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炫齊
今日清明,祭祖踏青。祭品其一,照例為艾粿。
祭祖從父,隨姑、叔這邊。不回外婆家掃墓的。而家里的艾粿年年是外婆做的。一出鼎,外公來電,招呼我們喊上大姑小叔,趁熱吃粿。巴掌大的粿,一人吃上四五個不在話下。
艾粿實是艾糍。外頭街上賣的,軟糯黏稠,頗似糍粑。外婆做粿,專到村里有大灶的人家。劈柴生火,艾草味便從蒲葵扇輕搖之間,自鼎里冒出來。外婆的艾粿,放涼不硬,熱蒸不粘葉,Q彈有勁不失糯米感。艾味里頭,恰有外婆的味道。
艾草生于路旁荒野草地,向陽而水豐之處為多。家鄉(xiāng)卻不常見。今年的艾,是一位親故涉遍幾鄉(xiāng)采來的。
家鄉(xiāng)用清明艾與糯米制粿,北方據(jù)說有清明團子,也做茶、粥、湯。廣東東江流域盛產(chǎn)艾草,春冬時分,當(dāng)?shù)厝瞬甚r艾,作蔬食用。
古韻清明插柳,端午插艾。每至端午,家中懸菖蒲與艾葉于門楣,也見有人家將艾懸于堂中。古人門前持艾草,一來辟邪,二來驅(qū)蟲。艾以葉片寬大肥厚,背毛密長,淡青或灰白者為佳。
書載艾有異香,枝葉熏煙驅(qū)蚊蠅,清瘴氣,禳毒殺毒。記得姑姑曾言,蘄艾為艾中王者。后查閱醫(yī)書,見《名醫(yī)別錄》載:“蘄艾,服之則走三陰而驅(qū)一切寒濕,轉(zhuǎn)肅殺氣為融合;炙之則投諸經(jīng)而治百種病邪,起沉疴之人為康者。其功亦大矣?!崩顣r珍更言:“用充方物,天下重之,謂之蘄艾。”
彼時年幼愛玩,雖然不明白它的功用,但也知道艾草是好東西了。
自幼皮膚敏感,打草叢里走一遭,腿上定花花綠綠盡是包。表姑父開中藥鋪子,自配草藥方,針對皮膚。每至鋪求藥,門前大小簸箕曬草藥,見得最多的是肥葉子,想來約莫是艾了。
表姑父生得瘦小,皮膚銅黑皸裂,眼睛小卻很清楚我被什么蟲子咬了。每請他開藥,總帶回一小罐艾草藥糊。見人家也糊他的藥糊,卻是黃的紅的,總是心羨不已。而我糊的總是又黑又黏,甚是討厭。可誰叫我愛四處亂跑它又藥效確佳,一年下來少不了去糊藥。
大姑是護士。我家六樓,她住五樓。小有病痛便“大姑!大姑”地喊,大姑總有妙方。大姑又是干媽,自然為我操心不少。時不時托人捎蘄艾,讓媽媽水煎給我擦身子。
十歲出頭染了怪疾。原以為是蚊子包,不在意,卻愈演愈惡。大姑一見,知是帶狀皰疹。聽這怪名字我就嚇破了膽——不會還要做個小手術(shù)什么的吧?大姑知我不肯打針,還怕吃藥,拿來一根白色柱條,即是艾條,用打火機點著。
可憐我天真無知,以為像小和尚頭頂六星一樣,要用燒著的香灼,便連連后退。大姑好說歹說我才弄懂,只是隔老遠(yuǎn)熏著罷了。
艾熏不疼不癢,暖暖的,很是舒服。白煙輕紗般繚繞大姑的手指,飄搖傳香。
艾熏一次謂之“一壯”。三壯病除。
此后皮膚再有不適,皆出此招,屢試不爽。要我安分待著,確是不容易的。大姑邊熏,邊講這艾的故事。
帶狀皰疹俗稱“飛蛇”。以前人做農(nóng)活,常會生這病。到大姑醫(yī)院里打針吃藥的人,回家還得請大法師做法。那法師神神叨叨,又唱又跳,舉著一把神香四下里熏熏,叫作“驅(qū)惡鬼”。大姑勸他們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那法師驅(qū)鬼,實際上就是在熏香。到藥店買盒艾條,在家里就能熏好,連藥也不必吃。無奈人家見大姑是個小護士,惡言相向不聽好言。大姑說,現(xiàn)在因“飛蛇”來打針問藥的還是特別多。
舅媽是大姑的同學(xué),精通針灸。她們的兒時伴,腳趾曾生了血瘤,血流不止,無法結(jié)痂,鞋也穿不了。醫(yī)院不敢動手術(shù),怕切了止不了血。舅媽與大姑合力竟治好了這瘤。舅媽給腳趾上了麻醉,大姑將艾絲制成錐,點燃置在瘤上。血瘤漸而縮小干硬,結(jié)痂,痊愈。后來這位阿姨做了舞蹈演員。
常聞艾可“回陽救逆”,又聞艾絨可制染料印泥。
故醫(yī)家謂:艾可灸百病。
(指導(dǎo)老師:郭培旺)
艾蒿在家鄉(xiāng)閩南比較常見,有關(guān)的小吃也不少,這篇文章,不愿寫成說明文,想講述真實的個人經(jīng)歷;我先把自己與艾有關(guān)的事情羅列出來,選幾個有代表性的,串聯(lián)成文豐厚一些。生活在一個大家庭,家人大大小小的故事很多,都是我極為熟悉的,信手拈來,便成一篇散文。也向一位學(xué)醫(yī)的長輩詢問有關(guān)知識,借來一些老醫(yī)書翻閱。醫(yī)書所言,穿插文中,更能令人信服,也有了些許文化味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