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梅 (南昌大學，江西 南昌 330031)

南京大屠殺的研究在歷史學領域已經取得了豐碩成果，在文學領域的研究卻相對薄弱。近年來，由于日本右翼分子企圖抹殺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歷史事件，扭曲事實真相，以掩蓋日軍犯下的滔天罪行，日本方面不僅不承認南京大屠殺的事實，而且，日本在教科書中有意掩飾關于大屠殺的史實。這種企圖希望通過時間推移而使世界集體遺忘自己罪行的做法是不得人心的。日本方面拒不承認歷史真相的言行更引起了華夏兒女對南京大屠殺事件的重視。

文學作為文化力量的一種，具有傳播、教化、娛樂等功能，作家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作才華將南京大屠殺史實以文學形式展現(xiàn)，使得真實性的故事具備了文學的審美功能，促進了史實傳播。筆者認為，三位華人筆下的南京大屠殺敘事主要包含以下三個方面的主旨。

一、以文學書寫推進史實傳播

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的家?！雹僬Z言在人類社會活動中有重要意義，是一個人的身份象征之一。華裔作家哈金和張純如選擇用英語進行南京大屠殺題材的創(chuàng)作，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這些作品潛在的理想讀者為西方人。英語是第一語言的讀者更傾向于閱讀英文著作。英語創(chuàng)作不僅使他們的著作在美國等西方國家擁有廣泛的圖書市場，保持自己的創(chuàng)作生命，而且，這對于中國文化、藝術等的傳播也具有積極的影響。

“國際傳播是維護歷史真相的重要手段?！雹谟⒄Z版南京大屠殺題材的創(chuàng)作更好地實現(xiàn)了國際傳播的目的，促進了南京大屠殺史實在西方國家的傳播。張純如所著的《南京大屠殺》是第一本介紹南京大屠殺史實的英文版著作。哈金的《南京安魂曲》也取材于1937年發(fā)生的南京大屠殺，他用冷靜的語言理性審視了戰(zhàn)爭下的受害方、加害方和第三方在生死面前體現(xiàn)出的復雜人性?！赌暇┌不昵贰叭珪鴨柺乐两癫坏綆讉€月，一共印了三版，這說明了讀者還是買賬的”③。《南京大屠殺》1997年在美國出版，不久即進入《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且達三個月之久，英文報紙、中文媒體都做了報道，掀起一股浪潮。

《南京安魂曲》《南京大屠殺》的多次出版和廣泛報道印證了良好的史實傳播效應，這有效地改變了世界人民對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了解和認識。

華人作家在異國他鄉(xiāng)生活若干年后來反觀中國屈辱的歷史時所持的視角也是我們需要思考的。他們花費巨大的精力和心血在異國他鄉(xiāng)呈現(xiàn)已經遠去的中國歷史的動力又是什么？有什么意義？

維護國家榮譽是華夏兒女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作為文字工作者，將發(fā)生在自己同胞身上的屈辱歷史記錄下來，并以此來對抗來自加害者的侮辱，這成為他們寫作的最大動力。奧斯維辛集中營的故事為世人所知，可是南京大屠殺事件卻成為即將淹沒的歷史。隨著遭遇南京大屠殺事件的一代人的逐漸逝去，作為年輕一代的子孫在和平環(huán)境下，不少人對這段歷史也不甚了解，西方國家對這段歷史更不清楚。這種境況更引起我們的重視，激勵著作家們以筆為武來揭示南京大屠殺的真相，為受害者爭取精神上的慰藉和物質上的賠償。

這些文本之所以在西方國家達到如此良好的傳播效果，雖有在語言上便于閱讀的優(yōu)勢，其端正的創(chuàng)作目的也是人們易于接受的因素之一。

張純如曾向她的母親表示，“作為一名作家，我要將這些遇難者從遺忘中拯救出來，替那些喑啞無言者呼號”④。張盈盈也表達了女兒的創(chuàng)作目的：“由于戰(zhàn)后日本從未對自己在二戰(zhàn)中的罪行真正地道歉過，所以這本書的最終目的是呼吁日本真誠地反省，力促日本對受害國家的人民道歉及賠償?！雹?/p>

哈金表示：“我的重點很簡單，就是把事情講清楚，這些記憶不能那么模模糊糊的，而我要從頭到尾講一個完整的故事，就是這種很原始的動機?！雹弈暇┐笸罋⒅?，死去的受難者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悼念和賠償，反而被遺忘和否認，這是對逝去同胞和國家尊嚴的極大凌辱。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日方的掩飾，南京大屠殺事件即將被世人遺忘，為此，作家們展開與遺忘的抗爭、與日方狡辯的斗爭?！昂竽暇┐笸罋ⅰ睍r代依然給中國人帶來巨大的精神傷害。如果日本不能像德國那樣認識到自身的罪行，那么類似的災難有可能再次發(fā)生，日本也不會得到世界人民的認同。因此，我們必須團結一致促進南京大屠殺史實的國際傳播，讓歷史不再重蹈覆轍。

從《南京安魂曲》《南京大屠殺》的多次出版可以看到由此而展開的史實傳播效應良好，這有效地改變了西方世界對南京大屠殺這一歷史事件的認識，達到了以文化力量推進史實傳播的效果。

二、以超越國界的情懷對抗殘酷的戰(zhàn)爭

三位華人作家回望中國歷史，花費精力和時間以超越民族仇恨的心態(tài)審視這段歷史，除了因為他們內心強烈的維護祖國及人民的責任感之外，還體現(xiàn)了他們對祖國的關切，對世界安定的希冀。

張純如通過查找、閱讀大量史料，親自訪問當年的遇害者及遇害者親屬著就《南京大屠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被遺忘的大浩劫》。由于祖輩、父輩均經歷過南京大屠殺時代，張純如從小便熟諳戰(zhàn)時的中國故事。1937年發(fā)生的歷史事件于1997年以英文文字重新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作為后輩，年輕的張純如在資料有限的情況下能夠深入研究下去，由此可見其對同胞不幸遭遇的憤慨、為他們伸張正義的決心和愛心。最終，張純如的這些工作使得南京大屠殺史實的傳播取得巨大進展。

她以“通往南京之路”為第一章，以一系列問題“為什么日本士兵的行為竟然完全脫離人類基本的行為規(guī)范？為什么日本軍官允許甚至鼓勵這種失控行為的發(fā)生？……”⑦為敘述的起點，引起了我們對戰(zhàn)爭背后人性和人類文明的思考。與日軍獸行形成對比的是第三方國家的工作人員。張純如專門設立一章(第五章)分別講述了德國商人約翰·拉貝、外科醫(yī)生羅伯特·威爾遜、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教育系主任和院長威廉明娜·魏特琳在戰(zhàn)時南京為拯救更多難民所表現(xiàn)出的勇氣。他們之所以有如此令人無法想象的壯舉，就在于他們心中有超越于民族、國界的宗教情懷和對生命的尊重和愛護。在這場劫難中，人性的惡與善形成鮮明的對比。

哈金參照史實細節(jié)所著的《南京安魂曲》屬于文學性較強的長篇小說，震撼力較大。作者理性的語言敘述加上絲絲入扣的故事情節(jié)，像醫(yī)生手中的一把解剖刀一樣穩(wěn)穩(wěn)地解剖了復雜的人性。

作者以“本順總算開口說話了”⑧為整個故事的開頭，總體給人一種沉重的敘述氛圍和言說困境。通過大家的鼓勵、寬慰和關愛，本順的精神才逐漸恢復，以講述自己的生死經歷。故事以一個名叫“本順”的孩子的口吻來敘述自己的戰(zhàn)爭遭遇，使人更容易體會到日軍的窮兇極惡，日軍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的殘酷使人不寒而栗。

作者將敘述的焦點放在以魏特琳院長為首的金陵學院，以此展開中國人、日本軍、第三方在戰(zhàn)爭背景下的精神面貌。以金陵女子學院工作人員的營救活動影射了發(fā)生在南京的慘劇。在這場暴行中，不僅有殘殺、恥辱與犧牲，還有人性善惡的對比，以及戰(zhàn)后受害者身心的陣痛。《南京安魂曲》主要以營救人員的活動范圍和視野展現(xiàn)，細致地再現(xiàn)了日軍慘無人道的滔天罪行。故事主人公魏特琳院長以自己的仁愛之心，無私救助災難中的婦女和兒童，她幾次受到日軍的威脅，面臨生命危險。但每當她想到苦難深重的中國人民和喪失人性的日軍暴行之時，她便不顧自己安危，毅然為保護難民奔走。小說結尾給人以巨大的悲痛，為國家，為死去的同胞，為親人。這些浴火重生的人在浩劫之后仍然承受著由此帶來的命運慘劇。

嚴歌苓的《金陵十三釵》以“我姨媽書娟是被自己的初潮驚醒的，而不是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外的炮火聲”⑨展開，隱喻了女性在戰(zhàn)爭背景下的悲劇命運。小說有兩條線索：一是姨媽書娟與玉墨之間的個人家仇，一是教堂內女學生與妓女的自救與他救，整個故事演繹了人性在家仇與國恨之間的升華。作者把故事的焦點放在教堂里一群女學生和妓女之間的紛爭中，而在這女學生、妓女和中國軍人及教堂工作人員中，作者又為我們設立了領袖——英格曼神父和阿多那多神父，這兩位神父所代表的是超越國家、民族意識的宗教情懷。文章以13位妓女的自我犧牲換取女孩子們的重生為敘述的終結。這些靈魂圣潔的妓女懷揣暗器——牛排刀、水果刀、發(fā)釵，希望臨死之前為民族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同時，阿多那多的心理活動——“女孩們有救了，但他同時又覺得自己的釋然太歹毒，太罪過。盡管是些下九流的賤命，也絕不該做替罪羔羊”⑩，無疑增加了我們對這群女子的愧疚和敬仰。

三位作者均描寫了第三方國家的傳教士、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人員在戰(zhàn)爭面前所具有的超越世俗狹隘的情懷。這種高尚的博愛情懷贏得了全世界人的贊同。由此，作家們也為我們提出了對抗戰(zhàn)爭的精神，即全世界人民必須團結一致，懷著超越民族、國家觀念的大局意識才能贏得最后的勝利。

三、以文化制約維護世界和平

人類走向文明的重要特征是擁有屬于自己的文化，文化制約既包括法律，也包括道德。一個國家有秩序的社會生活需要法律與道德的制約。同樣，世界的和平發(fā)展也需要道德倫理的維護，道德倫理作為文化的一種，對人的言行的指導起著重大作用。如果日軍面對中方依然保持著人應該有的道德，也許就不會有殘酷的戰(zhàn)爭，更不會做出種種慘不忍睹的惡行。

匈牙利作家凱爾泰斯·伊姆雷根據(jù)自己在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經歷而著就《無命運的人生》，并因此而斬獲2002年諾貝爾文學獎。他在受獎詞中提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動力：“我的家族史概括了這個國家當代的辛酸。但這讓我學會的不僅僅是悲痛辛酸，更多的是不可估量的道德潛力……如果大屠殺至今已不可避免地形成了一種文化，那它的目的肯定是凈化——讓這無可挽回的現(xiàn)實通過心靈的力量修復?！薄拔抑孕钠谕业淖髌纺茉趯戆l(fā)揮有益的作用……我思考的更多的是未來，而非過去?！睆埣內缭凇赌暇┐笸罋ⅰ诙问澜绱髴?zhàn)中被遺忘的大浩劫》的前言中說：“本書要探討的是文化的力量，這種力量既可以剝去人之為人的社會束約的單薄外衣，使人變成魔鬼，又可以強化社會規(guī)范對人的約束。”這些都表明了作者希望通過創(chuàng)作這種文化形式來讓更多人，包括加害者深刻地領悟到戰(zhàn)爭的殘酷，以達到心靈凈化的目的。作家們再次為我們敲響了警鐘，規(guī)避文化使人變成魔鬼的力量，發(fā)揮文化制約的力量，使人類走向更加文明的未來。

[基金項目]本文系南昌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實踐項目“新移民文學研究”(項目編號：cx2015096)，級別：校級。

注釋：

① [德]海德格爾：《關于人道主義的書信》，熊偉譯，孫周興主編：《海德格爾選集》，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版，第358頁。

② 辛潔：《張純如與南京大屠殺的國際傳播》，國際關系學院，2015年。

③⑥ 單德興、[美]哈金：《戰(zhàn)爭下的文學——哈金與單德興對談》，華文文學，2012年第4期。

④⑤ 張盈盈：《寫作〈張純如：無法忘卻歷史的女子〉的經驗》，現(xiàn)代傳記研究，2014年第1期。

⑧ [美]哈金：《南京安魂曲》，季思聰譯，江蘇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2頁。

⑨⑩ [美]嚴歌苓：《金陵十三釵》，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頁，第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