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總理對文化藝術(shù),是個大行家。我呢,當年連業(yè)余演員也不是,不過是貧嘴饒舌的小毛孩子,學(xué)了兩段相聲,能到總理面前獻丑,全是老娘的面子。
1960 年,粵劇《關(guān)漢卿》到北京獻演,父母親是主角,我也跟著白看幾場戲。那天在后臺,演員們特別興奮,說是準備到中南海去演出。一位樂師突然上吐下瀉,多出一個名額,戲團領(lǐng)導(dǎo)和有關(guān)方面商量,想把我的名字補上去。媽媽知道后,一票否決。
我從小就伶牙俐齒,偏偏在老娘面前就沒了詞兒。兜里揣著一把零錢(那是媽媽給的物質(zhì)安慰),干脆去逛天橋吧。在天橋左逛右逛,覺得還是聽相聲帶勁。《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是侯寶林的拿手好戲。
散場后,回到粵劇團所住的酒店,才知道大事不好!我沒能進中南海的事,不知怎么傳到總理耳中,一輛車開出來找我。
“上哪兒去了?”媽媽問。我沒敢看她的臉色,心慌意亂地回答:“跟侯寶林學(xué)相聲去了?!毙『⒆哟蹬Fひ灿悬c影子,偷師不也是學(xué)嗎?
不久,媽媽帶我進了中南海,說是總理請吃飯。黑色的吉斯轎車開進西華門,沒走多遠,拐個彎就到了院子門口。我們步入院子已見總理和鄧大姐站在臺階旁邊迎客。輪到我握手了,總理的手又厚又大,雖然我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學(xué)生,總理還是用力握住,極有個性地左右晃了兩下,就像電影紀錄片上看到的一樣,一邊含笑說:“你叫鼎盛啊,跟侯寶林學(xué)相聲嗎?”真要命,以訛傳訛,沒彎可轉(zhuǎn)了。四菜一湯的家常便飯,在1960 年,比學(xué)?;锸澈?,可惜我一點吃不出滋味,心中牽掛著那差不多是“欺君之罪”!鄧大姐一個勁兒給我夾菜:“孩子正在長身體,多吃點。”我只好心慌意亂地大口吞飯,去盛飯時,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差點摔得人仰馬翻。
飯后,鄧大姐看看總理,轉(zhuǎn)過臉來問媽媽:“有什么業(yè)余節(jié)目?”我難逃此劫了,老娘滿臉笑容說:“歡迎鼎盛給總理說個相聲!”
單口相聲最考功夫。還是說個《解學(xué)士》吧,小故事一個,這段相聲只要背上好幾副對聯(lián),還是容易過關(guān)。
我站在長沙發(fā)后面,只露出小半截身子,減少了手足無措的局促??偫碜诳勘骋紊?,抱著膀子,悠閑而自在。我漸漸進入角色,居然背得朗朗上口,不知不覺已收了科。三位觀眾,一陣掌聲,總理拍手節(jié)奏不太快,但掌聲有回音,令我自信心大增。鄧大姐慈祥地笑,媽媽興奮地叫道:“再來一個!”
我真是昏了頭,居然一個人說起《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來,還手舞足蹈地唱了一嗓子京劇。
唱得興起,我搖頭晃腦用手戳指,沒想到總理正坐在我指的方向,相距不到三米,好在我手未指定眼神已遞過去,看到總理歪著頭,無聲地笑出來!我那手指本能地兜回,戳向左方。就這點小聰明,竟贏得滿堂喝彩。
長大成人之后,我才知道總理日理萬機,忙得如廁時也要辦公。我那兩個破相聲,起碼浪費了總理十來分鐘時間。
(摘自《馬鼎盛自述:我和母親紅線女》花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