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西秀
9月7日、8日晚,四川省曲藝研究院兩場別開生面的音樂會“蜀風(fēng)曲韻”在成都西南劇院隆重上演。這真是一件可以載入四川曲藝史和四川民樂史的事件。首先,在可回望、可耹聽的歷史長河里,她是四川曲藝人第一次用曲藝音樂元素創(chuàng)演的一臺音樂會,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同時,她又是四川民樂人第一次用曲藝音樂元素拓展了創(chuàng)新空間,完成了一整臺曲藝音樂會,同樣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兩個里程碑意義的疊加,讓這臺音樂會顯得更加重要。
這場精彩紛呈的音樂會,僅有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卻圓了四川曲藝音樂人一個長長的夢。這個夢,幾十年間輩輩傳遞,綿延不斷。
這個夢,應(yīng)該由四川省曲藝研究院樂隊來圓。這支民樂隊,放在全國民樂界里,也許并不突出。但若放在全國曲藝界里,就是第一。他們有責(zé)任、有激情、有能力、有條件來完成。放眼全國,再也找不出第二支同時具備這些要素的樂隊了。
這個夢,只能由這支樂隊來圓。這二十多位年輕的樂員,全部是音樂學(xué)院本科或碩士畢業(yè)生,又在四川曲藝音樂里浸泡了或長或短的年份。出色的專業(yè)技能和對曲藝音樂的鐘愛支撐了這場音樂會。一個多小時的演奏,樂員們幾乎不用曲譜,任憑旋律從手指間、心靈里自由自在地激情奔流。僅憑這一點,就可以說他們己經(jīng)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樂員,而是或者正在是曲藝中的琴師了。
這個夢,理當(dāng)由這支樂隊來圓。因為在她的血脈里,這美麗的夢一直涌動著。遙想當(dāng)年,山西人賈忠秀擔(dān)任四川曲藝團首任領(lǐng)導(dǎo),他認為四川曲藝音樂大有作為。他曾對我說,一定要成立一支單管編制的民樂隊,他認為曲藝的打擊樂很有特色,樂器完全可以用到民樂中。他要把車燈板打得像西班牙響板那樣漂亮,要把金錢板、竹琴、連廂都用進樂隊,搞一場音樂會。老賈興奮得手舞足蹈,講述這夢想時,我似乎也加入了他的“夢之隊”。
老賈之后,演奏家出身的何成育、車向前先后任團長,他倆繼續(xù)著這個夢,并且開始了艱難的起步。他們合作的二胡、古箏二重奏《劍門春意濃》,深受聽眾喜愛,獲獎無數(shù)。該曲在音樂會上由陶冶、何蕾演奏,一打聽,陶冶的父親陶培力是車向前的學(xué)生,何蕾是何成育的侄女。巧!是偶然?是必然?真讓我有一種時空逆轉(zhuǎn)的恍惚感。四十多年后,這支曲子依然在當(dāng)今奏響,足以說明她蓬勃的藝術(shù)生命力。
幾代人的夢在延續(xù),并且在一步步實現(xiàn)?!笆耧L(fēng)曲韻”是心血厚積之后的瞬間綻放!
音樂會以《將軍·鬧臺》開場。這是用四川揚琴無唱腔曲牌[將軍令]和[鬧臺]編配而成。音樂會中的《鳳求凰》和《南·銀·疊》(以四川揚琴[南慶宮][銀紐絲][疊斷橋]三支曲牌為基調(diào),變化發(fā)展,聯(lián)綴循環(huán)而成)都出自我尊重的作曲家溫見龍之手,這臺音樂會八支曲目中,他貢獻了三支。他從事四川曲藝音樂六十余載,是這一“夢之隊”的重要成員和勇敢實踐者。四川音樂學(xué)院作曲系的底功和六十載四川曲藝音樂的春花秋月己經(jīng)融入他的血脈與情感。83歲的他與時促進,藝無止境。他心中流出的旋律,既有古老曲藝韻味,又閃爍時代光彩。昨晚的他,容光煥發(fā),邁著一貫不緊不慢的腳步走上舞臺,接受觀眾的鮮花。那一刻,我眼含淚珠為他祝賀。
音樂會中的《斷橋》,是青年作曲家林亞平的新作。作品以四川清音經(jīng)典曲目《斷橋》為背景,用音樂語言講述了這個凄美、膾炙人口的愛情故事。一開始,“一把手拉官人斷橋坐”便在風(fēng)景如畫的西湖上空飄蕩,把人帶進了那個典型環(huán)境。他沒有在清音《斷橋》音樂上過久停留,很快便進入人物心理描寫和矛盾沖突。此刻,第二表演區(qū)上,打著雨傘的許仙出現(xiàn)了,嬌滴滴的白娘子在青兒攙扶下出現(xiàn)了,有情人四目相對,青兒把目光打成了結(jié)(川劇中妙趣橫生的表演手法“勾眼線”)……這些表演,無疑強化了形象和美感,應(yīng)是導(dǎo)演的妙招吧。音樂進行中,那放飛翱翔的旋律又時不時飛了回來,與清音《斷橋》的唱腔或擁抱一下,或擦肩而過。最后,依然落在《斷橋》上。我以為是非常成功的。
林亞平并非曲藝人,他對我說,他越來越愛曲藝了。這些年,他寫了不少曲藝作品的音樂,剛剛摸到點門??梢娝麑鹘y(tǒng)的敬畏之心。
音樂會中《老街的回憶》,是我另一位作曲家朋友胡曉流的新作。作品用曲藝音調(diào),寫出了一種幽深的情懷,遠去的倩影。他滿懷深情地勾畫出了一幅記憶中的老成都,那老街舊巷的畫面和從中散發(fā)出的情韻芬芳,正是作曲家和我們童年時的共同記憶。二胡、古箏、竹笛有如畫筆,旋律有如線條,在記憶的宣紙上輕輕地勾勒點畫,便成了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羅大春的竹琴在輕輕地吟唱,吟唱那很有時代厚重感的吆喝叫賣……老觀眾被帶回了童年,年輕觀眾感受爸爸媽媽乃至爺爺奶奶的童年,那是已經(jīng)叫不回來的童年了。聆聽此曲,既有美好的回憶,也有歲月流失的莫名傷感……
《春夜喜雨》是用曲藝音調(diào)描繪杜詩意境,《師父》是講述曲藝傳承中那略帶悲情的憂傷。那一張白色墊帕,那一把琴從師父手中交給了徒弟,師父拍著徒弟的肩,投去鼓勵的目光……都很真實、動人。這也該是導(dǎo)演的功夫吧。恰好,陶培力和陶冶正是一對父子,都是團里的演奏家。此刻,曲藝人為了曲藝,“獻了青春獻子孫”的情懷得到了最真實、最生動的體現(xiàn),一點也不矯揉造作。
看節(jié)目單,這兩個作品的作曲者叫顧磊,一個我不熟悉的名字。謝幕時潘薇介紹,我才知道他是新生代曲藝作曲家。然而,他卻擔(dān)任了整臺音樂會的音樂總監(jiān)。在我看來,這重要職務(wù)應(yīng)由更資深的溫見龍或者林亞平、胡曉流擔(dān)任。但是,我錯了。曲藝音樂呼喚新人的緊迫感,資深作曲家們的虛懷若谷,真切而動人地體現(xiàn)了“非遺”傳承中的杜鵑泣血。這讓我很受教育。
揚琴演奏家潘薇,父親是四川音樂學(xué)院揚琴教授,母親是成都市曲藝團揚琴演奏家,她一家兩代三口,親近揚琴的歲月加起來應(yīng)該超過了一百五十年!昨晚音樂會上,她光芒四射,光彩照人,一百五十年的榮耀,仿佛聚光投射在她一個人身上。她們一家對得起揚琴,揚琴也對得起她們一家了!
此外,吳瑕、胡酈珈、盧文慶幾位年輕優(yōu)秀演員的演唱,也為音樂會增光添彩,其分量也恰到好處。
新的時代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機遇,幾代人的夢便漸漸地清晰起來了。圓夢的光榮,屬于臺上二十幾位年輕的演奏家和更多的幕后英雄。
白露之后,天氣轉(zhuǎn)涼,西南劇院這兩場音樂會的來賓滿坑滿谷。觀眾在靜靜地聆聽、靜靜地享受,感動著你們的感動,陪伴著你們喜怒哀樂的心聲……
最后一刻,滿場觀眾情緒爆發(fā)!紛紛起立向你們致敬,把掌聲獻給你們,無數(shù)的鮮花涌上舞臺,擁入你們的懷中。
這一刻,你們的心智、汗水與淚水,所有的辛勞與付出,都值了!
我們追求完美,但很難完美。不足和遺憾肯定會有。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美好的開始。我堅信,有了“蜀風(fēng)曲韻”的基礎(chǔ),只要報以虛心態(tài)度,不斷總結(jié)不斷改進,必然會不斷提高,一臺升級版的“蜀風(fēng)曲韻”必將會出現(xiàn)。
對此,我們期待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