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 心

昨夜星辰昨夜風

■ 伊 心

1

大學開學的第一天，我遇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她。我那時還留著短發(fā)，而她已經(jīng)是長卷發(fā)，鼓鼓的臉頰在卷發(fā)的映襯下略顯可愛。

入學報到的場景，想必各個大學都大同小異。新生們的眼神略帶新奇，身邊的父母則一臉自豪。我們兩個并排登記信息，迎新的學姐笑瞇瞇地說：“你們倆一個宿舍喲?！蔽覀儗σ暳艘幌拢疾缓靡馑嫉匦α似饋?。

再見面，自然是在宿舍里。七個人很快就熟悉起來，熱鬧開懷，不像初來乍到，反而像老友見面。我們都爬上爬下地收拾行李，互相遞抹布，試穿軍訓的服裝，唱著歌打掃衛(wèi)生。

她唱歌極好聽。大一那年的迎新晚會，她和另外三個新生一起上臺唱歌。我忘記她們唱的什么歌了，只記得那場晚會的名字是“年輕的戰(zhàn)場”。也記得她光芒四射，我們大喊“絲絲，我愛你”，臺下的同學給她獻花，她像會見粉絲一樣從容地接花、擁抱，曲調一點都沒亂。我早知道，她會像明星一樣閃耀，而我們都將像粉絲一樣，以她為榮。

之后，便是三個星期漫長的軍訓。九月的天氣一直暴熱，我們每天在大太陽底下昏沉沉地站軍姿，防曬霜因為臉上不停地流汗水而變得一片狼藉。我們整理內(nèi)務到12點，在等待老師來檢查的時候躺在書桌上小睡，互相拍尷尬的照片，我們?nèi)蘸蠓鹫掌臅r候，因為狼狽的睡姿和口水而互相取笑。那時，我們睡不夠，吃不飽，累到死，但日子總體還是快樂的。

軍訓結束后，我瘦了好幾斤，她也是。她黑了一大圈，我也是。

2

大學生活正式開始之前，我們對它有一百種向往和揣測，但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晨跑，所以，整個大一的清晨，所有的高中記憶卷土重來。沒有傳說中化了妝，踩著高跟鞋優(yōu)雅下樓的女同學們，所有人都要六點鐘就睡眼惺忪地爬起來，慌慌張張地穿上跑鞋，集合站隊。冬天時，我們在操場上哆哆嗦嗦地跑完后，沖到食堂里買一杯熱豆?jié){，捧在手里哈氣。夏天時，我們依然得大汗淋漓地晨跑，跑完后飛奔回宿舍沖淋浴，再一手拿早餐，一手拎包，飛奔去教室。

于我而言，一邊刷牙，一邊去叫絲絲起床，看著她睡眼惺忪地從被窩里坐起來，成為和高數(shù)課一樣鮮明的場景。同樣鮮明的，還有我們一起熱火朝天地打掃宿舍衛(wèi)生，在天花板上貼患有密集恐懼癥的老師看一眼就忍不了的小星星。

青春里最好的季節(jié)總是夏天。多少個微醺的夜晚，我們坐在宿舍頂樓的天臺上聊天?？諝馔嗜チ税兹绽锏脑餆?，清涼的微風和手邊的梅子酒讓人的心情像熟睡中的海面。遠處的霓虹燈在黑暗的夜空里連成一條絢爛的河，近處是夜空中若有若無的星星。

“整個世界都在看著同一片星空，這真是奇妙的事情?！?/p>

“夏天，北極應該有極光的吧，不知道那里的人如何度過這么漫長的白天?！?/p>

“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看書、聊天、逛街，也不錯??！”

“那里有街可以逛嗎？和北極熊一起逛？”

“哈哈……”

絲絲暢快淋漓的笑聲，在夏夜微醺的空氣里傳得很遠，穿過交錯的道路和燈河，向四面八方毫無規(guī)則地散去。那笑聲如此清晰、悅耳，以至于數(shù)年之后，我再想起大學，第一個跳出來的記憶還是關于夏夜的星光，而那星光定然和青春一樣耀目、灼熱。望向遠方的視線無限拉長，被無數(shù)個人無數(shù)次描繪過的未來，尚在遙不可及的天際。生活尚未向我們露出它張牙舞爪、無從探知的粗糲觸角，清晨的透明霧靄，風一吹便散盡，夢里也從無方向不明、讓人迷茫的三岔路口。

而那些我就著一碗半涼月光給她講老故事的時光，如今再也回不來了，就像流沙逝于掌心，雨水止于天空。

3

再后來，絲絲有了男朋友，那場好像并不太合適的戀愛，幾乎耗盡了她全部的大學時光。

我們一起趴在課桌上，她輕輕地唱著《檸檬草的味道》，唱到“我們都沒錯，只是不適合”時，眼淚悄無聲息地滾落。她那沒有控訴、沒有歇斯底里的哀傷，讓我也跟著流了一臉的眼淚。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在愛情里跌跌撞撞的人，原本并不需要蒼白無力的安慰，我只是心疼。在這個時時涼薄的世界上，失戀是比雨水還要尋常的事情。看在外人眼里，失戀還比不上生病，生病了還能得人安慰，但如果失戀了，就得在月色苦寒的夜，一個人去經(jīng)歷那些掙扎、那些失望和那些假裝已經(jīng)失憶與痊愈的時刻。

也幸好，我們都得從一次失戀中迅速成長起來，學會分辨對錯，也學會在下一次犯錯誤時冷靜地轉身。說來也奇怪，我們竟是在失戀之后才學會好好愛自己，也是在失戀之后，才看清到底還是自己的一顆心才最值得珍重。

4

大四的畢業(yè)晚會，新生變成了畢業(yè)生。她們四個人重新聚在了一起，演唱了那場晚會的壓軸歌曲。絲絲依然光芒四射，像見粉絲一樣從容地接花、擁抱?？晌衣牫隽怂[藏的哽咽，因為前奏響起前，她握著話筒很輕地說：“這是我們四個人最后為大家唱歌了，希望你們依然喜歡?！边@次我們沒再喊“絲絲，我愛你”，但曲終之時，她們手拉著手鞠躬離臺，掌聲經(jīng)久不散，之前一直故作鎮(zhèn)定的我才終于流下眼淚。

在那個終將告別的六月，所有輕淡的情愫都因為“畢業(yè)”這兩個字而厚重起來，北島說：“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于我們而言，離別的意義是縱然我們再也沒有齊聚，那些歲月仍然一一化作回憶里閃閃發(fā)光的星辰。

從那時起，我們已經(jīng)三年沒有見過。絲絲獨自在北京，發(fā)寥寥無幾的QQ消息，偶爾有電話，也因為我們大相徑庭的生活而有些疏離。但她還是那個我特別珍愛的姑娘，因為我們之間從無芥蒂，全是真心與開懷。甚至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在那段似乎無限孤獨的道路上，我從未缺失她給我的溫暖與陪伴。

這個我特別珍愛的姑娘，她就要結婚了。是的，在我們都對愛情數(shù)度失望過之后，她兜兜轉轉之后遇見了那個對的人。

她不知道我聽說這個消息時無可抑制地落下了眼淚，為著我所目睹的過去里，她受過的傷痛與始終不渝的等待，那些再也不復的眼淚，和她將一直綻放如風信子般的笑容。

我要說的和沒有說的，她都懂，全是祝福。

我知道他們會一直像現(xiàn)在一樣，溫柔扶持，微笑默契。歲月終會成為彼此愛的桂冠，所有的守護都來日方長。

而我還想說，絲絲，你結婚那天，那座海島不知會有多美，因為你在那里，像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夏末秋初的陽光落在你微卷的睫毛上，連同你18歲時最美好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