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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氿岸邊的那條街

        2017-11-17 20:36:36沈毅玲
        雨花 2017年11期

        沈毅玲

        那是游子精神的源頭,譬如邊城之于沈從文,高密之于莫言,鼓浪嶼之于舒婷。不管你享譽全球還是籍籍無名,總有一個地方,一次次在你午夜夢回時,赫然在目,清晰如昨,讓你思緒萬千而又柔腸百結(jié)。

        微如芥子,也成世界。草民如我,同樣有七情六欲。太湖明珠宜興是我的胞衣之地,作為家鄉(xiāng)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宜城,地處滬、寧、杭交匯的三角地帶,境內(nèi)武宜、蕪申運河如長長的水袖,錫宜、寧杭高速公路上,車流如光帶般呼嘯而過。站在鐘樓上,南眺群山蜿蜒,北望一馬平川,東西兩氿相依,山水如畫,草木靈動。

        未曾遠離,思念已起。而宜城最讓我思緒萬千又柔腸百結(jié)的,則是團氿岸邊的那條街。

        解放西路,不足一里,宜興人卻習慣稱其為西大街。西大街東牽蛟橋商業(yè)地,西壤團氿風景區(qū)。向東,紅塵阡陌,世事繁華;向西,煙波浩渺,世外桃源。小城短街,卻是雅俗共賞,包羅萬象。只是,曾經(jīng)的絕代芳華已杳然無跡。

        據(jù)《宜城鎮(zhèn)志》載,蛟橋又稱長橋,古稱陽羨木橋,宋元豐四年(1081年)重建石拱橋,蘇東坡書寫的“晉征西將軍周孝侯斬蛟之橋”12字石碑矗立于橋南堍?!扒屣L徐來,水波不興,妙墨尚留蘇學士;行人安穩(wěn),布帆無恙,神威猶仰晉將軍。”千百年來,周處的忠勇、高潔,激勵著宜興的子民;蘇軾的恬淡、從容,躍動著生命的自由韻律,濡潤著淳厚、堅韌的鄉(xiāng)風。舊時的蛟橋形似彩虹,河水清澈見底,中秋明月似鏡。吳冠中的水墨畫《兒時的蛟橋》,徐如升的油畫《蛟橋夜月》,道盡文人墨客、離家游子的鄉(xiāng)愁。自1911年始,宜城便形成了圍繞蛟橋東、西、南、北四條大街為中心的鬧市區(qū)。西大街則是從蛟橋北堍西拐,牽手西橫街,匯接烈士塔路,一路向西,直通團氿東岸的烈士陵園。舊時曾稱雪升巷,幾經(jīng)擴建,上演著這座江南小城尋常巷陌斑斕多姿的生活圖景。

        時光回溯到上世紀60年代初,兩個以優(yōu)異成績從電校畢業(yè)的年輕人本以為讀書能改變命運,卻體會了畢業(yè)即失業(yè)的痛楚,無奈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在風起云涌的歷史和命運的長河里,人如微蟻,隨波逐流。

        這兩位年輕人,便是我的父親和母親。同病相憐的他們,惺惺相惜、相互支撐,走過了無比艱難的二十年。上世紀70年代末,國家提出尊重知識尊重人才,認真落實知識分子的政策,福音迅速傳遍大江南北。1983年接到通知時,因幸福來得太突然,淚水在父母面黃肌瘦的臉龐上長流不止。母親說,“走路一直在飄,總怕夢醒?!?/p>

        四年后,父母所在的電力單位給他們安排了一套位于西大街的房子,顛沛流離的一家子終于有了一個溫暖處所。那時的西大街,還在舊城改造的娘胎里忍受著宮縮的陣痛,擴建中的道路泥濘不堪,坑洼不平。周圍鄰居怨聲載道,父母卻說,“很好了,太好了,比水田爛泥強太多了?!币患椅蹇诿刻於寂d高采烈,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沙,外出讀書和工作。

        我去外地求學時,西大街已步入了城市建設(shè)的快車道。每次假期歸來,幾乎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幢幢大樓拔節(jié)而起,一家家商戶欣然入駐。城市宛如一位神通廣大的魔術(shù)師,點石成金。整修過的西大街齊整寬闊、時尚大氣,成為宜興首屈一指的風水寶地,商圈焦點。交通銀行、農(nóng)業(yè)銀行、中國銀行三行鼎立,組成金融重地。蛟橋商場、天樂商場和天樂飯店延續(xù)著蛟橋源遠流長的繁華熱鬧。煙草局、外經(jīng)委鎮(zhèn)守東西兩端。最大的櫻花歌舞廳,釋放著小城青年的青春激情。宜城第一家咖啡屋——蘇格拉底,在暗夜里驚艷綻放,低回的音樂,氤氳的芬芳,清純又媚惑,喚醒了小城人久違的浪漫情懷。我與閨蜜好奇地走進了生命里的第一間咖啡屋,結(jié)果徹夜未眠。

        西大街像個不老的少年派,雖然兩鬢被風霜染白,但心一點不老,總是走在時尚、現(xiàn)代生活的前沿。

        每逢重大的慶典活動,西大街總是首選寶地。那些日子,西大街如同受寵的新婦,被包裝得花團錦簇。商家潮水般涌入,設(shè)攤布陣,琳瑯滿目而又井然有序,歡樂充塞著每一個角落。元宵節(jié)這一天,舞獅隊、腰鼓隊、燈籠隊繞城行演,如河流歡騰,兩岸百姓擊節(jié)歡歌;夜幕披掛下來,盞盞花燈在西大街次第開放,忽如一夜春風來,人流燈海匯聚。每每讀到“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這句古詩時,即使身處異地他鄉(xiāng),腦海里也會浮現(xiàn)出西大街的光影。

        植于西大街上的兩行法國梧桐歷經(jīng)滄桑,依然充滿活力,別有情致。春如綠冠,層巒疊翠;夏如巨傘,濃蔭清涼。立秋后,黃葉漫卷,鋪天蓋地,蔚為壯觀。

        陽臺是母親的瞭望臺,特別是姐姐出嫁后,目送和迎盼成為她的習慣。每次回家,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總能看到她翹首以待的身影。一看到我們,凝滯的身影立刻雀躍起來。

        那時的白天是喧騰的,夜是安靜的。一家子最喜歡到陽臺上看風景,團氿四季風光盡收眼底。氿岸是清幽靜謐的烈士陵園,氿里魚網(wǎng)交錯,常見漁民搖著小船,搖向漸漸西沉的落日,搖向蒼茫一色的天際盡頭……四季更迭,宛如吳冠中筆下的一幅幅江南水墨畫。

        一幀照片里,15歲的我站在陽臺上,嬰兒肥的臉上青春飛揚。背景是一幢搭滿了腳手架,正在拔地而起的大樓。若干年后,從這幢銀行大樓里走出一位溫潤如玉的男子,牽起了我的手。后來,這幢大樓因無法承載銀行飛速增長的業(yè)務,便作為城西支行的駐地存在了。同樣,原駐西大街的交行、農(nóng)行也迅猛壯大,喬遷別址。華地、新東方等現(xiàn)代商業(yè)新寵矗立鬧市,咖啡一條街沿氿濱大道展開,白云、神話等娛樂城在宜城遍地開花。

        西大街之外的世界,風云變幻。

        團氿風景區(qū)滋養(yǎng)、呵護著城西的子民,東氿新城的建設(shè)則更臻成熟。那只城市的魔術(shù)手再度發(fā)力,出神入化。如臨3D影院,城東幻影,瞬息萬變。集大劇院、科技館、博物館、圖書館、美術(shù)館于一體的文化中心在東氿核心區(qū)絢麗綻放?!傲鶛M四縱”主干道一路一景構(gòu)建出園林式的現(xiàn)代時尚新城。江南水鄉(xiāng)典范——東氿風景區(qū)引山入水的美麗面紗徐徐展開,驚艷了長江三角洲的眼眸。

        陽羨子民成為城東的新貴。不知不覺中,西大街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我們在西大街的房子早已拆遷,一個五口之家變成了四個小家,十幾口人。

        西大街真的太小了,太舊了,再也裝不下小城的富裕和歡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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