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實
李義府仕途高歌猛進(jìn)的顯慶元年(656),《舊唐書·李義府傳》如此記載:有洛州婦人淳于氏,坐奸系于大理,義府聞其姿色,囑大理丞畢正義求為別宅婦,特為雪其罪。卿段寶玄疑其故,遽以狀聞,詔令按其事,正義惶懼自縊而死。侍御史王義方廷奏義府犯狀,因言其初容貌為劉洎、馬周所幸,由此得進(jìn),言詞猥褻。帝怒,出義方為萊州司戶,而不問義府奸濫之罪。
究竟李義府與畢正義之死到底有沒有關(guān)系,從侍御史王義方對李義府的彈劾中似乎可以看出一些蛛絲馬跡。《通鑒》所引王義方的奏詞為:“義府于輦轂之下,擅殺六品寺丞;就云正義自殺,亦由畏義府威,殺身以滅口。如此,則生殺之威,不由上出,漸不可長,請更加勘當(dāng)!”王義方的彈劾文認(rèn)為,不管畢正義的死是否是李義府所為,即便是自殺,也是因為害怕李義府而自殺滅口的。
王義方一方面沒有關(guān)鍵證據(jù),同時對于李義府又采取人身攻擊,言辭污穢,當(dāng)場激怒皇帝,所以不僅李義府一方紋絲未動,他自己反而被貶官外地。
根據(jù)李義府后來的為人,畢正義的案件李義府完全可能有罪,但是因為畢正義自殺,證據(jù)鏈條中斷,缺乏證據(jù)證明李義府犯罪。王義方的彈劾雖然勇氣可嘉,但是人身攻擊太過,讓李義府這個十分可能的罪犯反而成為受害一方。
顯慶三年(658),李義府的仕途遭遇第一次重大挫折,被高宗罷相,貶為普州刺史。歷史書記載到,人們對此歡聲鼓舞,拍手稱快。事情的起因,并不是李義府的貪腐,而是他與另外一個宰相的爭權(quán)斗爭。
杜正倫是原來太子李承乾的東宮官員,在李承乾被廢之后,他也被罷官。高宗重新重用他,讓他與李義府同時擔(dān)任中書令,即中書省的長官。沒有想到,兩個宰相,很快就變成水火不容。高宗以為大臣不能團(tuán)結(jié),“兩責(zé)之”,同時免相,杜正倫為橫州刺史,李義府為普州刺史。誰會想到,李義府貶官不足一年,到了顯慶四年八月,唐高宗“復(fù)召義府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自余官封如故”。李義府沒有任何損失,九個月又官復(fù)原職,重新回到長安執(zhí)掌朝綱。而杜正倫被貶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高宗就是李義府的靠山,這一點誰都看得出來。從李義府的角度看,皇帝對自己如此優(yōu)容,是否應(yīng)該更謹(jǐn)慎呢?我們從后來的情況看,李義府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如同所有的腐敗分子一樣,李義府堅信自己的靠山是牢固的。
李義府與所有的腐敗分子一樣,首先是貪贓。他主管選官,上下其手,大撈特?fù)?。史書記載說李義府十分囂張,百官都害怕他,知道他犯法,也沒有人敢向皇帝匯報。但是,同時又記載到,皇帝知道很多李義府的事,有一次從容地跟李義府說:“聞卿兒子、女婿皆不謹(jǐn)慎,多作罪過,我亦為卿掩覆,未即公言,卿可誡勖,勿令如此。”面對皇帝知情,李義府不是立刻承認(rèn)錯誤,而是認(rèn)為有人背后搗自己的亂,甚至追問皇帝是誰說的。
李義府知道皇帝不高興了,似乎也沒有什么好方法。正在這時,妖人杜元紀(jì)及時出現(xiàn),對李義府說看了你的住宅,發(fā)現(xiàn)有很濃的牢獄氣息。那怎么辦?李義府當(dāng)然萬分著急。杜說:需要兩千萬錢壓勝。李義府于是加緊聚斂金錢。又逢李義府母親去世,李義府放了孝假,在家守孝。凌晨的時候,杜與李義府出城到郊外,觀看星象,連守孝的禮節(jié)都廢了。與妖人往來,觀看星象,在當(dāng)時都是嚴(yán)重的犯法行為,結(jié)果李義府被人告發(fā)了。
就這樣,在李義府重回朝廷當(dāng)宰相四年之后,龍朔三年(663)四月五日,李義府被宣布有罪,流放嶲州。在唐朝,這是僅次于死刑的司法處罰。李義府的兒子女婿,因為參與他的貪贓行動,最后和他一起發(fā)配惡地。李義府流放嶲州,兒子李洽、李洋和女婿柳元貞流放廷州,另一兒子劉津流放振州?!叭蛹靶鲇葍此粒葦?,人以為誅‘四兇?!?/p>
李義府不是沒有靠山,還有比唐高宗這樣的靠山更強(qiáng)有力的嗎?最后,李義府自毀長城,終于導(dǎo)致靠山崩塌。放任自己的惡性膨脹,即使有皇帝做靠山,也一樣會遭遇這樣悲慘的下場,甚至千年以后還難脫罵名。
人生在世,總是需要資源的。生活資源保證生存,技能、文化,一方面是獲得生活資源的手段,一方面可以成長為人生的信條,上升為精神力量。道德的堅守,其實就是一種精神力量。見利思義,是孔子以來中國人的古老人生信條,是一種具體的道德觀念展現(xiàn),很多人生的悲劇,就是沒有經(jīng)受住這個信條的考驗。所謂政治靠山,對于官場中人而言,是一種寶貴的資源,但是同樣有取之有道的問題。在政治斗爭中站穩(wěn)立場,選對路線是一個方面,最終是否見利忘義還是會成為人生成敗的基本要素。就李義府和唐高宗而言,是高宗放棄了李義府,還是李義府放棄了自己呢?
古往今來,這樣的教訓(xùn)是已經(jīng)很多還是不夠多呢?為什么仍不乏李義府的前仆后繼者呢?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