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賁
決瀾社與上海美專
○陳 賁
龐薰琴在《決瀾社小史》中記載了關于決瀾社確切的成立經過。1931年9月23日,決瀾社召開第一次會議,參會者共5人,組成了決瀾社基本的人員構成框架:陳澄波、周多、曾志良、倪貽德和龐薰琴。此次會議還決定了兩項事務,第一是定名,即正式確定決瀾社的名字;第二是籌備展覽,即決定于1932年1月1日在上海舉辦決瀾社成立的第一次畫展。①決瀾社的特殊性就在于其人員的組成多來源于上海美專的學生及教師,所以也造成了決瀾社與上海美專藝術觀念的相似性,但是由于其社會化的組織形式,使其觀念形態(tài)更開放也更無所拘束,且決瀾社的活動主要集中在舉辦展覽,在藝術觀念和活動形式兩方面都脫離了實際的社會現狀,導致其僅存活四年的命運。本文主要從決瀾社與上海美專的關系層面出發(fā)展開討論。
決瀾社成員中,在上海美專學習過的有倪貽德、段平佑、梁錫鴻、劉獅、丘堤、陽太陽、楊秋人、張弦、周多,在上海美專執(zhí)教的有龐薰琴、倪貽德、王濟遠(西畫科主任)、劉獅(雕塑系主任)、丘堤(研究所研究員)、張弦。
決瀾社成員主要留學情況:
通過教育背景和執(zhí)教背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兩點,一是決瀾社成員與上海美專的關系——決瀾社基本由上海美專的學生和教師組成,所以也不難發(fā)現,決瀾社是上海美專教育理念在校外的一個集中展示,通過其后的成立宣言和展覽風格,可以看出,校外的決瀾社藝術風格更為開放和多樣。二是決瀾社成員均有留學背景,且留學院校主要集中在日本和法國,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日本作為亞洲現代藝術發(fā)展的核心,法國作為歐洲現代藝術發(fā)展的核心,這批成員在日本和法國受到的影響和學習的重點必然集中在現代藝術上,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回國后組團合辦有強烈現代藝術主張的決瀾社也就水到渠成了。
在此,我們是否可以由此猜測,上海美專作為中國早期的藝術院校,很明確自己的教育使命,所以在院校內部仍然堅持著當時較為主流的藝術思潮和藝術觀念。但是,作為校外的社會組織則在藝術表現和藝術追求上有很大的自由度,在以上海美專作為主流陣地后,他們更希望建立一個不受體制約束和限制的自由機構,這里傳達出的才是他們真正所要表達的話語本意。
劉海粟在《創(chuàng)立上海圖畫美術院宣言》中提出上海美專的辦學宗旨為:“第一,我們要發(fā)展東方固有的藝術,研究西方藝術的蘊奧;第二,我們要在極殘酷無情、干燥枯寂的社會里盡宣傳藝術的責任……”②
“決瀾社”于1932年10月9日發(fā)表了成立宣言。該宣言大致包括五點主張,第一,我們現代的藝術界太過于沉寂,缺少有現代精神和思維的藝術家、藝術主張、藝術作品,所以當下中國藝術界急需注入西方現代藝術的新鮮血液;第二,決瀾社的繪畫宗旨是反對繪畫對自然的模仿,反對繪畫簡單的形式主義重復,而是要追求繪畫的核心本體語言,即表現繪畫的內在精神性;第三,決瀾社崇尚藝術的自由,希望中國藝術如西方現代主義藝術一般充滿純粹的造型性,而不是以藝術為社會服務為目的;第四,否定一切舊的藝術形式和色彩,力求以新式的技法語言表現新時代的精神;第五,20世紀以來,野獸派、立體派、達達主義與超現實主義為歐洲畫壇帶來了嶄新的氣象,這種氣象也應該適時傳播到中國畫壇。③
通過上海美專的辦學宗旨和決瀾社的成立宣言比較,還是很能看出差別的,上海美專辦學宗旨第一條就強調要“中體西用”,即以中國固有的藝術傳統(tǒng)為根本,以西方現代藝術的理念和技法為參照,很顯然,上海美專并沒有放棄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學習,但也著力研究和學習西方現代藝術;就第二條辦學宗旨來看,上海美專還是比較注重藝術對社會的作用,他們希望以藝術作為一種有形的手段來與現實生活中民眾的煩苦和社會的干枯作斗爭。作為初成立的上海美專,在20世紀初期的大環(huán)境中,學校所承擔的社會責任在上海美專的辦學宗旨中有相當清晰的認識。所以,在為藝術而藝術和為社會而藝術的選擇中,他們并沒有盲目地倒向前者,而是以期“能夠驚覺一般人的睡夢”。
而在決瀾社的成立宣言中,則很鮮明地強調了繪畫不是宗教和文學的說明者和代言人,繪畫必須發(fā)揮其本體的真實性,要用純粹的造型自由地表現世界,認為中國20世紀的藝壇,也應該呈現出如西方野獸派、立體派和超現實主義一樣的新興氣象。這一有著鮮明傾向性的宣言,明確地強調了他們急于在中國建立一種與西方現代藝術相同的觀念和敘事方式,所以,他們急于否定在此之前建立起來的被他們認為是陳舊的藝術傳統(tǒng)。同時,這一成立宣言也點出了決瀾社的藝術核心訴求——為藝術而藝術,他們所要建立的是“自由地,綜合地構成純造型的世界”,這一藝術世界不為說明、不為表達,不被任何形式所束縛。所以,在決瀾社舉辦的第一場展覽中,就很明顯地呈現出這種對傳統(tǒng)藝術的否定和對西方新興氣象的渴求。
對決瀾社的第一次展覽,倪貽德曾撰文對參展畫家進行逐一評論。龐薰琴的畫風呈現出多種多樣,巴黎時下流行的各種繪畫風格,他都在進行嘗試,平涂與線條、寫實與裝飾、變形與抽象都能駕馭;周多主要學習莫迪利安尼風的變形人體畫;段平右在畢加索和特朗之間找到了合適的平衡點;楊秋人和陽太陽在保持了中國南方特有的明快色彩感覺的同時,也在嘗試畢加索和契里柯的新形式;張弦從最初臨摹德加和塞尚,轉入到迷戀馬蒂斯和特朗。④
通過倪貽德對畫展的評論,似乎看到了一大波西方立體主義、野獸主義繪畫風格來襲,莫迪利安尼、畢加索、特朗、德加、塞尚、馬蒂斯等是他們主要的崇拜對象,由此決瀾社成員在不遺余力地拋棄中國舊的形式、舊的色彩和所謂低級的技巧。他們不但在形式上追求西方現代藝術的表達樣式,在思想觀念上也在極力模仿,不為表現當下的社會,不為人民發(fā)聲,而是致力于表現各自內心的情緒和感覺。當然,這一表達方式和表現風格可以為中國現代藝術注入新鮮的血液,但是在20世紀初期的中國社會和藝術環(huán)境中,他們并沒有真正的意識到藝術和社會的關系,這種過于純粹的藝術觀念并沒有成熟的生存土壤,因此造成了決瀾社僅存在四年就解散的結局。
當然,在此比較上海美專和決瀾社的成立宣言,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兩者的性質存在根本差別。上海美專作為藝術院校,必然承擔著學校教書育人的作用,所以從根本上決定了它不可能僅有純粹的藝術表達的功能;決瀾社作為社會組織,它的關注點集中在單純的藝術創(chuàng)作上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兩者相比,無所謂孰輕孰重,但是由于人員的高度重復性,必然就產生了比較的可能性。
劉海粟、王濟遠、傅雷、龐薰琴、倪貽德、李寶泉等是摩社的主要發(fā)起人,同時他們還是上海美專的教授。也可以說,摩社和其編輯出版的《藝術旬刊》是由上海美專組織發(fā)起和創(chuàng)辦,《藝術旬刊》也自然而然成了上海美術??茖W校的??椭饕难哉撽嚨?。
同時,倪貽德、龐薰琴、傅雷、王濟遠、周多、段平右等人既是摩社的成員,又是決瀾社的部分成員,摩社、上海美專和決瀾社在成員組織上在此出現了重疊,“起意辦刊到結社,是決瀾社非常明晰的誕生路線,這條路線只不過借了一個‘殼’,盡管這個‘殼’是摩社”⑤。這句話很鮮明地點名了決瀾社和《藝術旬刊》及摩社的關系,所以,與其說《藝術旬刊》是上海美專的主要言論陣地,不如說是決瀾社借助摩社的外殼以實現自己言論自由的陣地更為確切。
對于創(chuàng)辦刊物,倪貽德也曾在1936年《決瀾社一群》一文中有所記載,“中國的藝術運動至少也已有了十多年,但是到現存,關于藝術的刊物卻一本也沒有看見。這已經夠顯出中國藝術界的空虛了”⑥。顯然,在藝術運動這十幾年間,藝術刊物作為藝術界的喉舌,已經被許多有志之士所關注,已經發(fā)展了十幾年的藝術運動卻沒有相關的藝術刊物的記載和發(fā)聲,確實是“夠顯出中國藝術界的空虛”。但是,《藝術旬刊》,從1932年9月到1933年,歷時不到兩年,前后出刊總計14期,1932年出刊12期,1933年出刊僅2期,就結束了其短暫的刊行生涯。如倪貽德所言,中國藝術運動都開始了十幾年,藝術刊物卻遲遲不曾出現,所以1932年和1933年的《藝術旬刊》只短暫運行14期就停刊,其中也存在中國藝術界操辦藝術刊物經驗匱乏的問題。但是主要問題是,從《藝術旬刊》的目錄中可以看出這本期刊的基本基調——完全西方現代藝術觀點和藝術作品的合集,在20世紀30年代,饒是藝術風氣較為開放的上海,也不能全然接受完全西化的西方現代藝術,這也是決瀾社及《藝術旬刊》短暫生命力的癥結所在。
決瀾社和《藝術旬刊》確實為當時的中國藝術界吹進了猛烈的西方現代藝術之風,以決瀾社和《藝術旬刊》為基地,中國早期的現代藝術得以發(fā)跡,對于決瀾社在20世紀早期對中國現代藝術產生的影響是不容置疑的,因此才有決瀾社在今天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地位。但是,就其后決瀾社的發(fā)展來看,決瀾社存在的時期和宗旨卻成了它舉步維艱的主要原因。反之,這一特殊的時期也成就了決瀾社。試想決瀾社也遵循傳統(tǒng)的中國藝術構成格局進行發(fā)展,或許可能有寬松的存在環(huán)境和存在時間,但是在20世紀早期,如若缺少決瀾社這般的對西方現代藝術的討論和傳播,中國其后的現代藝術發(fā)展就不會順利地開啟“85美術新潮”和當代藝術的篇章,也就難以形成現在的藝術多元化發(fā)展的局面。
(作者單位:貴州美術研究院貴州大學美術學院)
①龐薰琴《決瀾社小史》[J],《藝術旬刊》,1932年第1卷第5期。
②劉海粟《創(chuàng)立上海圖畫美術院宣言》[A],《劉海粟藝術文選》[C],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年版,第16頁。
③決瀾社第一次展覽會特載《決瀾社宣言》[J],《藝術旬刊》,1932年第1卷第5期。
④孫瑜《三十年代上?,F代藝術》[J],《藝術世界》,1998年第1期,第38頁。
⑤臧杰《民國美術先鋒》[M],北京: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年版。
⑥莊蕾《〈藝術旬刊〉研究》[D],華東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