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曉聲
那五六分鐘
◎ 梁曉聲
參加工作了,我將老父親從哈爾濱接到了北京。一間筒子樓宿舍,里里外外被老父親收拾得一塵不染。傍晚,我在家里寫作,老父親將兒子從托兒所接回來了。聽父親用濃重的山東口音教兒子數(shù)臺階:“一、二、三……”所有在走廊里做飯的鄰居聽了都笑,我在屋里也不由得停筆一笑。
后來父親患了癌癥,我將一張小小的桌子從陽臺搬到了父親床邊,目光稍一轉(zhuǎn)移,就能看到父親蒼白的臉。而父親微微一睜眼,就能看到我。一天下午,我突覺心慌極了,放下筆說:“爸,我得陪您躺一會兒?!北M管旁邊有我躺的鋼絲床,我卻緊挨著老父親躺了下去,并且本能地握住了父親的一只手。五六分鐘后,我?guī)缀跛?,而父親悄然而逝……
后來我將母親也接到了北京,而母親也病了。鄰居告訴我,每天我去上班,母親必站在陽臺上,臉貼著玻璃望我,直到無法望見為止。母親彌留之際,我企圖嘴對著嘴,將她喉間的痰吸出來。母親忽然蘇醒了,以為她的兒子在與她吻別。母親的雙手一下子緊緊摟住了我的頭,摟得那么緊。于是我將臉乖乖地偎向母親的臉,閉上眼睛,任淚水默默地流。如今想來,當(dāng)時我的心悲傷得都快要碎了,之所以并沒有碎,是由于有溫馨黏住了?。?/p>
(摘自《中國生存啟示錄》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