內地商人經營高原戈壁市場先例。他們率先開辟萬里國際茶道，拓展國內外統(tǒng)一大市場；率先實施銀企互助聯動，破解企業(yè)發(fā)展瓶頸資金斷鏈；率先走出國門、投資海外，為全球經濟（金融）一體化注入生機和活力；率先實施兩權分離、股權激勵，勞資共創(chuàng)，為明晰企業(yè)產權、破解千百年來企業(yè)勞資矛盾糾紛探索出了成功的實踐經驗。具體來講：

一是道光年間實現了產業(yè)資本向金融資本的飛躍，首創(chuàng)票號。票號分為祁、太、平三幫，習稱“西幫”票號，外國人稱票號為“山西銀行”。著名的票號有平遙李家“日升昌”，侯家“蔚字五聯號”，祁縣喬家“大德通”，渠家“三晉源”、“百川通”，太谷“志成信”、“協(xié)成乾”，太原張家“義成謙”等，到清末光緒年間極盛時期，晉商在全國各大中城市、集鎮(zhèn)有570多家分號，形成“匯通天下”的匯兌網絡，并延伸到日本、印度、朝鮮、俄羅斯恰克圖等地，標志著中國民間資本和商業(yè)匯兌發(fā)展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二是晉商率先開拓萬里國際茶道。晉商在恰克圖的商貿活動引起偉大的革命導師馬克思的評論和關注。明末到清，由于地理大發(fā)現和西方海外殖民市場的開拓和掠奪，沿續(xù)千余年的陸上絲綢之路漸趨沉寂，海上絲綢之路時斷時興，但有著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精神的中華民族不斷奮起抗爭，代替海上絲綢之路衰敗的是以山西商人為主體的茶葉之路的興盛。

萬里茶道是“絲綢之路”的延續(xù)。這條茶路發(fā)展于明后期，興盛于清中期，以山西商人為主力，貫通蒙古、俄羅斯、歐洲和中亞各國，途經235個城鎮(zhèn)，總長1.3萬余公里，是繼漢唐宋元“絲綢之路”與“茶馬古道”后又一條連接歐亞大陸、在中外經貿文化交流史上發(fā)揮過重要商業(yè)動脈作用的陸上國際通道。習近平總書記出訪俄羅斯時強調“繼17世紀的‘萬里茶道’之后，中俄油氣管道成為聯通兩國新的世紀動脈”。

300年前，以晉中祁縣一帶為中轉大本營的晉商歷經艱險開辟了從福建武夷山、湖南安化、湖北羊樓洞，途經鄱陽湖、漢口，河南賒旗鎮(zhèn)、洛陽，穿越太行山，過太原、雁門關，出殺虎口、張家口，北上呼和浩特、烏蘭巴托，直抵恰克圖，然后遠銷莫斯科、歐洲的萬里國際茶路。從1692年俄國第一支商隊進北京，到1905年西伯利亞大鐵路通車，恰克圖市場隨著1728年《中俄恰克圖條約》的簽訂，繁榮了整整200多年。這里成為中俄兩國互易有無的重要商貿樞紐，造就了以“晉幫”商人為主、“京津幫”為輔、總人數達50余萬的旅蒙商貿集團，進而拉動了烏里雅蘇臺、科布多，庫倫、歸化、多倫諾爾的開發(fā)和內地殺虎口、張家口、天津、漢口及俄國西伯利亞地區(qū)伊爾庫斯克、上烏金斯克一批城市的發(fā)展。

恰克圖邊貿在清代乾隆中期進入鼎盛時期，每年都有成百上千萬擔的茶葉、瓷器、大黃、絲綢、錦緞、鐵器、棉布、煙酒、糖堿和其他日用百貨從中國內地源源不斷地輸向恰克圖、莫斯科、歐洲，同時從俄商換回各種皮革、畜毛、羔皮、呢絨、麝香、鹿角等。據文獻記載，最早帶著龍票去恰克圖貿易的山西商人是汾陽人。前蘇聯專家加·尼·羅曼諾娃在《遠東俄中經濟關系》中記載：“在19世紀中葉前的恰克圖貿易中，中國方面為山西商人所獨占，俄國方面在貿易中起主要作用的是俄國各中心省份的商人?！鼻】藞D市場的中俄貿易在道光時期（1821—1850）進入空前繁榮階段。俄國各階層的飲茶者與日俱增，大大刺激了茶葉進口量的急劇增長。尤其是西伯利亞一帶，以肉食為主的游牧民族達到了不可一日無茶的地步。

清末民初俄中貿易額統(tǒng)計表（1892—1916）單位：百萬盧布

三是出現了一批集商業(yè)資本與金融資本為一體，銀企互助聯動、多元混業(yè)經營的巨商財團家族。臨汾亢家，靈石王家，榆次常家，祁縣喬家、渠家、何家，平遙李家和侯家，太谷曹家，介休冀家，汾陽牛家，太原張家，襄汾劉家，萬榮李家等都是擁有數千萬兩白銀資產和大量商號、店鋪、票號、宅院的壟斷財團。清代最大的旅蒙晉商大盛魁號稱集22省貨物、擁有上千家分號、上萬名員工、其資產據載可用50兩的銀錠元寶從北京鋪到庫倫（今外蒙古首都烏蘭巴托市）。

四是在實踐中積累創(chuàng)新了一整套用人管理制度、激勵機制和風險防范機制。諸如“密押”、“暗碼”、“股俸制”、“學徒制”、“標期制”、“合伙制”、“頂身股”、“故身股”、“龍門賬”、“預提護本”、“公座厚成”、“旅行支票”、“同業(yè)拆借”、“票據扎差清算”等一系列符合市場經濟規(guī)律和自身發(fā)展需求、有效協(xié)調勞資矛盾的經營管理制度?，F代銀行的許多原理規(guī)制皆肇始于此。

五是晉商拓展了數條重要的聯結國內外商業(yè)貿易的物流通道。晉商通過長途販茶、運銅、售皮毛，相繼開辟了連接毆亞的萬里國際茶葉之路、海上商路張庫大道、晉蒙糧油古道。這數條物流通道既加快了國內人流、物流、資金流、信息流的周轉傳遞，又拓展了國內的市場，將民間私營組織的國際貿易擴展到俄羅斯、日本、中亞、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qū)。

六是帶動了一大批商貿城鎮(zhèn)的發(fā)展和繁榮，推進了城鎮(zhèn)化進程。商業(yè)文明與城鎮(zhèn)化是一對共生相伴體。城鎮(zhèn)是商人之家，商業(yè)文化是城鎮(zhèn)之魂，晉商帶動中小城鎮(zhèn)發(fā)展，促成一批金融、商貿、文化名城、特色集鎮(zhèn)崛起，帶動部分軍事衛(wèi)、所向商業(yè)化、政區(qū)化方向轉變。晉商在長期販運貿易中，促進和帶動了國內外大批城鎮(zhèn)的崛起，在中國封建社會后期國計民生、尤其是商貿流通、推進城鎮(zhèn)化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民間至今盛傳著“先有復字號，后有包頭城”、“先有晉益老，后有西寧城”、“先有曹字號，后有朝陽縣”的說法。晉商在通都大邑京津、漢口、南京、廣州、成都、沈陽、營口等市廣設會館、店鋪、票號；在交通要道、黃河沿岸的內蒙河口、包頭，山西河曲、保德、磧口、孟門軍渡等碼頭集散貨物，有力地促進了國內數十座城鎮(zhèn)的興起和繁榮。

三、晉商的八大創(chuàng)新至今閃耀著智慧的光芒

晉商在長達五百多年的經商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可以說創(chuàng)新是晉商興盛的不竭動力，而且是晉商興盛成功的源泉。體現在八個方面。

（一）誠信經營，兩權分離

晉商在誠信經營的實踐基礎上，認識到明晰企業(yè)產權非常重要，經過反復長期實踐，大膽實行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破解了企業(yè)數百年的明晰產權與經營績效問題。

（二）商業(yè)信用，標期結算

企業(yè)間的三角債、多角債糾紛古來有之。晉商注重商業(yè)信用，通過合伙經營、東家委托授權經理、通過銀行印鑒、密押、暗碼、旅行支票、票據扎差清算、標期結算等規(guī)章制度解決信用和債務問題，有效防范了金融風險。當時沒有工商、稅務審批監(jiān)管部門，尤其是在商號店鋪之間流動資金結算方面按每年春、夏、秋、冬四季訂標，實行標期結算清賬，誰失信頂標違規(guī)者自然淘汰，大家就不和他做生意，從而有效防范了金融債務和風險。

（三）構建金融體系，投資三產物流業(yè)

晉商先后構建錢莊、賬局（同城資金清算）、票號（異地匯兌）、當鋪（城鄉(xiāng)當物支錢）、印局（短期借貸，每逢春夏青黃不接之機發(fā)放印子錢）、銀樓（打造金銀首飾，兼發(fā)行小額錢票），解決城鄉(xiāng)和不同地域的物資流通和資金結算。晉商還利用開辟的茶葉之路、大小西路、海上商路、張庫大道、糧油古道，大量投資三產，通過長途賣糧、販茶、運銅、出售皮毛、交易絲綢，既加快了國內的人流、物流、資金流、信息流的周轉傳遞，又拓展了國內的市場，將民間私營組織的國際貿易擴展到俄羅斯、日本、中亞、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qū)，開現代物流運輸業(yè)的先河。

（四）金融創(chuàng)新、經營期貨

晉商是以店鋪實體起家，但敢于大膽創(chuàng)新嘗試，喬家在包頭創(chuàng)辦了世界上最早的糧食期貨雛形“買樹梢”，比美國芝加哥農產品期貨交易早50年。清代晉中商人在壽陽糧食市場進一步發(fā)展了糧食期貨貿易。祁雋藻在《馬首農言》中將其概括為：“買者不必出錢，賣著不必有米，謂之空斂。因現在之米價，定將來之貴賤，任意增長。此所謂買空賣空?！边@是典型的糧食期貨交易。

（五）股份經營，資金增值

明代晉商在初創(chuàng)起家階段，大多實行的是伙計制，一人出資，眾人合伙經營。到清代晉商股份制日益完善，有銀股（資本）、頂身股（人力股）、故身股（對有重大貢獻的人員死后仍在定期發(fā)股，大德通經理高鈺身后子孫仍享受20年股份分紅），大盛魁創(chuàng)立了東方中國土生土長的股份合作制（資本銀股、人力頂身股、生產技術經營要素股），協(xié)調了千百年難纏的勞資矛盾與糾紛。

（六）海外投資，跨國合作

晉商具有全球的眼光和開放意識，他們大膽走出國門，進行海外投資、開放經營?！吨卸砬】藞D條約》簽訂后，旅蒙商在中俄貿易口岸恰克圖出巨資控股和俄羅斯商人合作開辦遠東商業(yè)銀行，后稱東亞銀行。五口通商后，外資紛紛進入中國，英國匯豐銀行、美國花旗銀行、德國德華銀行、俄羅斯道勝銀行陸續(xù)來華和票號合作。一位在上海的匯豐銀行經理曾說，山西商人信譽極好，合作二十余年從無一位不講信用的山西商人，外國人都把山西人辦的票號稱為山西銀行。

（七）銀企一體，資金高速流通周轉

晉商以實業(yè)起家，靠金融業(yè)輝煌。但并不是單打一，而是實行混業(yè)集團經營、銀企聯動互濟。許多票號把本號的資金貸放于本家商號店鋪，手續(xù)簡便靈活；本家商號賺的利潤又存放于本家票號，資金周轉快，經營效益高，有效破解了現代中小企業(yè)融資難、貸款審批時限長、成本高績效低的難題。其資產經營靈活便捷。

（八）投資公益，帶動城鎮(zhèn)和社會公益福利事業(yè)

商業(yè)文明與城鎮(zhèn)化是一對共生相伴體。城鎮(zhèn)是商人之家，商業(yè)文化是城鎮(zhèn)之魂，晉商的繁榮，推進了城鎮(zhèn)化的進程。他們賺錢后，擔當意識、社會責任感很強，投資修橋、鋪路、建校、蓋廟之舉數不勝數，促成一批金融、商貿、文化名城、特色集鎮(zhèn)崛起，帶動部分軍事衛(wèi)、所向政區(qū)化方向轉變。加之各地地理、物產、工商業(yè)發(fā)展的差異，到明清時形成一批特色城鎮(zhèn)。

四、歷史啟示

基于誠信、敬業(yè)基礎上的開放精神是山西人的一筆寶貴精神財富，在當今轉型發(fā)展中值得后人學習傳承、發(fā)揚光大。

（一）三晉悠久歷史和厚重的文化底蘊增加了晉商的開放自信

山西歷史悠久、文化璀璨，自古就是中原農耕文明與草原游牧文明的連接通道，也曾是“絲綢之路”的東端起點和晉商開拓的萬里國際“茶葉之路”的拓荒地，是中國古代各民族經濟、軍事、文化、藝術交流、碰撞、融合的大舞臺，是東西方文明和中外各種文化交流、交融、交匯的中轉樞紐。悠久的歷史，文化的自信，增加了晉商開放的底氣和自信。

（二）誠信是晉商發(fā)家致富的內生道德根源，但如果沒有開放，人格道德就沒有向外發(fā)展的動力

為了獲取更大的利潤空間、賺取更多的錢就必須誠實守信，只有誠信才能長久致富取勝，才能避免一錘子買賣造成的短期利益和難以持久行為。但光有誠信，缺乏開放進取精神只能守本保富，難以進一步發(fā)展壯大。

（三）山西要解決目前發(fā)展中面臨的困難和問題，關鍵取決于深化改革，激活人才資源，實行全方位開放

從歷史上看，山西經濟在全國位次相對靠前的時期，也是對煤炭路徑依賴相對較小的時期，隨著一煤獨大、一股獨大的形成，結構性矛盾越來越突出，雖曾有過高速增長的十年黃金期，卻難以持續(xù)，甚而在全國的位次后移。

目前，山西省認真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精神，特別是視察山西的重要講話精神，緊緊抓住政治生態(tài)由“亂”轉“治”、經濟發(fā)展由“?！鞭D“興”的有利時機，積極實施“絲綢之路經濟帶”與“京津冀協(xié)同發(fā)展”兩大國家樞紐戰(zhàn)略，以綜改試驗區(qū)為突破，以全方位大開放、大合作為主線，以重大項目為載體，堅持“走出去”和“引進來”，深化山西與沿線國家產業(yè)、產能與文化旅游的合作，同時以“萬里茶道”聯合申遺為契機，加強與歐美、俄羅斯、蒙古、中亞等國家的合作交流，提升晉商的國際影響力，實施東聯、西引、南進、北拓的全方位開放戰(zhàn)略，積極推動品牌產品和優(yōu)勢產業(yè)“走出去”，使山西成為高端裝備制造業(yè)基地、人文旅游休閑地、全國清潔能源生產與技術創(chuàng)新示范引領地，把山西真正打造成能源革命的排頭兵和內陸開放的新高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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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012（2017）03-0074-07

2017-08-25

高春平（1963-），男，山西臨縣人，山西省社科院歷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

（責任編輯 王怡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