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 磊
(洛陽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河南 洛陽 471023)
與其說《與狼共舞》是一部西部影片,倒不如說它是成功地糅合了西部片的表現(xiàn)元素與影像質(zhì)感。電影中印第安文化的呈現(xiàn)、關(guān)于自我身份的尋找與認定、宏大的場面、精妙絕倫的視聽感受、美國精神、英雄主義精神……都是西部影片慣用和史詩片必需的元素。在影片的主題意蘊與內(nèi)核上,電影無意粉飾西部片中慣用的英雄氣概、男性氣質(zhì),主人公鄧巴非但沒有呈現(xiàn)出軍人的偉岸與氣派,恰恰相反,而是衣裳不整的邋遢形象。這種在影像上對傳統(tǒng)英雄形象的解構(gòu)與顛覆,又恰恰是《與狼共舞》的最大特征,而這種影像上的質(zhì)感,更多的是借助其無與倫比的攝影手段予以實現(xiàn)的。在《與狼共舞》中,白人不再是文明的化身,而印第安人也不再是野蠻形象的代言人。主人公鄧巴最終與和他結(jié)為夫妻的白人女子“揮拳而立”以及在印第安的生存軌跡便是“文明”與“野蠻”之間界限消融的印證。影片熱情、奔放地投射在銀幕上的印第安人的形象是真誠、正直、純潔和善良的。正是這些所謂的“狼”,改變了鄧巴生命和生活的軌跡。
南北戰(zhàn)爭中自殺未遂反倒成為英雄的白人中尉鄧巴,雙腿負傷,萬念俱灰地逃到了未開發(fā)的西部草原。這里雖然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但滿目焦土、彈痕斑駁、充滿了血腥味。鄧巴憑著一絲不茍的軍人風格決定與這里的印第安人共融生活。選擇了這樣的共融對象,是對人生與生活的極度挑戰(zhàn)。因為他將面對一個被稱為“野蠻”(狼)的群體,將要伴隨著寂寞、孤獨、恐懼,這意味著“文明”的結(jié)束。
與“狼”共舞的日子鄧巴腰胯佩刀,策馬闖入蘇族人部落,亢奮、激昂,朝圣般的情感與久違的英雄主義情結(jié)在觀眾心里油然而生。后來,鄧巴與拉克塔人中最令人喜歡的人“踢鳥”和富有陽剛之氣的武士“風中散發(fā)”逐步交往,建立了友誼。這些不尋常的際遇鋪墊了主人公之后驚世駭俗的行為。這些鋪墊印證著鄧巴的驍勇善戰(zhàn),能征服兇殘的敵人,也能征服荒野,與印第安人相處的過程中凸顯英雄的第二本色。
影片主題包含的顛覆性表現(xiàn)在:其一,對印第安人性格忠誠的描述。他們中有“十頭熊”首領(lǐng)的笑口常開和賞心悅目的表演;有“踢鳥”(蘇族人領(lǐng)袖)妻子“黑皮肩”“攥拳挺立”“自我解嘲”時英姿與嫵媚的動作;有拉克塔三少年獨立、開放、傻氣、自我犧牲的性格再現(xiàn)。其二,對其他白人角色的描述。浮空自負的運輸車夫廷蒙斯(令人發(fā)笑、厭惡),士兵中的殘忍、粗暴,嗜酒成性的軍官范布魯尿濕褲子等。編導用事實說話,讓觀眾看清他們的卑鄙、殘忍、低俗、令人憎惡。他們殺死了漂亮的黃馬西科斯和“兩只襪子”(狼),戲謔與凌辱異族人,他們恐懼、憎恨大自然的美好。其三,鄧巴“與狼共舞”的生存軌跡。改變自我形象,留土著人那樣的胡子、長發(fā),穿土著樣式的上衣、帽子、胸甲。與土著人交朋友,熱愛那里的土地,和那里的動物交往密切、愛意連連。對“兩只襪子”,他關(guān)愛有加,由本能動作想射擊時又放下了獵槍,讓它們幸存下來活得有滋有味。
這,或許是《與狼共舞》名字的由來,或許還有鄧巴與白人俘虜?shù)摹斑αⅰ?。他和女友擁抱時,象征著愛情的滋生,象征著印第安人與歐洲白人沖破了傳統(tǒng)觀念的阻礙最終聯(lián)姻了。這也是兩種文化、兩個民族恩怨消融與意向共融的印證。
電影中的意象符號甚多,為主題的豐富和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首先是狼。狼是電影的重要意象符號,也是片名的“詩眼”。其中一條重要的情節(jié)線索就是主人公與“兩只白襪”的關(guān)系。鄧巴第一次見它們時,導演運用了傍晚時的暖光效果,并反復在鄧巴的主觀鏡頭與“兩只白襪”的特寫鏡頭之間切換,以此來凸顯獨特的詩意和他們之間距離的拉近。鄧巴與它們第二次見面時,鏡頭依然是鄧巴的主觀鏡頭與它們的特寫。第一次,兩只狼有明顯的警惕神情,第二次時它們的眼神與防備心理明顯減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對鄧巴的渴望,展現(xiàn)了他們精神層面的溝通。第三次見面,影片只用了兩個鏡頭表現(xiàn)他們之間的默契。第一個鏡頭,是鄧巴拋出食物;第二個鏡頭,兩狼飛快地叼起食物,幾乎沒有戒備。反復三次的交叉剪輯以及三次重復蒙太奇手法的運用,完成了鄧巴與小狼之間由對立到接受的敘事建構(gòu)。影片中動物之間的關(guān)系,實質(zhì)上影射了印第安人與白人的關(guān)系。毫不夸張地說,影片中充斥了大量具有隱喻意義的鏡頭、構(gòu)圖、角度和道具,影像成為影片進行主題表達的意象符號。
其次是水牛。水牛是自然文明的象征。當鄧巴與蘇族人交談時,二人對此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向往與好奇。導演非常精湛地通過對比蒙太奇表現(xiàn)出印第安人面對自然文明的深切期盼。在第一個敘事段落中,影片重點呈現(xiàn)了白人對于“水?!彼淼淖匀晃拿鞯膽B(tài)度。首先,大遠景表現(xiàn)被白種人屠殺過的牛群,緊接著用了一連串蘇族人默哀的鏡頭特寫呈現(xiàn)他們對被屠殺的牛群和被糟蹋的自然文明的惋惜。白人的殘忍、野蠻、貪婪至此已經(jīng)呈現(xiàn)到了極致。電影的前半部分展現(xiàn)“死鹿”段落,凸顯白人的殘忍之后,后面的鏡頭運用更是將白人的貪婪與殘忍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一個個被剝皮、割掉舌頭的特寫,一幅幅血淋淋的畫面正是白人本質(zhì)的再現(xiàn)、最直接的表達。而蘇族人態(tài)度則與之截然相反。他們認為黃牛是上帝的饋贈,因此他們捕獵之前用跳舞的形式來神圣地祭祀上天。在此,蘇族人對牛的虔誠和白人的殘忍殺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后一段,我們感受到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溫柔與親切。影片先后交替對牛群的大遠景俯拍、快移鏡頭,騎馬飛馳的蘇族人與牛群的大特寫,牛倒下時的慢鏡頭以及特寫鏡頭,馬背上奔跑的蘇族人的大仰拍鏡頭,表現(xiàn)了蘇族人崇尚自然文明、渴望自然文明的良好心態(tài)。影片后面鄧巴打死野牛救下蘇族小孩的情節(jié),則成為蘇族人接受鄧巴的轉(zhuǎn)折點。面對迎面沖來的野牛,鄧巴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救小女孩于危難之中,再現(xiàn)了鄧巴對蘇族人的熱愛和深深敬意。為人物形象的塑造涂抹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最后是與狼共舞。影片中,隨著一匹小馬的死,悲劇又逐步展開。小馬的死,對于鄧巴而言,是一個理念的轉(zhuǎn)折——放棄白人的身份。于是,當鄧巴滿頭是血醒來以后,面對一群道貌岸然的白人軍官的審問,毫不隱晦地說自己名字叫“與狼共舞”。這是印第安的名字,在自己的同類面前,他選擇了放棄所謂象征“文明”與“智慧”的白人文明。至此,完成了鄧巴的成長和自我命名。如果說小馬的死讓鄧巴放棄了自己的貴族身份,選擇印第安身份的話,那么,“兩只白襪”的死,則進一步構(gòu)成鄧巴“手刃”白人文明的直接誘因。在處理“兩只白襪”被白人打死這場戲時,影像反復在白人拿槍射擊的面部特寫、槍的大特寫、小狼的特寫鏡頭,以及鄧巴用盡全身力氣與白人搏斗的特寫鏡頭之間來回切換。當小狼最終倒在白人槍下的時候,當鄧巴目睹原本美好的文明被野蠻的白人摧毀的時候,鄧巴終于決定“手刃”他的同類,勒死了白人軍官。
經(jīng)由水牛的啟迪,到小馬、小狼的死,鄧巴徹底完成了對白人文明的摒棄和對印第安文明的認可與接受。而影片中鄧巴對于兩種文明的認同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也代表了導演對于兩種文明態(tài)度的確認與否定。
電影顛覆了西部影片中的白人與印第安人的關(guān)系,前者不再是印第安人的救贖者,恰恰相反,而是實現(xiàn)了主賓倒置,后者則成為前者的救贖者、命名者。
《與狼共舞》中的重要人物關(guān)系主線是鄧巴與蘇族領(lǐng)袖之間的關(guān)系建構(gòu)。影片解構(gòu)了傳統(tǒng)的關(guān)系,把智慧與睿智建構(gòu)在印第安人的象征——蘇族人領(lǐng)袖身上。這種對印第安人美好品質(zhì)的贊美很大程度地體現(xiàn)了影片的風格。比如,當蘇族領(lǐng)袖“踢鳥”騎著馬緩緩進入畫面,仰拍角度與開放構(gòu)圖所傳遞的隱喻性則更為巧妙地將蘇族人的睿智描繪得盡善盡美,大俯拍角度的運用把蘇族領(lǐng)袖建構(gòu)成宛若上帝一般,俯視著民眾。
作為人與“狼”的關(guān)系,鄧巴中尉與蘇族人的關(guān)系則更是用影像去著重建構(gòu)的關(guān)系。他們第二次正面交鋒的時候,攝影景別與角度渲染了一種非常強烈的緊迫感,并用此暗示鄧巴與蘇族人之間的隔閡。影片在對鄧巴、蘇族人、小馬三條線索交叉剪輯時,先呈現(xiàn)小馬與鄧巴的線索。他們都沉醉在大自然之中時,蘇族人突然出現(xiàn)了,馬蹄飛奔,塵土飛揚,接著是鄧巴的面部特寫:焦灼的神情、紅紅的眼睛。通過對這種緊迫感的渲染,繼而隱射白人與印第安人的關(guān)系。其次,蘇族人與白人在畫面中的位置、比例暗示了兩者的關(guān)系。不難看出,蘇族人占據(jù)了三分之一的畫面,而鄧巴中尉在畫面中只占據(jù)了一個很小的點,并且蘇族人和鄧巴之間還有俯仰視的關(guān)系。蘇族人猶如上帝一樣俯視著遠方象征著白人的鄧巴中尉,電影影像于悄然之間解構(gòu)了白人在之前西部片中的主體性地位。
在經(jīng)歷了兩次與蘇族部落的交鋒試探后,鄧巴開始了主動出擊。影片于鏡頭與構(gòu)圖上精巧設(shè)計:一個畫面中同時出現(xiàn)了美國國旗和狼,這是美國和印第安兩種文明的象征??此剖莾煞N意象符號,隱喻兩種文明彼此接受和融合。此后進一步暗示這兩種文明的暗滋潛長:在鄧巴與印第安人的接觸中,畫面中的白人與印第安人不再是作為對立面,而是非常和諧地出現(xiàn)在一個畫面中。鄧巴向蘇族人贈送象征著白人文明的咖啡,最終蘇族人嘗試了,說明印第安人接納了鄧巴代表的白人文化。另一處暗示二者關(guān)系的細節(jié)是:鄧巴中尉面向印第安部落招了招手,盡管蘇族人不懂招手的含義,但他們中間的一個人也用這種禮節(jié)回敬了鄧巴中尉。
影片的前半部分著重用影像去塑造鄧巴被置于文明之外的不適感,以及鄧巴所代表的白人與蘇族領(lǐng)袖所象征的印第安人起初對彼此的敵意和緊張感。而其實,影片對鄧巴和小狼“兩只白襪”關(guān)系的處理方式,和鄧巴與蘇族人關(guān)系的處理方式大同小異,都是由戒備、充滿敵意到試探、彼此接近,直至最終的彼此接納、和平相處。人與狼最終“共舞”,實則影射了白人與印第安人的“與狼共舞”。如果說電影的前幾次鋪墊隱射著印第安人對白人文明的接納,那么,印第安人最后贈予鄧巴中尉名字“與狼共舞”,則完成了印第安人面對白人的重新命名。
影片開放式的結(jié)局帶給觀眾深刻的思考空間,更加令人回味。結(jié)尾處,鄧巴選擇了與妻子獨自離開,不愿意再拖累蘇族部落時,導演運用仰拍角度一遍遍重復著“風中散發(fā)”在山頂對鄧巴的呼喊:“‘與狼共舞’,我是‘風中散發(fā)’,我能做你的朋友嗎?”或許,這是影片的絕妙之筆,意味深長的特寫鏡頭中,鄧巴深情地望著他,沒有回答。或許,這也是導演留給觀眾的思考空間。
《與狼共舞》之所以經(jīng)典,精髓在于其用影像化的語言詮釋了欲望與夢境之間的悖論與張力,從而表達出導演的深刻反思。導演用影像化探討了極具反思意味的哲學命題——夢境與現(xiàn)實、野蠻與暴力、溝通與排他之間的差異性和悖論性?;蛘呖梢赃@樣理解:欲望,是一切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