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溪中

又是棗紅的時節(jié)

王溪中

天仰望老棗樹，巴望著青青的棗兒快快變紅。

現(xiàn)在，滿樹棗兒全部變紅了、紅透了，卻不見媽媽和爸爸歸來的身影！

媽媽，您和爸爸是該回家了。去年棗紅的時候，你們踏上了南下的列車，過年都沒回來，說是節(jié)假日工資高。我和弟弟整整一年沒見到你們了，也不知你們胖了還是瘦了。再說，年邁的爺爺也常念叨你們，我們沒有伯伯和叔叔，唯一的姑姑遠(yuǎn)嫁新疆，爺爺多么希望你們能守在他的身邊啊！前不久，爺爺?shù)南∮址噶恕Ｋ麤]日沒夜地咳嗽，有時一口痰里竟有半口血。我勸他去醫(yī)院，可他怕花錢，高低不肯去……媽媽，我?guī)蜖敔敹喔杉覄?wù)，吃點苦、受些累算不了啥，我是怕家里沒有大人，萬一爺爺病重了咋辦？一想到這，我就害怕，怕得要命！還有弟弟，他才五歲半??！每當(dāng)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偎依在爸媽身邊撒嬌時，他的眼里就噙滿淚水……媽媽，您和爸爸難道只想著掙錢，真的就不想我們嗎？

一聲蒼涼的鳥鳴打斷了盼盼的思緒，她把最后一口饅頭咽下，快步走進(jìn)堂屋，撥響了媽媽的手機(jī)?？墒?，無人接聽。盼盼又撥了幾次，對面終于傳來了聲音，不過，不是媽媽，而是爸爸。爸爸的聲音很低、還有些沙啞。盼盼想，天氣漸漸變涼，爸爸可能感冒了。

“盼盼吧？吃過飯了么？”

“剛吃過！爸爸，您是不是感冒了？記得要去看醫(yī)生啊!”

“是感冒了，但是不太嚴(yán)重!”

“媽媽的手機(jī)咋在您手里？媽媽呢？”

“你媽，她現(xiàn)在不在我身邊，她吃過飯就匆匆上班去了！”

“工作時間這么緊??？”

“是啊——盼盼，爸媽不在家，可苦了你了！你要聽話，千萬好好吃飯！只有自己身子骨棒棒的，你才能照顧好弟弟！你爺爺歲數(shù)大了，又有哮喘病，你可要經(jīng)常催他吃藥！我和你媽在這兒都挺好的，你們不要掛心。另外，我們寄給家里的錢要是不夠用，你一定要給我們講！”

“爸爸，我們是需要錢，可更需要您和媽媽的陪伴??！媽媽曾答應(yīng)過我們，今年棗兒紅了的時候，她會和您一道回來看我們，可為啥老不回來呢？”

“盼盼，好閨女！這段時間，你媽確實很忙，要不，我先回家，回家看你們！當(dāng)然了，我盡量讓你媽也請假回去！”

爸爸剛說完這句話，電話突然斷了。盼盼想，這是長途電話，可能爸爸心疼話費了。

盼盼剛放下手機(jī)，弟弟揉著眼走了過來。

“姐姐，媽媽在電話里咋說？她和爸爸會回來嗎？棗兒都紅了！”

“小歸，媽媽上班去了，是爸爸接的電話！”

“那爸爸咋說？”

“爸爸說媽媽忙，他盡快說服媽媽請假和他一起回家看咱們！”

“媽媽不是在電話里說過棗兒紅了的時候他們會回家的嗎？她咋說話不算數(shù)呢？”

“小歸，別著急！我想，爸爸媽媽肯定會盡早回來的！”

說著，盼盼愛撫地把手搭在弟弟頭上，腦子里卻閃著一個大大的問號：媽媽咋就這么忙呢？居然忙得連自己的手機(jī)都忘帶了！

二

從第二天開始是雙休日。

一大早，爺爺就起床來到棗樹前。他望著滿樹的紅棗，嘆息道：“棗兒都熟透了，再不摘下賣掉，就要壞了！要是在早些時候，可以在樹下打棗子，現(xiàn)在恐怕不行了！”

這話被正在喂雞的盼盼聽到了。

“爺爺，您別發(fā)愁！我能上樹摘棗子！”

“可是，誰能去趕集賣棗子??？”

盼盼遲疑了，她以前從沒在集市上賣過東西。賣東西往往要吆喝，她可拉不下臉。

“唉——你爸媽也真是，不是說好的棗紅的時候回家的嗎？要是他們在家，我還愁啥呀！”

“爺爺，棗兒已經(jīng)熟透了，不能再等我爸媽了！要不，要不我去試著賣棗子？”

“你？你才九歲，還是個娃娃呀！”

“爺爺，讓我試試吧！不然，這么好的棗子真的就要壞掉了！”

“可是，你不會使用盤秤?。《夷?，又老眼昏花，看不清秤桿上的星花了！”

“爺爺，我有辦法！咱不使用盤秤照樣能賣棗！”

“不用盤秤？啥辦法？”

“咱把棗兒裝進(jìn)小塑料袋里，按袋賣棗！”

爺爺緊鎖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了。他從地上撿起一顆大大的紅棗，使勁兒吹了吹，又用袖子擦了擦，塞到盼盼手里。

早飯后，盼盼踩著并不扎實的竹梯，晃晃悠悠地慢慢爬上了棗樹。這是盼盼第一次上樹，她心里異常緊張，所以根本不敢往下看。盼盼馬不停蹄，開始摘棗子。盡管她小心翼翼，可右手還是被棗刺扎破了好幾處。盼盼忍著疼痛，咬著牙繼續(xù)勞動。爺爺和弟弟在棗樹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上面的盼盼，只要樹枝一搖動，他們的心就會猛一顫。

“盼盼，可要當(dāng)心哪！”

“姐姐，累了就歇歇！”

盼盼顧不得回話，兀自聚精會神地摘棗子。她連續(xù)忙活了一個多鐘頭，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爺爺說不要再摘了，棗子多了也賣不完。

盼盼下了樹，跑進(jìn)鍋屋，咕咚咕咚喝下一大碗涼水。

等盼盼跑出鍋屋來到棗樹下時，串門的劉叔叔已經(jīng)幫著把棗筐搬上了腳蹬三輪車。

盼盼吃力地蹬著吱呀作響的三輪車上路了，車廂里坐著爺爺和弟弟。幸虧路況還不錯，盼盼雖累得不輕，但好歹沒遇到什么麻煩。

終于到了集市，爺孫仨費了好大周折才找到一個攤位，他們艱難地把棗筐搬下車廂，開始把棗兒盡可能均勻地分裝到一個個小塑料袋里。

買棗的人并不多，都熬到太陽正南了，棗兒還沒賣出三分之一。歸歸顯然有些著急了，眼睛老是在附近的麻花攤上流連。盼盼遞給弟弟一枚在她手里攥出了汗的一元硬幣，歸歸心領(lǐng)神會，一溜煙沖向麻花攤。

望著弟弟瘦小的背影，盼盼的眼淚又禁不住流下來，記憶的閘門迅疾打開：往年，這個時節(jié)，幾乎都是爸媽帶著盼盼來集市賣棗兒。爸爸張羅著賣棗，媽媽則一邊收錢、一邊把盼盼摟在懷里。盼盼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把黃燦燦的麻花咬得咯咯蹦蹦，胖嘟嘟的小臉上綻放著陽光般的笑容……賣完棗兒后，爸爸和媽媽總會帶著盼盼逛服裝店，把一套套五彩斑斕的花衣裳從貨架上摘下來，讓盼盼試穿個遍……

可如今，這一切都成為過往，成了一段段美好的記憶!

爸爸媽媽，在這棗紅的時節(jié)，你們在想啥呢？

等到集市上的人流幾乎散盡的時候，爺孫仨才準(zhǔn)備收攤。還好，剩下的棗兒已經(jīng)不多。他們正要收攤，這時看見一個七、八歲大小、頭發(fā)亂蓬蓬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旁，眼睛里閃著貪戀的光，嘴里還噙著手指頭。

盼盼幾乎沒有猶豫，把一袋子紅棗放到那女孩手里。女孩立刻抱著棗兒飛了，唯恐盼盼會反悔似的。

三

日子是一片片飄零的枯葉，而盼盼和歸歸對爸爸媽媽的思念卻像一朵開不敗的花蕾，永遠(yuǎn)飽含新鮮。

盼星星盼月亮，姐弟倆真的是度日如年。國慶節(jié)前夕，爸爸終于叩開了久違的家門。

盼盼和歸歸撲向院門，可面對朝思暮想的親人，他們卻不敢接近。這是爸爸嗎？他怎么變成了這副模樣！爸爸離開家時，胡子可沒有這么長，臉龐雖不光艷，但也絕不像現(xiàn)在這般憔悴！

姐弟倆一起往后退，怔怔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爸爸。

爸爸放下手提包，靠過去，張開雙臂，把一雙兒女緊緊攬在懷里，淚如泉涌。

“爸爸，媽媽呢？她咋沒回來？”盼盼淚眼婆娑地問。

“我要媽媽！我現(xiàn)在就要見到媽媽！”歸歸扯著嗓子哭喊道。

“好孩子，聽爸爸說！你們的媽媽確實工作忙，真的沒能抽開身！不過，她答應(yīng)盡快回來看你們！”說著，爸爸從手提包里扯出幾身花花綠綠的新衣服，“看，這是媽媽親自給你們挑的！讓我捎了過來。”

歸歸信以為真，破涕為笑了?？膳闻我稽c都高興不起來，她用一種質(zhì)疑的目光凝視著爸爸：“爸爸，你不要再騙我們了！實話告訴我們，媽媽到底在哪兒？她到底出啥事兒了？！”

爸爸一下靜默成一尊雕塑，但他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和藹地說：“盼盼，你是懂事的孩子，怎么，爸爸的話你也不相信了？你們的媽媽真的好好的，她真的在上班！”

盼盼沒再理睬爸爸，撅著小嘴鉆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蒙頭大睡。她的身子是不動了，大腦卻在浮想聯(lián)翩：難道爸爸和媽媽分手了？她經(jīng)常聽人說，有不少外出打工的夫妻因復(fù)雜的社會環(huán)境分道揚鑣了。但她很快又否定了這種猜測，因為，她了解爸媽：爸爸本分，媽媽善良。他們都不太可能見異思遷、移情別戀?？墒?，既然爸媽的感情不太可能出現(xiàn)危機(jī)、更不太可能破裂，那媽媽為啥遲遲不出現(xiàn)呢？帶著滿腦子疑問，盼盼漸漸進(jìn)入夢鄉(xiāng)。在夢里，她看見了媽媽！只見媽媽披頭散發(fā)地佇立在一條波濤洶涌的大河邊，一襲白衣在蕭瑟的秋風(fēng)中抖動。盼盼急切地?fù)湎驄寢?，豈料媽媽驟然升空，越飄越高、越飄越遠(yuǎn)，最終化成了一朵哭泣的白云……盼盼驚叫著醒來，全身都是冷汗。

“盼盼，你咋了？快過來穿新衣服！”爸爸在喊她。

盼盼一骨碌滾下床，跑到爸爸跟前，憤怒地質(zhì)問道：“媽媽究竟咋了？我要你現(xiàn)在就告訴我！”

爸爸笑了，但笑得多少有些不自然。

“丫頭，你咋連自己的爸爸都不相信呢？我看你是想媽媽想瘋了！”

“我這就和媽媽通電話！”

“行?。∧銚芩氖謾C(jī)號吧！”

盼盼迅速撥通了媽媽的手機(jī)，里面卻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喂，是盼盼還是歸歸？”

“我是給媽媽打電話！你是誰？”

“傻丫頭！我不是你媽媽是誰？我要不是你媽媽，怎么會叫出你和弟弟的名字？”

“可是，我媽媽的聲音根本不是這樣的！”

“孩子，是這樣，媽媽在廣州也待了好長時間了，習(xí)慣了說普通話，一旦說上了，就很難改了?！?/p>

“你騙我！我根本不信！”

“盼盼，你的生日是12月25日，也就是圣誕節(jié)那天；你弟弟的生日是3月11日，也就是植樹節(jié)前的那一天。你現(xiàn)在仍然使用的、后面繡著康乃馨的書包，可是你入學(xué)時媽媽親手給你縫制的呀，還有，你弟弟左眼下有顆不大不小的黑痣……盼盼，我說這些，你總該相信我是你媽媽了吧？”

盼盼愣住了，對方真的是媽媽！

媽媽繼續(xù)說下去：“丫頭，你打小心臟就不好，現(xiàn)在好點了沒？我囑咐你爸了，這次回家必須帶你去北京大醫(yī)院檢查治療！這幾年，我們也積攢了不少錢，足夠你看病用的，你千萬不要擔(dān)心！”

“可是，媽媽，您為啥沒和爸爸一塊兒回來？”

“爸爸沒告訴你們嗎？是媽媽實在太忙了，由于我表現(xiàn)出色，麻紡廠讓我當(dāng)了車間主任，我的責(zé)任很大，要做的事兒太多，真的抽不開身啊！孩子，我知道你們想我，媽也想你們啊！不過，咱家上有老下有小，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媽媽總得想辦法多掙錢呀！媽媽對不起你們，請原諒媽媽！”

“媽媽，我想和您視頻！我真的忍耐不住了！我老是做夢，夢里全是您！”

媽媽沉默了，隱隱約約在哽咽。

“媽媽！您咋了？”

“盼盼，和媽媽視頻是可以的。不過，媽媽所在的這家麻紡廠對工人的要求特別嚴(yán)格，明文規(guī)定，任何人上班時間都不得上網(wǎng)，更不可視頻聊天！這樣吧，等以后有空了，媽媽去網(wǎng)吧，咱們開視頻，聊個痛快！你看怎么樣？”

“媽媽，如果暫時不能和您視頻，那您就給我發(fā)幾張生活照吧！”

“盼盼，媽媽的手機(jī)內(nèi)存已經(jīng)不足，里面都是有用的信息，我暫時還不能清除，所以，我沒法拍攝照片！”

“那我就給您寫信！這樣，您就可以在回信的信封里給我寄來您的相館照片！您把地址告訴我吧，我早就想知道您的地址！”

“盼盼好聰明，這真的是個好主意！通過書信，你可以更具體地向媽媽匯報你和弟弟的生活及學(xué)習(xí)情況，另外還有爺爺?shù)纳眢w狀況！我期待盡快收到你的來信！”

媽媽掛了電話，緊接著給盼盼發(fā)來一個短信，告訴了她自己所在的那家麻紡廠的詳細(xì)地址和郵政編碼。盼盼長吁一口氣，一副如釋重負(fù)的樣子。

當(dāng)天夜里，盼盼就伏案給媽媽寫了一封信，寫著，寫著，她就忍不住哭了，淚水浸透了潔白的信紙。在信的最后，盼盼寫道：媽媽，我渴望您盡快回信，記得要寄來您在相館拍的照片！

四

爸爸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帶著爺爺去了縣城的一家?？漆t(yī)院，爺爺?shù)南『芸斓玫搅擞行Э刂?。爺爺?shù)牟∏楹棉D(zhuǎn)后，爸爸給盼盼做了大量思想工作，終于讓她同意休假兩個月去北京看病。爸爸說，這次他一定要把盼盼的心臟病給治愈。

盼盼十分激動，她的夢想是長大了當(dāng)一名飛行員，如果自己的心臟病治愈了，自己就可以好夢成真。盼盼這才明白過來：爸爸和媽媽之所以這么久不回家，其實是加班加點掙錢為她治病??！想到這，盼盼心里暖暖的，鼻子一酸，幸福的淚水奪眶而出，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北京的這家著名醫(yī)院給盼盼做了全面體格檢查，要求她住院接受治療。盼盼問大致要住多長時間，醫(yī)生說至少要三個月。盼盼的心猛一沉，她說，三個月太長了，她期望早日返校學(xué)習(xí)呢。盼盼是班級的學(xué)習(xí)委員，老師和同學(xué)都很喜歡她，她也依戀自己的老師和同學(xué)。醫(yī)生勸盼盼暫時不要考慮學(xué)習(xí)的事兒，先治好自己的病再說，不然，錯過了良機(jī)，等長大了再想治療就晚了。盼盼見醫(yī)生神情嚴(yán)肅鄭重、語氣不容置辯，只好答應(yīng)了。

在北京住院療養(yǎng)期間，盼盼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爸爸在接媽媽的電話，每次，媽媽都會讓爸爸把手機(jī)交給盼盼。盼盼不習(xí)慣媽媽現(xiàn)在的這口普通話，她喜歡聽媽媽以前的那口鄉(xiāng)音，還是那口鄉(xiāng)音讓她感到親切?？沙鲇诙Y貌，盼盼又不能強(qiáng)求媽媽恢復(fù)鄉(xiāng)音。媽媽總向盼盼噓寒問暖，鼓勵她振作精神，好好配合醫(yī)生治病，爭取早日康復(fù)。盼盼也總是說：“媽媽，放心吧，我聽您的！媽媽，您一個人在外，不要太勞累，更不要過于節(jié)省，我希望以后見到的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媽媽！”媽媽聽了這些暖心的話語，往往喜極而泣、泣不成聲。

盼盼在病房里，從不忘記看書，她還堅持給臨病床視力不好的退休女教師每天讀半個小時的報紙。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見人就夸盼盼口齒伶俐、字正腔圓，更贊揚她品質(zhì)樸實、天性悲憫。盼盼還把自己在醫(yī)院的所見所聞所感寫成小文章，她打算集腋成裘，最后把文章打成郵包，寄給遠(yuǎn)方的媽媽。她想，媽媽讀了她的文章，一定會懂她的心，一定會感到欣慰。

讓盼盼唯一感到疑惑的是：媽媽回信的信封里一直沒有她日日盼望的媽媽的相館照片！

盼盼不停地催促媽媽去相館拍照片，媽媽總是說，自己現(xiàn)在樣子不好看，等做了面膜、整了發(fā)型，再去相館拍下漂亮的照片寄給她。盼盼沒辦法，只好苦苦等待媽媽去做面膜、整發(fā)型。

春節(jié)前，盼盼完全恢復(fù)了健康，精神比過去好許多，簡直是脫胎換骨了！爸爸帶著她在北京又玩了幾天，她第一次親眼看見了經(jīng)常在書本上看到的長城、故宮和頤和園。盼盼心潮澎湃，驚嘆祖國博大精深的古代文明，而鱗次櫛比的現(xiàn)代化建筑也讓她對未來美好的生活充滿憧憬、遐想和期待。盼盼想，要是此時媽媽也在自己身邊該有多好啊，她有好多年沒和媽媽合影了。每到一處景點，盼盼都會讓爸爸用手機(jī)拍下她的照片，然后立刻發(fā)給媽媽。媽媽總會給盼盼回個大大的笑臉和幾杯冒著熱氣的茶水。盼盼知道，這是媽媽的一顆舐犢之心、一片三春陽暉般的溫情！盼盼看著看著，潸然淚下，心底呼喚著：媽媽，您快回家吧！家才是最溫馨的港灣！

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媽媽的短信老是鼓勵盼盼學(xué)會堅強(qiáng)。盼盼覺得怪怪的，但又不好問媽媽。

五

隨著春節(jié)的臨近，盼盼和歸歸期盼媽媽回家過年的心情日益迫切，可爸爸的臉卻一天比一天繃得緊。聰慧、敏感的盼盼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可盼盼不敢再問爸爸什么，她好怕自己一直以來全神貫注編織的美夢瞬間破滅！

除夕的燈火已經(jīng)照亮春聯(lián)，玲瓏的三鮮餃正冒著暖意，晶瑩的酒杯本該盛滿團(tuán)圓，然而，媽媽還是沒有回來！盼盼再也忍受不住，她一把抓住爸爸那長滿老繭的粗糙的手，眼淚汪汪地、怯怯地問：“爸爸，大過年的，都到這時候了，媽媽為啥還不回來？”

這一問不要緊，爸爸像孩子似的哇啦一聲哭了。

盼盼一下完全清醒了，媽媽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了！那個一直和她通電話、給她發(fā)短信、回她書信的女人壓根兒就不是自己的媽媽！

“爸爸，媽媽不在了，這是真的，是嗎？是嗎？！”盼盼欲哭無淚，儼然變成了一個木偶。

“盼盼，”爸爸把女兒攬在懷里，滿臉淚水，“事情是瞞不住的，我之所以一直騙你們，是因為你有心臟病?。∥蚁氲饶愕牟≈魏昧?，最好再讓你休養(yǎng)一年半載的，然后……不想，還是沒能隱瞞下去……”

“媽媽得了啥??？為啥年紀(jì)輕輕就沒了呢？”

“你媽不是病死的！”

“是媽媽遇到了壞人？”

“也不是！”

“快說！媽媽到底是咋死的？！”

“幾個月前，棗兒快紅的時候，你媽想念你們，想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百忙中，她給麻紡廠請了幾天假，決定回鄉(xiāng)看你們。我把她送到汽車站，看著她上了車，汽車開動后，我目送了她很遠(yuǎn)很遠(yuǎn)……”

“爸爸，不要再說了，不要了……我害怕！我心疼！”

“盼盼，我完全能體會到一個孩子失去媽媽后的巨大痛苦！但是，你必須聽我把話說完！我相信你是一個無比堅強(qiáng)的孩子！盼盼，你不是看到長城了嗎？它就像一個人的一生，曲折而沉重！但是，長城是堅強(qiáng)的，永遠(yuǎn)不會倒下！”

盼盼捂住嘴，點了點頭。

爸爸對女兒講述了媽媽出事的整個過程：

媽媽乘坐的那輛大巴車，由于超載，在途經(jīng)一座河橋時，突然亂了方向，墜入了河里……媽媽是靠車窗坐的，她本可以先打開窗口死里逃生，可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嬰兒凄楚的哭聲震撼了她溫良的靈魂，懷抱嬰兒的那個年輕的母親正眼巴巴望著那個可能會劫后余生的窗口。那個時刻，媽媽的心一定碎了，她的腦海里一定閃現(xiàn)出盼盼和弟弟可愛的面龐！也許正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才對那個用啼哭與命運抗?fàn)幍膵雰寒a(chǎn)生了巨大的憐憫，于是，她毅然決然地把那對母嬰推出車窗，前來營救的救生艇及時把她們娘兒倆救上河岸，可媽媽卻因失去逃生的最佳時機(jī)而……

“媽媽……可憐的媽呀！”

爸爸擦著女兒腮邊的淚水，繼續(xù)講下去：

那個被媽媽挽救的婦女就是后來冒充媽媽給盼盼溫暖和勇氣的阿姨。得知媽媽溺亡后，阿姨心里十分歉疚，就跟著警察找到了爸爸，連連向爸爸鞠躬致歉。她還揪心地告訴爸爸一個讓人無法相信的事實：汽車出事的時候，她的丈夫也在車上，可那個無情無義、冷酷自私的禽獸卻置她們母嬰于不顧，搶先逃出某個車窗……

“爸爸——”盼盼的頭深深埋進(jìn)爸爸懷里，父女倆抱頭痛哭，哭成了淚人兒。

哭聲驚醒了因玩了一天疲憊早睡的歸歸，他也號啕大哭起來。爺爺已經(jīng)麻木，一支煙接著一支煙，沒命地抽。

“盼盼，其實，我和你媽這一年多在外打工，根本沒掙到多少錢，你在北京看病住院的巨額醫(yī)療費幾乎都是那個阿姨捐助的，另外，你媽媽因舍己為人受到了國家的表彰、得到了政府的撫恤，已有好幾所不錯的大學(xué)承諾將來要破格錄取你和弟弟，并且不收任何學(xué)雜費！”

“爸爸，現(xiàn)在，阿姨在哪兒？”

“她和丈夫離婚了，帶著孩子在廣州打工，就在你媽媽生前所在的麻紡廠，頂替了你媽媽的工作！”

六

接下來的日子，對盼盼和歸歸來說，簡直是煎熬，媽媽的離世，確實給他們帶來了一場心靈的災(zāi)難！

寒假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盼盼突然找到爸爸。

“爸爸，阿姨一直充當(dāng)著我們的媽媽，我真的覺得她很可親！我能見見她嗎？”

“盼盼，你還是別見她了！見了她，你會更想自己的媽媽！”

“爸爸，不是這樣的！這些天，我也翻來覆去地想了，我只有見了阿姨，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媽媽還活在世上！”

“其實，她一直強(qiáng)烈要求隨我一同來看看你們，我怕你和弟弟不能接受，堅決拒絕了她！她哭得傷心極了！”

“爸爸，您和媽媽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抽空撿破爛，賣了些錢，我積攢的零錢已經(jīng)足夠買一張去廣州的硬臥火車票了！”

“你啥意思，盼盼？你瘋了？”

“爸爸，我好想媽媽！我一定去廣州找媽媽！”

“盼盼，我的孩子……”

七

又是一個棗紅的時節(jié)，盼盼家的院門前來了一位身材高挑、美麗端莊的都市少婦。她的雙手謹(jǐn)慎地托著一個鑲著金邊的、并不刺眼的骨灰盒，盒子上有面足以征服任何人心的、微笑的遺容，還有一束散發(fā)著淡淡幽香、鮮亮純美的康乃馨。旁邊，是盼盼的爸爸，他的肩上趴著一個擠眉弄眼的俏皮女孩。

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一直屏息靜候的盼盼扯起弟弟歸歸的手，奔向完全可以帶給他們愛和希望的那扇大門……