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華

(內蒙古農業(yè)大學，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9)

回顧世界電影史，20世紀90年代之前幾乎沒有一部以女性為主角或是展現女性內心世界的電影，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基本上都是以銀幕花瓶的形象出現的。直到20世紀90年代，在西方女權主義運動浪潮的影響下，才開始出現以女性為主人公的電影作品，如《末日狂花》《鋼琴課》《男孩別哭》等，這類影片為觀眾呈現了更加復雜而有深度的女性角色，給世界影壇帶來了極大的視覺沖擊力與情感震撼力。而《男孩別哭》更是受當時盛行于美國的激進女性主義思潮影響，展現了女性意識覺醒的女主人公的悲劇命運，揭示了男權統(tǒng)治社會中覺醒的女性生存的壓抑與抗爭的艱難。承繼著導演金伯莉·皮爾斯對女性命運深切關注與訴求的《男孩別哭》推出后立即獲得了極高的贊譽，不僅被譽為近年來最值得銘記的導演處女作之一，還獲得了金球獎和奧斯卡獎的最佳女主角、美國獨立精神獎等多種獎項。因此，在激進女性主義視角下解構《男孩別哭》，分析片中的人物形象，了解影片想要傳達的價值取向，才能真正把握這部電影的真實意圖。

一、激進女性主義視角下解構《男孩別哭》

《男孩別哭》講述的故事發(fā)生在1993年的美國中部內布拉斯加州境內的法奧斯城，一個自稱布蘭登·蒂納的小伙子來到小城，“他”陽光帥氣，頗受女孩子的喜歡。布蘭登很快與當地姑娘拉娜熱戀，并與約翰、湯姆等男孩成為好友，一起酗酒、狂歡。然而布蘭登其實是一個女孩子，只是無法接受自己的性別，一直把自己當作男性，因此“他”離開家鄉(xiāng)林肯市，希望能像一個男人一樣生活并被人們接受。紙終究包不住火，在布蘭登因交通違章而被逮捕后，“他”的秘密也被發(fā)現了。拉娜得知真相后，站在了布蘭登一邊，而原先與布蘭登稱兄道弟的約翰和湯姆卻感覺被羞辱了，他們羞辱并強奸了布蘭登。遭受了心理與生理雙重傷害的布蘭登向警察與法律尋求援助，但是世俗偏見使警方等社會力量對布蘭登的遭遇視若無睹，最終釀成了一場血腥的暴力犯罪——約翰和湯姆殘忍地殺死了布蘭登。影片《男孩別哭》是女性導演金伯莉·皮爾斯根據發(fā)表在美國《村聲周報》上的真實社會案件拍攝完成的。為盡量還原真實社會環(huán)境，展現此事件中各類人物真實復雜的心理，金伯莉·皮爾斯曾深入到當地了解情況并且設法得到了這個案件的法庭記錄，寫作了相關論文，甚至花費三年之久的時間才選定了女主角希拉里·斯萬克。正是金伯莉·皮爾斯的女性身份及一系列努力，使觀眾看到了影片中描述的束縛與鎮(zhèn)壓女性的男權制社會。

激進女性主義認為，無論是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都存在著“女性的普遍殖民化”，即女性普遍屈從于男權制的壓迫。女性一直被男性統(tǒng)治、壓迫，這是最普遍的現象，不僅限于政治和有報酬的工作這類公眾領域，而且存在于私人生活領域，例如家庭。影片《男孩別哭》中，約翰將拉娜與她母親視作家人，但是他們的相處方式卻是約翰處于完全統(tǒng)治的地位。雖然約翰口中喊著“媽媽”，但卻看不出他對拉娜的母親有一絲尊敬的情感或是行為，他更像是父權制家庭的掌權人，管理著家庭、約束著家人的行為。當得知拉娜與布蘭登熱戀時，約翰宣告稱“這里是我家”。與其說是警告布蘭登，倒不如說是向拉娜和布蘭登強調他在家庭中的權威性以及對家庭女性成員拉娜的統(tǒng)治權。激進女性主義指出在男權制社會中，女性所受壓迫對受害者造成了最大的 (無論質還是量的方面) 痛苦，但是這種痛苦由于壓迫者和受害者都有性別偏見而往往未被認識到。前一刻還在稱兄道弟，可一得知布蘭登的女性身份，約翰和湯姆馬上就勃然大怒，對他們來說讓女性獲得與男性一般的地位簡直是不可理喻的。布蘭登的行徑顯然觸碰了男權制社會的禁忌，所以約翰和湯姆感到憤怒，并決定懲戒布蘭登來維護他們對女性的權威性與控制權。湯姆面對拉娜母親的質問時無所謂的態(tài)度、警方對受到傷害的布蘭登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無疑都是男權制社會中男性掌控女性這種理所當然的思想的體現。激進女性主義視角下解構《男孩別哭》，我們看到了男權制社會中男性的統(tǒng)治權以及被壓迫女性所受的傷害，而在現實生活中又有多少女性在遭受著被人們漠視的壓迫與傷害呢！

二、激進女性主義者：布蘭登·蒂納

因為與拉娜的戀愛，人們在觀看影片時往往將布蘭登視作同性戀，這其實也是整個社會對“他”的可悲的誤解，而且這種誤解似乎還一直在延續(xù)。準確地說，布蘭登并不是同性戀，而是一個異性癖?，F代社會，同性戀群體是個逐漸浮出水面的邊緣群體，但異性癖卻往往被掩蓋在同性戀群體后，在邊緣的邊緣。異性癖與同性戀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異性癖的人不一定會喜歡同性，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們在心理上認為自己本是異性。那么，為什么身為女性的布蘭登在心理上認同的卻是男性身份呢？

當布蘭登來到法奧斯城不久后，新朋友倫尼告訴“他”，一個外鄉(xiāng)人如果在法奧斯城找不到異性朋友將會被看不起，之后布蘭登才開始了與女性的曖昧接觸，才認識了拉娜并開始戀愛。布蘭登是否真的喜歡同性，難以斷定，但是“他”是為了獲得小城居民的認同才有了與女性戀愛的行為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換言之，布蘭登行為的出發(fā)點是獲得社會的認同，而“他”自以為的男性身份也是因為男性比女性有著更高的社會認同度。再看影片開頭，布蘭登開著車在公路上毫無顧忌地馳騁，是那樣的隨和自在，而影片后部分“他”的女性身份被揭穿后，曾經自由快樂的生活就一去不復返了，有的只是世俗偏見對“他”的戕害。影片前后兩部分布蘭登生活境遇的巨變，直觀又鮮明地展示了這個社會中身為女性的孱弱與無助。布蘭登之所以是異性癖，之所以認同男性身份，也僅僅是因為社會中男人是強者，更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20世紀70年代的激進女性主義者就提出觀點：女性地位低下的最根本原因是女性的生理狀態(tài)，是性別造成了男女的不平等。顯然，布蘭登正是一個激進女性主義者?！八闭J為生理結構是造成男女地位差異的原因，所以布蘭登成了一個異性癖，將自己變成一個“男人”，使自己在這個男權制社會中更有話語權和自由?！八奔糁芏痰念^發(fā)，把胸部裹得平平的，甚至在內褲中塞襪子使自己具有男性特征，與其他男生一道說臟話、抽煙、喝酒、進行保險杠滑行等危險刺激的運動：對自己生理特征的刻意掩蓋透露出布蘭登對自己女性生理特點的不認同。女性在社會上的弱者地位是生理原因導致的，只有消除與男性的生理差異才能改變自己身為女性在社會上的屈從地位，這就是激進女性主義者布蘭登的真實心理。同為女性，導演金伯莉·皮爾斯理解布蘭登等激進女性主義者，費盡心思地拍攝了影片《男孩別哭》，傳達了激進女性主義者比較激進、反常規(guī)的觀念與行為，以震撼的方式向觀眾揭示社會中女性不得自由與尊重的殘酷事實，甚至因生理結構而遭受男性壓迫的現實狀況。

三、激進女性主義的價值取向：對抗與顛覆

在電影發(fā)展伊始，銀幕上的女性形象基本上都是作為男性附屬品存在的，沒有獨立的人格與豐富的內心世界。直到20世紀70年代，隨著女權運動的興起，豐滿女性形象的塑造才開始嶄露頭角，并從90年代開始出現了像《男孩別哭》《末日狂花》等以覺醒女性為主人公、開始對抗男性霸權的電影作品。影片《男孩別哭》不僅十分冷靜地向觀眾訴說了現代社會中依然存在的女性的生存困境，而且傳達出了激進女性主義的價值取向：對抗與顛覆男權話語。

影片女主角布蘭登，對自己女性身份在社會上所受的桎梏有著清醒的認識，因此“他”主動地尋求與男性的性別平等。盡管作為激進女性主義者，“他”選擇的是遮掩自己與男性的生理差異這一離經叛道的方式，但是卻讓觀眾看到了女性自覺追求社會地位、對抗與顛覆男性話語權的努力。而且在約翰和湯姆等社會男性對“他”施以暴行、打壓“他”這種反抗男性統(tǒng)治權做法后，布蘭登也沒有放棄，“他”向社會與警方揭露約翰等男性的罪惡，“他”的對抗與顛覆變得激烈。盡管影片以布蘭登的死亡結束，卻以赤裸裸的血腥場面向世人宣示：女性正在一步一步向社會奪回屬于自己的權利，謀求屬于女性的真正自由。正是毫不掩飾地展現女性對男性霸權的強烈對抗與顛覆意識，《男孩別哭》才成為迄今為止都極具代表意義的女性主義電影作品之一。

與中國話本中女扮男裝而后才子佳人的故事發(fā)展模式不同，布蘭登偽裝男性的行為激起了約翰和湯姆等曾經的男性同伴的強烈憎惡，因為這是布蘭登十分明確的要從男性手中爭奪自己命運掌控權的自覺主動的抗爭行為，嚴重地觸犯了男權統(tǒng)治的禁忌。男權制社會文化氛圍中，男性是壓迫階級，按照他們的期待塑造女性，擁有著不容被挑戰(zhàn)的權威，所以布蘭登這個女孩子的抗爭被視作對男性權威的肆意挑戰(zhàn)，也讓他們感到憤怒、不可思議甚至是害怕。男性害怕女性的改變，更不可能放棄對女性的統(tǒng)治權威，因此女性獲得真正自由的途徑只有一條：對抗與顛覆男權話語，這正是影片《男孩別哭》講述布蘭登悲劇命運的意義所在。拉娜是影片中的另一個重要女性角色，在她身上有著導演對所有女性的寄托與祝福。拉娜似乎放蕩不羈，在看似熱鬧自由的酒吧等場合里放縱著自己，但其實她被約翰管束、被社會上的女性標準束縛；她對現狀歇斯底里的爆發(fā)也從不曾得到任何回音，因為這個社會一直都是忽視女性聲音的；她喜歡有關牛的飾品，暗示著女性對自由生活的向往……拉娜身上體現的是女性被男權社會壓抑、渴望被救贖的生活狀況。所以只有拉娜、她的母親、為布蘭登驗傷的女醫(yī)生這些女性才會對布蘭登這個社會異類表示同情與接納，同是男性文化權威的被壓迫階層，她們理解彼此。影片片尾，拉娜在漫漫長夜中奔向自由，閃爍的霓虹燈里映襯著她的笑容，使人不由得想起了布蘭登最初出現時那天真的臉龐。受到布蘭登鼓舞而奔向自由之路的拉娜，是女性自身對男權社會里傳統(tǒng)女性的否定，更是女性勇敢救贖自己的選擇。能夠救贖女性的只有女性自己，也許對抗與顛覆男性話語的道路一直坎坷難行，但是有布蘭登這樣的抗爭者，有拉娜這些不斷覺醒的女性，希望就不會被放棄，或許這也是女性導演金伯莉·皮爾斯在片尾傳達出的期待。

“Did I wait too long?Or can I make it right？(是我等待太久？還是我能將它更正？)”當片尾曲緩緩響起時，電影結束了，但思索卻不會終止。激進女性主義色彩濃重的影片《男孩別哭》，讓觀眾看到了男權制社會中女性所受的壓迫與傷害，以及布蘭登這類激進女性主義者大膽抗爭卻結局慘烈的悲劇命運。作為女性主義電影的代表作品，《男孩別哭》呈現了女性的意識覺醒，也傳達了女性對抗與顛覆男權話語的必要與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