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雅宸

現(xiàn)實版“楚門的世界”

——《56up》觀感

鮑雅宸

紀錄片《56up》對同樣一組孩童七年進行一次拍攝，直到他們56歲，記錄下別樣的人生。其影片的拍攝手法、拍攝動機和影片播放后的輿論影響都十分引人深思。影片如同時光之詩，記錄了一幅反映英國社會階級之圖畫。既滿足了人們窺探個人生活與成長歷程的欲望，又給人帶來一場極富真實感的社會戲劇。階層 質(zhì)疑 命運 56up

電影《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講述奧姆尼康電視制作公司收養(yǎng)了一名嬰兒，并且撫養(yǎng)他使其成為全球最受歡迎的紀實性肥皂劇『楚門的世界』中的主人公。這名嬰兒從剛剛誕生就成為人們眼中家喻戶曉的明星，然而這一切卻只有一人全然不知，他就是這名嬰兒，也是該劇的唯一主角——楚門。 楚門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座叫桃源島的小城（實際上是一座巨大的攝影棚），直到30歲都過著與常人看起來完全相同的生活，但他不知道生活中的每一秒鐘都有上千部攝像機在對著他，每時每刻都有全世界的人在注視著他，更不知道身邊包括妻子和朋友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是《楚門的世界》的演員。這個看似荒謬的故事其實深富哲理：人們的偷窺心理在現(xiàn)代社會中憑借著日新月異的科技得到升級和滿足，而對該片主角楚門來說，人生就是一出戲，他就是這部戲的明星。

《56up》這部BBC的系列紀錄片，就如同《楚門的世界》一樣，只是在被訪者知曉同意的情況下拍攝了自己人生的真人秀?！?6up》又名《人生七年》，選取多個7歲的孩子，從1964年開始每七年記錄一次，猶如上帝之眼，記載他們的人生，一直到2012年，是人生七年系列的第八部，他們已經(jīng)56歲了。導演邁克爾·艾普特從1964年開始為BBC拍攝，這些來自英國不同階層的七歲小孩子，有的來自孤兒院，有的來自上層社會。此后每隔七年，艾普特都會重新采訪當年的這些孩子，傾聽他們的夢想，暢談他們的生活。

在時代的更迭下，當年那些孩子已從兒童步入老年，他們的生活經(jīng)歷似乎也印證了導演對于英國社會階層的認知和判斷，即富人孩子基本不會偏離精英社會的培養(yǎng)期望，窮人孩子仍然無法脫離底層。生活是一部無法超越的劇本，階層則會在他們成長中留下烙印。

一、“洞穴之喻”與拍攝背景

《人生七年》系列影片是一個史無前例的社會文本案例，通過影片推動被拍攝者的生活來揭示批判英國社會的階層固化現(xiàn)象：寒門難出貴子，富人的孩子還是富人。片中的十多個孩子家庭背景千差萬別，年齡卻都是7歲。耶穌會有一句格言：給我一個孩子，到了七歲，我將還你一個男人。這類似于中國的古話，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因此，導演在片中曾充滿自信的宣稱，“把一個七歲的孩子交給我，我會展示他成年的樣子，這也是英國未來的縮影。”

柏拉圖的“洞穴之喻”蘊含著豐富的理想：“一些人住在地下洞穴之類的囚室里，那里有一個朝向光亮的入口，還有一段通往地洞的長通道。在這里，他們的腿和脖子從小就被鐵鎖鏈鎖著，不能動彈，只能看到眼前的東西，因為鐵鏈使他們無法扭頭。遠處的上邊有一個在他們背后燃燒的火爐，發(fā)出亮光。犯人與火爐之間有一段路，沿著這段路搭設了一塊帷幕，就像木偶戲里的帷幕一樣，當表演者在頂上表演的時候，帷幕就擋住了表演者。這樣，被囚禁的犯人除了能看到火光投射到對面洞墻上的影子以外，看不到自己，也互相看不到?！庇捌械拿恳粋€被拍攝的7歲孩子，也許就如同洞穴之中的囚犯，在教育的改變之下或許走出了洞穴，實現(xiàn)了理想或者人生的逆轉(zhuǎn)，然而大多數(shù)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仍然無法擺脫階級（洞穴之光）的影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這些在日常生活中斯通見慣的成長，通過紀錄片的拍攝，進一步放大在觀眾的視野中。

二、觀察式的流動拍攝風格

直接類型的紀錄片起始于上世紀60年代聲畫同步技術(shù)的產(chǎn)生發(fā)展，便于單人操作，實時記錄。而在電影史上這一類型的紀錄片與“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風格的電影也極為相似。制作者退到觀察者的位置，不做明顯的干預的記錄，奉行旁觀美學。

（一）觀察型紀錄片

《人生七年》這部影片通過每七年對被攝主體的生活記錄與問詢式的采訪，傳達出來的大多仍是真實的東西。美國直接電影大師阿爾伯特·梅索斯曾說：“真實（reality）、真實的（true）、現(xiàn)實的（real），這就是紀錄片的本質(zhì)?！倍罢鎸崱笔怯^察型紀錄片最明顯的美學特征?！度松吣辍非捌诨ㄙM大量時間跟進拍攝，主要采取觀察式手法，符合跟蹤拍攝行動表達觀點，而非推進加工創(chuàng)造的紀錄片制作理念。艾普特預先設定了每一位被訪者在英國社會制度中所處的階級地位以及如何在采訪中體現(xiàn)，再依賴后期剪輯，將每個個體腳本非線性的反映出來。

人的一生本就是充滿未知的，而這一系列影片的敘事方式也貼近平凡人的生活，體現(xiàn)一種意識形態(tài)，甚至成為架構(gòu)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一部分。在做到不介入，拒絕搬演的同時，以開放的姿態(tài)來記錄生活瑣事。依靠后期剪輯將這些孩童從小到大做成了個人集錦。

（二）開放流動的拍攝方式

本片延續(xù)時間線的拍攝方式與剪輯模式不禁讓人想到赫赫有名的《陽光寶貝》，同樣的成長型，流動式觀察型，同樣的人類，不同的人生，在對比中產(chǎn)生美感，在對比中體味不同人生苦楚?！蛾柟鈱氊悺凡捎糜涗泟游锍砷L的方式記錄嬰兒，最原生態(tài)方式直接產(chǎn)生溫暖的沖擊力，而《人生七年》則除了采訪引導，客觀拍下的被訪者生活在真實呈現(xiàn)的同時也難免帶有階段性的不公正與個人色彩。也許在導演開始采訪每個人的時候就會為他們定下標簽，拍攝中難免偏好于拍攝更像標簽中的他的生活。紀錄片無法百分之百還原生活，產(chǎn)生偏差的那0.001就會造成部分被訪者的抵觸心理。因此，這部影片的選題內(nèi)容，也使得被訪者感到異樣，仿佛人生被捏在導演的手里。

三、紀錄片的蝴蝶效應

題材敏感的紀錄片往往都會涉及到隱私而引起尷尬境況，這部影片雖題材未必敏感，卻也涉及到個人隱私等一些擦邊球的問題。

（一）罷演風波

徐童導演的《麥收》紀錄片，在上映之際遭遇不小的波瀾，因題材涉及侵犯隱私，不少關注性工作者的社會團體到場示威，甚至上臺遮擋銀幕，要求觀眾罷看。《人生七年》的題材雖沒有那么敏感，卻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罷演和群眾的反對之聲。比如，Charles，成年后作為一個媒體工作者與拍攝紀錄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卻仍然選擇離開，甚至起訴導演，要求撤下年少時的記錄。他與John，Andrew同屬上層階級的人，但他從小就顯現(xiàn)出不同于另外兩人的氣質(zhì)，最終去了BBC，真正成為傳媒人，但卻也因此貼近這個行業(yè)，讓他產(chǎn)生念頭放棄記錄自己的人生。而針對此部電影，被訪者也在采訪中表達了自己的態(tài)度，紀錄片是否尊重了被攝者的隱私？被攝者是否會因為拍攝而刻意改變生活行為？每隔七年拍攝，每次只拍攝七天，是否能夠全面了解被訪者的生活態(tài)度，短短的生活花絮就被認定為人生的全部是否太過草率？

影片中的Peter是在28歲退出了紀錄片拍攝，《49up》中又重新回到觀眾視野，那時他已成為一名民謠歌手，借著片子的上映推銷自己的樂隊。28歲時的他是被迫離席的，整個人的狀態(tài)極端，亢奮，與妻子感情也不夠甜蜜。而當49歲回歸，帶著他的“善意樂隊”以一個更低的姿態(tài)面對觀眾，那時的他身邊換了朋友，親人，正面，樂觀的坦然面對自己的人生。曾經(jīng)被迫離開的原因，源于他在片子中表現(xiàn)出的偏激言辭和所產(chǎn)生的負影響，禁不住輿論的壓迫，這些都令他不得不退出拍攝。紀錄片的魅力在于表露，在于從表面深挖真實。真實雖富有魅力卻往往是不美麗的，當丑陋的真實被挖掘就像被人拿走了遮羞布，有人獵奇圍觀，也有流言蜚語攻擊。因此紀錄片常常作為影視作品中的一個勇者，勇于揭露生活中被人忽視的問題，勇于面對輿論的質(zhì)疑之聲。

（二）質(zhì)疑之聲

富家子弟John，七歲開始讀《觀察家報》《泰晤士報》，從小展現(xiàn)出不同于其他孩子的成熟，守規(guī)矩。三個小伙伴在動物園的時候只有John站在欄桿外阻止其他小朋友投喂動物，表現(xiàn)出的冷靜與良好的教養(yǎng)另所有觀看影片的觀眾都印象深刻。在大銀幕中成長的John展現(xiàn)給觀眾的是一帆風順的生活。有著富家子弟的涵養(yǎng)的他，順利考上理想學校，有著體面的工作，和大使的女兒為妻子。英國社會的階層觀念嚴重使得他在英國群眾的眼中，一切成就都顯得那么理所當然。在一次采訪中他談到，人有機會卻不好好利用，只要不濫用權(quán)利，就沒什么問題。這句話是站在他所處的階層上所說的話，他在為自己平反，卻也無法扭轉(zhuǎn)觀眾對他根深蒂固的印象。在拍攝《56up》的時候，他彈著鋼琴，屋內(nèi)環(huán)境明顯優(yōu)于其他任何一個家庭，他坐在桌前訴說九歲那年沒在銀幕曝光的生活，他遭遇了父親失業(yè)，母親出去工作補貼家用，自己只能依靠獎學金考上牛津大學。這樣的勵志故事在階級觀念的影響下明顯的被人們不經(jīng)意的淡化掉，認定了富人注定擁有完美順利的一生，窮人則需歷經(jīng)磨難，而這樣的經(jīng)歷在紀錄片中無法直觀的體現(xiàn)出來，所以也是影片遭到質(zhì)疑的另一個重要原因。除了窺探私人生活遭罷演，還有僅僅七年一次的訪談無法囊括一個人的人生軌跡，而呈現(xiàn)給觀眾的卻偏偏是這短暫的幾瞥，對畫中人是不公的。他們像是人們眼中的戲子，明明掌握了自己的人生，卻沒能掌握攝影機，還是丟掉了輿論眼中的自己，過成了他人眼中的生活。就像“楚門的世界”活在別人的影響中。

成功的人生是一個多因素決定的命題，良好的“階級歸屬”固然是人年輕時成長的強大助力和后盾，因為好的成長環(huán)境意味著有更多的機會和更高的視野，而出身貧寒的孩子往往難以在社會中確立自己的地位價值，更需要有“一技傍身”，才能在社會立足。這是人類世界的一個重要問題。而階級分化衍生出的教育問題，家庭問題，個體性格養(yǎng)成，也可以成為改變命運的重要因素。

四、階級與命運

目前該片被談論最多的是他的“階層性”，大家一方面感嘆命運的奇妙，為個別出現(xiàn)的，逆轉(zhuǎn)人生的案例興奮不已，另一方面又對既定的階層固化感到擔憂。社會中出現(xiàn)的中產(chǎn)階層是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必然產(chǎn)生的結(jié)果，中國人各個階層往往還沒能接受自己的命運，處在還動蕩無法滿足現(xiàn)狀的境況，尤其是中產(chǎn)階級。而英國各階層對自己的身份大多數(shù)都能夠從容面對欣然接受，中高階層往往較為正常的接納既定人生，社會底層的人們也在自己的天地做著可實現(xiàn)的夢。在艾普特看來，“等級制度是對人的一種浪費，一種偏見。”這部紀錄片的初衷本是揭示英國社會階級狀況，批判這種社會現(xiàn)實下水深火熱的人們，但經(jīng)過半個世紀的拍攝，影片已超越了它本身的政治和社會構(gòu)想，多的更是對生命的探索。

家庭并不美滿的孩子，從小生活在恐懼中，有的孩子的夢想是見到自己的爸爸，有的是想去當賽馬師。想當賽馬師的東尼住在倫敦東區(qū)，因從小父親愛好賭馬他便想要成為一名在馬背上馳騁的賽馬師。而托尼長大后因種種原因沒能成為賽馬師，選擇了出租車司機的職業(yè)，駕著城市之馬在城市里穿梭，換一種方式完成自己的心愿。而他也像他的父親一樣，將這項愛好傳承給他的子女。不夠優(yōu)越的家庭往往也更注重一種傳承。

家庭能夠決定命運，婚姻與教育也是一種途徑?！拔覀儫o法確定能留給下一代什么財物，但至少可以確定，一旦給他們好的教育，他們終生都可以受用?！盢ick出身鄉(xiāng)村卻用自己卓越的學習成績考上牛津，成為大學教授。鄉(xiāng)土情促使著他在有所成就后仍帶著兒子回家鄉(xiāng)探望，他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卻以正能量成就著自己。Paul娶到一位性格開朗的妻子將他的人生從黑暗引向光明，即使生活不富裕，卻在妻子的感染下，改變自己憂郁的性格，度假，過“慢生活”，心滿意足度過晚年。而Suzy在21歲時家庭變故，父母離婚，倍受打擊的她接受采訪時抽煙很兇，一度想要放棄錄像，并對婚姻產(chǎn)生懷疑，而后28歲錄像時身邊坐著她的丈夫，Suzy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人變得開朗陽光，這便是婚姻對于命運的魅力。

西蒙，生活在兒童之家，私生子，母親撫養(yǎng)他長大，而他面對生活帶來的困窘展現(xiàn)出的卻是樂觀與堅持。童年沒有父親的陰影在他幼小的心中留下傷痕。于是他在與第二任，同是家庭不完整的妻子結(jié)婚之后，選擇去寄養(yǎng)學校收養(yǎng)孤兒，彌補兒時的缺憾。然而既定的生活軌跡很難改變，雖然他沒有像自己的父親那樣拋妻棄子，卻仍過早的有了一大堆孩子，使本就清貧的家庭變得更加難以維持，這便體現(xiàn)著階級之間微妙的差異。上層階級的家庭往往只生一到兩個，讓下一代得到優(yōu)質(zhì)保障，而越是貧寒的家庭，越想要生很多孩子，妄圖哪一個去過優(yōu)質(zhì)的生活，改變命運，而最終卻因撫養(yǎng)太多子女而無法給他們良好的生活質(zhì)量。

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也許我們的人生會受到哪個人對自己的深刻影響，我們無法改變命運，卻可以善待命運，以自己的微薄之力走向最好的方向。

英國的社會結(jié)構(gòu)，深受階級觀念影響，追溯到1688年，喬治王朝就把英國分為26個等級。在隨后300多年，逐漸演變成三個階層，再后來，工業(yè)革命長期的經(jīng)濟增長也使原本處于中下階層的英國人獲得更多發(fā)展機會。于是一些學者提出了“英國的階級正在消亡”理論?！度松吣辍繁闶窃谶@樣的大社會背景下開始拍攝的。而觀看這一系列紀錄片，就像參加七年一屆的同學會，人生的輪回這樣真實的擺在面前，當年在游樂園無憂無慮瘋玩著的孩子們，都在自己的人生軌道上努力生活，安心老去。觀看影片，讓人仿佛眼睜睜的看著時光流逝，產(chǎn)生悲憫之心，看著這些孩子，就仿佛看到了英國的未來。

導演用影像記錄了英國具有代表性的普通大眾的大半輩子人生圖景，用時間的重量沉淀出一部英國普通個體的時空編年史影像，從初始帶有政治性階級的意圖到后期人文主義關懷的角度改變，是個人在社會大背景下的變遷成長史。片中的孩子們從小就呈現(xiàn)了不一樣的性格特點，我們看著他們長大，熟知他們經(jīng)歷的一切。平凡人的既定人生，是他們的生活，也是我們自己的。真人秀在他們的生活中上演，也在我們平凡大眾每一個人的生命中上演，《人生七年》不僅僅是一部史無前例引人思考的紀錄片，更是一個探尋普通人命運的社會學報告。

［1］［古希臘］柏拉圖.理想國［M］.張造勛，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70～171.

山東藝術(shù)學院）

鮑雅宸（1992-），女，漢族，山東濟南人，碩士研究生，山東藝術(shù)學院，研究方向：電影史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