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永譯
葡萄牙現(xiàn)代詩選
□盧永譯
若澤·戈梅斯·費雷拉
此時此刻,
某處有一只鳥兒,
它唱著,講述著
河岸上的花朵。
我從來沒有聽過它的曲調,
不知道,這條河從哪兒流過……
但是每天夜里,我都要在自己屋里
把這個我不熟悉的旋律的
顏色狠下一番功夫弄懂,
心兒是艱難的,
像一只死氣沉沉的鳥兒。
許多年來我都沒有好氣——
我白白地找尋你,
旋律!
干渴得上氣不接下氣,
在我的詩篇的呼吸里,
在吱吱響的門旁,在小溪里,
在海的兇猛的轟隆聲里。
但是難道你能通江你說話,旋律,
直至寂靜的那邊!
生活在我體內的可憐的聲音
也許會作為無知無識者死去,
死在黑暗中,沒有等到
沉睡在海底的太陽。
我不哭。
痛苦的承擔者不是我。
它生活在我之外——在大自然里,
無拘無束,像電。
它充滿陰郁的云層,
它浸透在植物體內,
毀壞著花朵……
乘著風帆飛翔,
在山谷中鳴響,
使松樹彎下身來……
有時候在黃昏
把我和風景等同起來,
像在沙漠的天空
行將死去的一只鳥兒。
但是我不哭。值得么!
痛苦——不在人間。
突然我記起了
一件遙遠的往事,
感覺到一種倏忽而至的誘惑
一躍而起跳進黑暗,
去尋找死神的果核。
但是不能不皺起眉頭,
當我掉進自己的內心——
掉進另一個、更濃重的黑暗,
那兒,躺著我對自身的期待,
那兒,不存在任何深淵——
那兒睡著死神,我的,個人的,
它什么時候也不會熄滅星星,
不會毒死樹根……
我在叢林里沒有找到死鳥,
整個早晨我都白白地蕩來蕩去,
在林子里尋找
一具小小的尸體,
它會不會在花朵上留下血跡,
或者在干葉子上留下羽毛。
但草上不是血,而是露水。
鳥兒死的時候,
會落在蒼穹。
我把荊棘和石頭
撒在我自己的人生的路上……
于是,在孤獨的寶座上
(那兒什么也沒有,空無人跡),
我驕傲地顯示自己的痛苦,
實質上是非常微小的痛苦,
如果想到星星。
由于日常的秘密弄得非常疲憊,
我在寂靜中諦聽
誰都會去吹的笛子的聲音,
在傍晚的綠色的煙云里
能去聽它的也只有詩人。
懷著痛苦的柔情,
我感覺到,痛苦怎樣在我身上增長,
這樣赤裸裸的痛苦,
這樣不受大地的約束,
像輕煙一樣沒有重量,
而且是我的——完全是我的!
脫離人世而得到解放的
我過去不知道的痛苦。
(讓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我的歡樂……)
我一個人在草原上,在花朵的低語
和林木的喧嚷聲中,
我突然叫了起來:
世界,你不僅是鳥兒和風的世界!
你也是我們的——
人們的世界,
他們生了那么多上帝,
只為了日后把他們悶死,
由于信念而臉色蒼白!
我一個人在草原上,在花朵的低語……
我頭朝前向地上倒下去——
像花朵中間的一具死尸——
在清醒的希望里,
諦聽著,心怎樣地
在石頭里跳動……
什么聲音也沒有……什么聲音也沒有!
起來,詩人,
自己給世界一顆心。
若熱·德·塞納
幸福曾整天整天地逗留在窗臺旁。
幸福曾有一副憂郁的面貌,
孩子的
誰也不喜歡的面貌。
它喜歡無事閑坐,
或者人不知鬼不覺用一根發(fā)絲給誰點兒快樂。
但是,正因為是個孩子,
才曾在它自己的名字里去找尋偉大的秘密。
到我這里來吧,
你微不足道,像上帝,
脆弱,像泥土,
萎靡,像愛情,
說謊,像曙光,
但——我要擁抱你,
為了杜撰自己的偉大,
為了圍繞著希望
和眨著眼的赤裸的星星盤旋。
你現(xiàn)在誕生了。我們一道走吧。
關于愛情的最難寫的詩——是這樣的:
愛情在哪里思考。
它會忘記,它什么時候在思索,
會忘記,它不存在了,而且如醉如癡地望著
微風吹拂下的未知的光線。
想想吧,想想吧,愛情。
也許,你想出了你給予光線的那個名字。
眼前是人類的悲傷的呼號,
風在遠方的樹冠上愛撫著寂靜入睡,
死一般的街道蜿蜒地流動著——
高大的和少得可憐的建筑物,
正門的入口,樓梯間,死胡同,
為了猛攻鐵柵欄從人行道邊緣
向前奔著的水,還有月亮——
這云層中的大塊頭——整個城市,
很明顯,都朝著呼號聲傳來的方向。
一條狗從翻了個個兒的箱子里跳出來。
附近,有一個人蜷縮在大門閘下
呼呼大睡,不管什么煩惱,寒冷,
家用的臥床,食桌,以及如此這般
一切從那呼號聲中聽到的——我,過路人,
當我穿過那位沉睡者的夢時,聽到了它們。
在他的夢里,我將是友誼的手,
面部的微笑,敞開著的大門,
丟在長長走廊里的腳步,走廊盡頭,
可感到一線曙光,——那兒是人們,
另一些人的生活:聲音,腳步,
憂郁的、我的聲音和腳步,跑著的狗。
在溫柔的清涼里,在薄荷的清涼里
(這兒光明被攪渾了,變成了黑夜,
而日落以后的一片蒼白的眼界
已經(jīng)被金黃色的流蘇遮蔽);
把紛紛亂亂的無謂的事情拋開,
全身心融化在如此的寂靜里
(這時影子比實物的赤裸的形體
對我的心來說要更容易理解)——
我呼喚那一個遠方的形象,
同時回憶卻使我的血變涼。
這么說,你還活著啊,愛情……
愿你居留在我的軀體的什么地方,
即使那時候只剩下一小時的亮光,
而我自己——正是自己的一個回聲……
索菲婭·德·梅洛·布雷內爾·安德遜
盲人瞎馬的堡壘,無法安靜的喧響的集中場,
骯臟,敵意和人間生活的荒謬絕倫!
存在著海邊的遼闊和大海的無邊的思想,
沒有名字的山巒,平原的搖籃曲的安寧。
視力越是減退,
愿望越是有力,
城市——仿佛被流放——
既無浪花,也無月光。
你用沒有特色的鐵柵包圍我,
你的影子擋著我不讓我看到天空,
我的心靈奔向遙遠遙遠的自由的王國,
那兒,浪花泛白,那兒,森林綠色正濃。
他們兩手空空,雙眼空空,
對象都避免和他們相逢,
他們從家里走出來,身無長物,
只隨身帶著流浪,帶著風,
他們赤著腳,不擇路,彳亍街頭。
他們的結實的腳步節(jié)奏分明,
是他們的心靈的平靜的保證:
實在說,走路可減輕他們的痛苦。
他們的視線永遠集中在一處,
集中在水天交匯成的一條線,
集中在這條不可超越的屏障。
他們像野獸一樣感覺著遠方
那未知的土地的無窮的召喚。
在他們的頭上是夜——異常高遠,
在他們的頭上太陽也太高遠,
他們自己的身體屬于別人,
遠方的道路是他們惟一的責任。
太陽不會使他們的身體過分疲憊,
黑夜也不會凍壞他們的身體,
饑餓不會使他們感到無力忍受,
他們感到甚至腳印都屬別人所有。
什么也不會使他們煩惱、欽羨,
沉默的召喚,海闊天空,地平線,
以及人世間叫不出名字的一切
會把世界上的全部的美替代。
他們,像天下的鳥兒——自由的造物,
他們的身體只不過是一塊冷凍。
遠方的道路——這才是孤獨的命運。
一個個單個的,很像是一根根擎天柱的人們,
在沒有心肝的世界之上飛著你們預言的聲音。
你們的歌——你們沉重的十字架
會在飛翔的中途死去,
靈感的不朽的姿態(tài)
你們應該傳給子孫后代。
我醒來了——四面墻嚇得發(fā)冷,
我醒來了——時間發(fā)著熱病。
叢林跑到我的屋里來,
于是我全身披滿了葉子。
我醒來了——黎明在白墻上
描繪著各種白色的花紋。
我醒來了,雖然我夢見
我掌管著一切。
白色的岸邊——曾經(jīng)愛過的人們的白色的面孔。
在沙上你的名字不止一次地沖上來舔著激浪。
無論如何等著我吧。
因為在最漫長的道路上,
不管發(fā)生什么情況,
我都要回來的。
呵,詩呵!我還有什么沒有求過你!
我生活在誰也不去居住的地方,
我不曉得我是誰,也不知道,是否或者,
因為我的國王——被殺了,
領土——被敵人瓜分一光。
歐熱尼奧·德·安德拉德
振作起來——變成開花的櫻桃樹,
在一個明麗的、春天的日子,
從葉子到根燃燒起來,
像詩篇或者像白色的花朵。
用張開的雙臂去捕捉風,
像去捕捉窗外屋下的樹枝,
用樹干去感知,時間怎樣
將一根又一根的線編織。
你在打聽,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海是什么意思。
也可能,這是眼淚,
它夜晚留在你的信紙上。
也可能,
你的雪白的牙齒——
這就是海,發(fā)著閃光,和藹可親。
但除此之外,海,這就是遠方的音樂。
這是母親的呼喚我,
當藍色的波浪一個接一個
碰到我的身體變得粉碎的時候。
?!菒蹞?,
發(fā)光的翅膀,
濕潤的光,
它能把心兒喚醒。
有時候,一尊穿著白衣的肖像,
在陡峭的巖石中間閃閃爍爍。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向海水望,
或者在貝殼的門扉里
尋求接吻。
不——海不是甘松,不是白線,
這是——少年,
一個死人,嘴唇向著泡沫張開。
?!茄?,
它吸取了光,
為了喜愛光和沙。
月鐮慢吞吞地升上天空,
后面拖著夜。
母親的頭發(fā)披散著
撒落在水面上,
讓微風梳理著,
這股微風降生在我的心里。
海龜又變成了小小的
閃著光的白頭翁。
我不知道,海是什么意思。
我急不可耐地等待黎明,
我的一雙赤腳輕快……
覆盆子果的初生的血
為了愛情挑揀著亞麻的白色。
充滿柔情、光輝的早晨
愛撫著蘋果——這個純潔的面龐。
在橙子里——月亮和太陽
手拉手在打著盹。
葡萄粒能夠根據(jù)顏色知道
各種色彩的夏天的正午。
我愛石榴里
子?;鹧娴膶庫o。
白楊。
這是早晨
石灰的音樂。
溫柔的公開的
影子和水,
牲畜的徐緩的,
火紅色的,紅色的。
六月白色沙灘上的
風的
云雀般的哨聲。
刀子和在石縫里
開放的飛廉的
生銹的音樂。
唇邊的
腰間的
火焰的音樂。
雙腿聚合處的
河流的音樂。
在歪歪斜斜的天篷上的
最初的雨點的
音樂。
純凈的香氣。
窗戶的音樂,
通過它們,寂靜
把一朵又一朵的花兒扔了過來。
荒涼的
明鏡般的海
在無數(shù)眼睛的迷宮里。
跪著的婦女的
休息和裙邊,
那兒,石榴的火
閃閃爍爍。
帶走我吧,音樂。
這些船要駛向哪里?
海島坐落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